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萧点头,“明日辰时,我便进宫,别乱……”
“知道了。”景昀淡淡道。
谢萧还欲说什么,终是缄默。
谢萧走后,景昀有些怅然,分明都计划好了,还来问他的意思,是故意来恶心他吗?
不知坐了多久,屋里突然砸进一只飞镖,带着封信,刃上梅花栩栩如生。
景昀还未将信展开,一抹白色身影从窗子里闪了进来。
那人道:“你便是景修明?”
景昀缓缓抬起头,那人身姿挺拔,斗笠被揭下搁在桌子上,看上去年纪不太大。
此时正站在窗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许是常年习武,双手背在身后,腰侧并未佩剑,却也生出几分潇洒肃然,按景昭的话来说,应是江湖气十足。
“不必紧张,我无意害你。”那人温润地笑了笑,眼神甚是和蔼。
“你是何人?”景昀弯腰捡起地上的飞镖,这人从姑苏一直跟他们到皇城。
“我是来帮你的。”
“你不会愿意一直被人囚禁罢?五年啊……”男人走近坐在椅子上。
“我会帮你。”男子眉目间满是诚恳,对着这张脸景昀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
“帝位江山本就应该是你的,兰因。”
“我没问你是来干什么的?”景昀将飞镖放大桌子上,递了过去。
男子一顿,复又笑道:“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景昀目光锁在信上,悠悠道:“你是说,我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那帝位就更不是我的了。”
“你是,你当然是。”
“那现在的皇帝、王爷不都是我的亲人,何来唯一之说?”景昀有些好笑,这人自相矛盾。
“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男子沉静地问。
“暂时不知,与你有关系?”景昀心头一紧,抬眼看着他,心想:他母亲是云妃,云妃在他一出生就没了,这人胡乱认亲戚也来的太迟了一点。
男子脸色一沉,“楚家数百怨魂若是听到你这句话……”
“我母妃是楚家人?”
“呵……狗皇帝还真是虚伪,连你母族都不告诉你。”男子情绪有些激动。
“玉山楚氏,跟随□□开疆拓土,驱蛮夷,屡立战功,这大靖一半的江山都是我们楚氏帮着打下来的。”
男子顿了顿,“狗皇帝一坐稳帝位,就翻脸不认人。他怕功高震主,就拿我们楚家祭旗。”男子狠狠拍了一把桌子,原本清秀脸有些狰狞。
景昀蹙起眉,男子又道:“你母亲就是楚氏之女。”
“你想如何复仇?我也是先帝之子,还是……你想自己登基做皇帝?”景昀直直看着他。
男子面露惊讶,“我会送你上帝位。”
“你究竟是谁?”景昀虽有些触动,但是并不信。
“我是你舅舅。”男子沉声道。
“舅舅?”景昀一愣,拜托编也编得像样点,按此人的话,楚氏被灭门还能放过一个孩子?
“你希望我如何?”景昀不急着揭穿他。
“我想这天下有我们楚家的一半。”男子似是有些癫狂。
“你为何觉得我会信你?”景昀疏离地看着他。
“你身上留着楚家的血,况且你也想要帝位,不是吗?”男子闻言慢慢冷静下来。
“我……”景昀刚欲开口,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谢萧端着几碟菜定在门口。
男子眼神一愣,抓起桌上的斗笠,将斗笠旁的飞镖隐了下去。
“他是谁?”谢萧语气不善,大步走到桌前。
“楼下酒客,聊了两句挺投缘,便邀上楼同他一叙。”景昀瞬间敛了情绪。
“你撒谎也不打草稿,我方才一直在楼下,你若是下来我能没看见?”谢萧将盘子磕在桌上。
“哟,还玩飞镖呢。”谢萧眼里腾着怒气,冷嘲热讽道。
男子不语,谢萧又转头问景昀:“他是谁?”
“楼下酒客。”景昀回到。
“好……那现在我要同我的人吃饭了,请这位酒客回你的楼下去。”谢萧一字一句道。
男子起身,转头对景昀粲然一笑,低声道:“你不会喜欢这样一辈子的。”
景昀心头一颤,囚禁的一辈子,谁也不会喜欢。
谢萧一直盯着那人直至消失在走廊里,才转头对景昀道:“他究竟是何人?”
“我不知。”
“他同你说了什么?”谢萧将碗筷摆好。
“说了些江湖秘事。”景昀低下眸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出自八仙阁。
“说来听听。”谢萧俨然忘记了不久前同景昀的不愉快。
“记不清了。”景昀没动筷,只是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我方才以为他是赵泽旭。”谢萧将一盘油爆虾递到景昀面前,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
“你为何同赵泽旭如此不对付?”景昀看着面前那碟红彤彤的虾,眉头皱的更深了。
“赵泽旭对于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何要同他对付,况且他阴险狡诈……哎,你不爱吃虾?”
“嗯。”
“那就倒掉罢,我也不爱,原先以为你喜欢……”谢萧将那盘虾撤了下去。
“八仙阁的虾不是油爆就是水煮,油爆太油腻还容易糊,水煮有腥味,远没有蟹做的好吃。”景昀咬了一小块蛋边。
“蟹还是算了,蟹性寒,你吃不得,回头又吃出病来。”谢萧很是享受同景昀吃饭的时刻,无论之前有多不快,两人在饭桌上总是能心平气和,自己以前为何没发现同景昀吃饭如此安适,若是早发现,一定要日日同他一起吃饭。
“明日可能有些乱,别到处乱走。进了宫跟着我便可。”
景昀无声地笑了笑,皇宫好歹也是他住了十来年的地方,如今再次进宫,竟要一个外人护着,真是成王败寇……
谢萧倒是一点不觉得自己毁了景昀的帝业有何不对,在他看来,景昀不适合当皇帝,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最初接近他的时候,是因为他身上的毒同数十年前的血月之疫毒发身亡者有诸多相似之处,谢萧想用景昀制出解药。
见到真人后,却产生一种朦胧的特色的感觉,便不太忍心折腾他。
景昀身上的毒似乎与他的身体达成了某种平衡,不会像血月之疫里的人毒发时那般痛苦,就谢萧见到的,还只有上次千枢阁里流鼻血那一次。
他其实有更好的办法炼出血月毒的解药,取景昀一碗心头血就能成。但他不想那般做,宁愿折腾这么久给他找解药,再来炼。
是喜欢吗?他不知道。他只是想让景昀看着他,待一切结束后,就带着他逍遥人间、浪迹天涯。
“你看我做什么?”景昀放下筷子时发现谢萧像狗看着肉骨头一般看着他,顿时心下发毛。
“没事。”谢萧别过头,过了一会,又道:“明日不要单独见皇上。”
景昀暗自笑了笑,这你怕是没办法管了。
梅下酒4
皇宫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朱红的宫墙,金灿灿的琉璃瓦,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御花园永远开不败的花,以及皇帝阴晴不定的脸。
比如现下,皇帝就很是不爽,就在不久前,大殿里一面几乎与他同龄的云母屏风轰然倒地,摔了还不够,又被人豁了几道口子,看是没法看了。
弄坏这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徒有其表的缺心眼四弟,现任千枢阁阁主,景行之。
景昭来的很早,大殿上还没来人,皇帝一脸阴沉的坐在高椅上,久别重逢喜悦一扫而尽。
偏偏这人还不自知,一个劲儿地翻看倒在地上的屏风。
“行之……”皇帝压低了声音,大太监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情绪,忙叫人将一地残骸撤了下去。
景昭东看看西瞅瞅,皇帝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猴子下山似的观光。
“行之,坐好。”
“哎呀,皇兄,瞧瞧你这屋里的摆设,完完全全同以前不一样了,若不是这左角缺了块漆的桌子还在这,我还真当以为我来错地方了。”景昭一脸新奇。
“这屋子是出自何人之手?”景昭左摇右摆地走到景晖跟前。
景晖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皇后。”
景昭眼前一亮,皇后是丞相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无一不详。还在闺阁时,坊间就传言:丞相家要出一位贤后。
大婚后,同皇帝很是合得来,也算得一段佳话了。
“皇嫂真是好眼光,原先这桌子摆在那边,我同修明每次玩笑,总是会撞到。漆都被蹭掉了许多。”景昭拍了拍大腿,笑道。
皇帝脸色稍稍缓和,顿了顿,又问:“你见过修明了?”
景昭寻了把椅子坐下,抬眼道:“半月前见过。”皇帝神色一凛,“孤身一人?”
景昭一愣,“我……其实也没看清。”
“那便不是一人了。”皇帝眉头微皱,“此次群英宴,我也请了谢萧。”
“他是玄冥山庄庄主,你请他不是很正常,江湖上那件事儿绕得过他那破山庄?”景昭“嗤”了一声。
“他半月前在清江镇罢?”景晖问。
景昭支支吾吾道:“是……有生意要与我做。”
“修明不是同他一起的?”
“那我不知。”景昭扭过头去。
“你怕我责难他?”景晖问道,“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责难的?”
景昭低头叹了一口气,“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你也知道,父皇给过我一张保命圣旨,你们谁登上帝位,另一个都会活着……”
“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他。”景晖轻拍把一下扶手。
继而话锋一转,“若说谁最想要他的命……”
景昭连忙接道:“谢雨申可稀罕了。”
景晖微微一怔,“他们果真是一起的。”那今日,景昀会进宫吗?
“哎……一起一起,早在一起了。”景昭不再隐瞒,“上次谢雨申来千枢阁似乎就与修明有关系。”
景晖低声道:“谢雨申做的哪一件事与他没有关系,呵……”
景昭叹了一声:“修明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谢雨申应当是没为难他的。”
景晖不语,谢萧其人,三分真心能骗成五分,若是再多一点点便说得天花乱坠,叫人迷迷糊糊就着了道。
当年刻意接近景昀的时候,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景晖见识过,便对此事存疑。
景昭又同景晖聊了一会儿江湖上的其他事儿,不知不觉已是辰时。
殿内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景昭见人一多,便热络的上前打招呼、同人搭话。群英宴与上朝见臣子不同,大家不拘于繁文缛节,行礼很是随意。这是群英宴的独特之处,也是乐趣所在。
谢萧是辰时三刻才到的,一进门,原本交谈甚欢的众人齐齐噤声,转过身来看着他。
景晖五年未见此人,再次相见竟与五年前丝毫未变。谢萧脸上仍是稚气与野心,浅碧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身后是一小仆从,谢萧挥手道:“一点薄礼,献与圣上。”
五年不见,倒是恭敬许多。景晖身边的太监忙上去接过盒子。
盒子里面是安神香,谢萧庄子里这种东西最多了,每每到要送人东西的时候,这东西便首当其冲。
景晖眼神沉了下去,谢萧只带了一个仆人进宫,景昀没来。
献过礼,谢萧径自寻了个角落坐下,屋内一干人呆愣片刻,见此人并无甚出格之举,又复喧嚣。
景昭自谢萧一坐下,走到他跟前,谢萧微微抬头,“东西做完了?”
景昭好没气地白了他一眼,“送到你山庄去了。”
谢萧耸耸肩,“谢清嘉呢?”景昭怀里有几张符咒,应是谢菱给的。
“没跟着来?”那丫头片子会放过这摆在眼前的进宫机会?
“转悠呢。”景昭拍拍手,端起桌上的一碗茶水。
谢萧低头笑了笑,“若是她有何处得罪的,损失换成钱,我派人给你送来。”
“玄冥山庄还真是有钱啊。”景昭揶揄。
“不多,不多,比千枢阁稍微多赚一点。”谢萧笑道。
景昭将碗底茶水饮尽,终是问道:“修明呢?”
谢萧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般问,眼睛微微眯起,道:“也在转悠啊。”
景昭脸色一冷,压低声音道:“你让他一个人?”
闻此谢萧皱起眉头,“我愿意。”
其实不然,今早车入宫门时,景昀非要一个人进宫,让谢萧独自赴宴。谢萧拗不过他,只得派人跟着,放他去了。
想着自己看住皇帝不让两人碰面就好了。
“怎么,你有想法?”
“呵,我有什想法。”景昭表情怪异地看了他几眼,“我又不怕他……”
景昭突然噤声,两人面前头下一片阴影,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景昭身侧,谢萧从椅子上站起来。
歪头对景晖道:“圣上爱惜手足,在下自是不必担心的……”
皇帝脸色一时变得有些木然,“阁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进了书阁,留下景昭一人无言。
“北方古道那批货是你劫的?赶紧给我吐出来。”皇帝语气不善。
谢萧随手拿下一本书,翻了翻道:“别说你不知,那是炼寒食散的。吐出来?你想毁约?”
“这是正常的流通,不用着你来管。”
谢萧笑笑,“我的圣上,你管寒食散叫正常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