“给我个机会,兰因。”谢萧跟着身后,“给我个机会证明我是好人。”
“为什么要做好人?”景昀悠悠道。
“额……讨你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好人了?”
“那你……”
“我只是不喜欢你。”景昀摆手。
“为何?”谢萧大步上前。
“来,我们今天好好掰扯掰扯,上辈子,你背叛我在先,把我的传位密旨给藏起来,然后关了我五年。你是我,你会不会喜欢一个如此对你的人。”许是山间风景好,景昀今日格外心平气和。
“我……”谢萧一噎,“我可以补偿你。”
“算了,我就想你放过我,把我的诏书还给我,然后再也不要来找我,能做到麼?”景昀朝他打了个停下的手势。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了结。这辈子若谢萧当真不来纠缠他,他兴许可以做到就不恨他。
“不能,你只能呆在我身边,我不会放走你的。”谢萧试探地看过去。景昀只听清了“不能”这俩字,“那咱就各凭本事了。”
“行。”
……
林间树影婆娑,微风习习,偶有几只鸦雀掠过,漫步于此倒也不失情趣。
谢萧突然问:“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那是鸟。”景昀头也不抬,专心看着地上苔藓。
“不是鸟,你细听,像一个小孩在哭。”谢萧突然拉起景昀的手。
“哎,你!”景昀一惊,赶忙打开谢萧的手。
此时林间窜起一阵邪风,一时吹迷了眼。再看时,前方树上挂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谢萧长舒一口气,道:“看,没骗你,有个小孩,估摸着是荡秋千把自己缠着了。”
还真是,那小孩头朝下吊着,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个木偶娃娃。
两人走近,哭声愈发大了。
“看,我就说是个小男孩。”谢萧伸手去解绳子。
景昀匆匆扫了一眼,心里不屑:这娃娃做得也太差劲,想他在皇宫里收到过的鬼娃娃,扎针布偶做得可比他吓人多了,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脸去。
谢萧将那小男孩解了下来,问道:“你是哪里的孩子?”
那娃娃不说话,眼珠轮了两轮,滴出血来。
谢萧大叫一声:“哎呀,他中毒啦。”语气并无恐惧,反而叫人听出了那么一丝丧心病狂的欣喜。
景昀这才看清楚,这是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再看谢萧,心知他是一时技痒,侧身让出一片空地给他施展手脚。
只见谢萧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里面全是银针。男孩看着眼前这人动作有些发懵,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放心……很快就吃……”还没说完,就被谢萧塞了一颗药丸进嘴里。
“别怕,你遇到了江湖上最好郎中,不要放弃,坚持住。”谢萧扬起自信的笑。
男童被药丸噎住,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没事了,你的毒解了。”谢萧见男童脸色红润了些,颇有成就地摸摸男孩的头。
景昀轻咳了一声,“荒山野岭遇到一个小孩,你不觉得蹊跷?”
“说得也是,你家住哪?”谢萧又转身对男童道。
“许是强人掳来的。”景昀看着这娃娃,素色衣衫下摆已经被弄得脏兮兮,也不知在这林子里被困了多少日了。
“我家住半山腰。”男童道。
“那你可知白云观?”谢萧连忙问。
“知道。”男童乖顺地点点头。
“小兄弟可否为在下指个路?”谢萧抱拳,“就当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景昀皱了皱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太来是哪里不对。
“可以。恩人哥哥随我来吧。”男童脆生生地答道。
景昀攥了谢萧的衣袖一把,道:“你是阿伦。”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谢萧也是一愣,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为何要说出来?”谢萧把手盖在景昀的手上。男童脚步一顿,转头张开血盆大口朝谢萧扑来。
谢萧暗叹:何必呢。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符来,对阿伦一亮,男童一脑门撞在符纸上,发出一阵“刺啦”声。阿伦喳喳叫唤了一回,捂住脑门,半蹲在地上。
景昀吃惊,“你何时发现的?”
“在问你怕不怕鬼的时候。”谢萧把符丢在地上,“我本想说,若是你怕鬼,就把这个符给你。”
谢萧看着地上的阿伦,又对景昀道:“怎么不说话,现在怕了?”说着,蹭了蹭景昀的手。景昀摇头道:“你伤了他,我们找谁带路?”
“放心,他有点道行,不至于伤到。”谢萧拍了拍那小鬼的肩膀。
“走吧,阿伦小兄弟。”
“哼。”阿伦擦了一把滴下来的血,狠狠瞪了谢萧一眼。
“你既知他是鬼,又为何要给他吃药?”景昀问,“一者我想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再者嘛,逗鬼挺好玩的,不是么?”谢萧朝他眨了眨眼。
“阿伦小兄弟,药丸味道可好?”谢萧开心地问。
“哼。”阿伦头也不回。
“喂,小鬼,你为何要吓我们?”谢萧问。
“哼。”
“你怎么发现他的?”景昀问,“符咒,遇鬼变热。”谢萧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黄色的符咒,阿伦吓得大跨一步。景昀额角跳了跳,“你早知有鬼是不是?”
“嗯……没有故意要吓你。”谢萧摇头。
“阿伦,你师傅可是觉明道长?” 景昀不太接谢萧的话。
“是。”
“哎,哼哼怪,你怎么不哼了?”谢萧不服。
“哼。”
“说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的?”谢萧上前拎起那小鬼。心里暗自感叹,这鬼童还真是有点本事,抱着与寻常小孩并无差别。
“说不说,不说,我拿符咒把你这头发烧掉,烧得让你师傅都认不出你。”谢萧作势要去拿符咒。
阿伦尖叫一声。
“连鬼你都要欺负?”景昀叹气。
谢萧身形一滞,继而放下这小鬼,有些难堪地摸了摸头。
阿伦立马离谢萧几丈远,半晌才道:“从你们进林子就跟着了。”
谢萧与景昀相视无言,阿伦又说:“鬼打墙你们都看不穿,我等了好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们没发现一直在原地转悠?”阿伦大声道。
还真没发现,两人像在散步一样,谁都没注意周围的景致。
“难怪我们走了怎么久,原来是你这小鬼在捣鬼。”谢萧大叫。
“切,你也是个半吊子,要不是我主动出来,你们就要在这林子里转上一整日。”阿伦似是找回一点信心,语气不死方才那般拘谨。
景昀陷入沉思,自己一直跟着谢萧,警惕性竟然差到这个地步了。
“你这小鬼,别想再捣鬼。”谢萧扬了扬手,阿伦却不再怕他了,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山间童子(终)
白云观远不如它的名字那般简单,远处看去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破败已久。
但走近了观察,就能发现这道观其实算精巧。雕甍、飞檐、壁画、井深什么都有,可以想象曾经是多么兴盛的景象。
门口有两个里面长满蜘蛛网的青铜大鼎,院中间立着一棵老松。大门敞着,望进却没看到神像。
屋内案台上有一只冒着烟的香炉,大殿格子上门上雕者图案,依稀能看出是八仙过海。
道观像是久无人住,除了那棵松树,俱是一片死气,“白云观”三个金边蓝底字已经掉漆掉得难辨原貌了。
谢萧笑道:“小鬼,你们这住处还真是雅致。”阿伦没理他,径自走到屋内,景昀盯着殿上的壁画出神。
再出来时,便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阿伦很是有礼,从屋里端出一盅茶,请两人坐在院内的石椅上。
谢萧开门见山:“我们是来求鬼松香的,你师傅觉明子呢?”
“师傅采药去了。”阿伦睁着大大的眼睛,小脸上写满了真诚。
“你活了多久了?”谢萧问。
“九岁。”
“我问鬼龄。”
“嗯……两百多年了罢。”阿伦扳着手指头。
景昀暗自惊叹,和这小鬼一比,他这重生好像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你师傅呢?”景昀问。
阿伦想了一会,道:“师傅好像年过花甲了。”
“你师傅是人?”景昀有些奇怪,“是道士。”阿伦道。“道士不就是人。”谢萧插话。
“道士是可以成仙的,师傅说他现在是半仙儿。”阿伦很认真地说。景昀心说:江湖神棍才自称半仙儿。
“你师傅何时回来?”谢萧问,“不知,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阿伦头两摇,看得谢萧想把头打掉了。
谢萧:“……”
景昀:“……”
“你们找家师何事?”阿伦问,“鬼松香,你知道罢,我们求药。”谢萧正色。
“劝你们回罢,师傅不会给的,那是师傅的宝贝。”阿伦摇头。
谢萧转头对景昀笑道:“我说这不是传说罢,真有鬼松香这东西。”说着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道:“对了,这是你一个故人叫我带给你的。”
阿伦眼睛放光,接过药丸:“是清姐姐!”欢呼一声接过药丸,放进兜里。
景昀怔怔地看着两人,谢萧忙解释道:“这是保魂丸,必要的时候能救这小鬼一命。”
“你要等他师傅回来么?”景昀挑眼。
“不然如何?那方子上写着要鬼松香。”谢萧耸耸肩。
“你就那般相信景晖?”景昀淡淡地扫了过桌面。
“也没有别的方子,我的赌注够大,他不会骗我。”谢萧喃喃,“的确大。”景昀暗笑:这天下只怕没有比你的赌注更大的了。
谢萧又道:“你身上的毒,需要四种药,血菩提、五毒子、鬼松香和梅魂。”谢萧拿手指蘸水在石桌上比划。
“你不愿住在朝晖楼,就先拿血菩提压一压了,这鬼松香是少不得的。”
“我若说我身上的毒不用你解,你可能放过我?”景昀问,“要解毒。”谢萧抬起头。景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半晌,阿伦问:“你们等不到的,鬼松香是师傅的宝贝。”说着悄悄打量谢萧的脸色。
“怎么?有故事?”谢萧语气不善,“说来听听,你师傅为何把那剧毒之物当作宝贝?”
阿伦一愣被谢萧的样子有些吓到:“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来求鬼松香的人,后来全就死了。”阿伦稚嫩地说,却让人背后发凉。
“切。”谢萧嗤了一声,“你知不知道玄冥山庄?进去的人都被炼成了蛊人。骇不骇人?”谢萧翘起一只腿。
“不信你问他,是不是一山庄的蛊人?”谢萧指了指景昀。
“是么?”一只鬼打了个冷颤,景昀说:“是。”说完,那小鬼像是真的被吓到,缩了缩脖子。
“那岂不是很多冤魂?”阿伦声音也颤了起来。
“不会,怎么会,蛊人死了是没有魂魄,想成为你这样的鬼都是不可能的。”谢萧黑着脸继续添油加醋。
阿伦直接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景昀,景昀心说:还真是鬼怕恶人。
安慰道:“他唬你的,这世上还没人能成功地炼成蛊人。”说着要去摸阿伦的头,被谢萧一把拦住。
谢萧说:“他阴气重,你摸他不好。”说完收手,转过身去看着空空庭院。
“做鬼感觉如何?”景昀同阿伦搭话。他对这种灵异力量还是很感兴趣的。
“挺好,不饿不用吃东西。”阿伦摸了摸肚子,“也不怕冷,也不会被欺负。”
“听起来倒是不错。”景昀终是伸手摸了摸阿伦的头,才碰到阿伦的头,阿伦就“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谢萧猛地回头,一把拎起景昀的手,“你不能摸他。”
阿伦护着额头,一脸惨兮兮地看着景昀。
“为何?”景昀抽回手,谢萧皱了皱眉:“你喝了血菩提,阳气重得很,你想让人魂飞魄散?都说了不要摸他,对你对他都好。”
“我不知晓,抱歉。”景昀朝阿伦拱了拱手。
阿伦揉了揉额角,方才被烫开的口子已然愈合。
“小鬼,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谢萧撑着头。
阿伦想了想也觉不妥,于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起身走进屋里。
谢萧“哼”了一声,大步跟上,景昀看着谢萧的背影莫名其妙,谁惹他了?
“这就是客房了。”阿伦指着一间小屋子。
“就一间么?”谢萧问,阿伦一愣,看了看景昀。
“有没有这……在你。”阿伦压低声音,“若是……”
谢萧打断:“再收拾一间出来。”
“你们不是一起?”阿伦想了想还是问道。
“不是,分开住。”谢萧看了看景昀,又道:“收拾干净些。”
景昀无语了,阿伦走出去之前还蹭了蹭了他的衣角,小鬼童你是否有太多问号。
谢萧歪坐在一个蒲团上,也不再说话。
景昀则独自在道观里转悠,这种上了年份的古道观很是稀奇。
尤其是墙上的那一幅彩漆剥落的壁画,像是粉戏又像是风俗画,同整个观内冷清的风格格格不入。
作画者技艺高超,虽是残败,依然能猜得出画面的意思。
画上有半张含笑的女人脸,女人反手抱着一把凤首琵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立在石桌上,一副魅惑而笨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