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已经找到更好的合作对象了?”
皇帝不语,谢萧又道:“好好查查朝中是哪些人在暗度陈仓,以为换成粮车就不会被发现了?小伎俩。”
谢萧将书放回书架,“景德融,这几年皇帝当得安稳,别忘了是谁抬你上来的。”
闻言,皇帝却不恼,“那可真是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阁下,我如何能胜了修明呢?”
谢萧脸色一变,皇帝又道: “这宫道七弯八拐的,你做的那些恶心事儿呀,说不定就飘到某些人耳朵里了。”
“修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皇帝看着他这样子,心晴大好,“修明从小就能忍,现在同你风平浪静,保不齐就攒了多少恨,哪一日……”
“闭嘴。”谢萧一拳头砸在墙上,“哪一日知道了些什么,你们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好。”
谢萧眸子低沉下去,景晖又道:“放心,我不掺和你们的事,你也别来惹我。”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震了震。
继而一个尖细的女声嚷了起来,殿内众人都是一愣,这请来的掌门里,只有肆音楼楼主一个女侠,而这女侠是沉稳得出了名的,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赶紧出去,叫了人去查看,声音像是从西边传来的。
御花园里一阵躁动,栖在树上的几只云雀被惊得四处乱飞,景昭气急败坏地站在白色假山边,冲着湖面骂道:“快给我解咒。”
女子俏皮的笑着:“你求我,我就给你解开。”景昭脚下踩着一个暗紫色的小型阵法。幽幽的紫光同他重紫的衣角相得益彰,看上去竟是莫名的和谐。
“是你坑我在先,可别怪我,这东西是不是你贴在我身上的?”女子扬起一张纸符,继而一团火燃起,将纸符烧成灰烬。
女子拍拍手,“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符咒画得看上去挺像样的哈?一路跟着我是罢,你就好好在这站着。”谢菱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景昭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走开。
景昭作势要抬脚,谢菱赶紧转过身来制住他,“你若是乱动,这符咒可是会炸开的。”
“你快点给我解开啊。”景昭恶狠狠地瞪着她。
谢菱叹了一声,仰起头对景昭一字一句道:“求、我。”
“求你大爷。”景昭“啐”了一声,“要死一起死。”说着景昭一把拽住谢菱的衣袖,谢菱“嘶”了一声,直直后退,阵法被触动,紫光乍现空里炸出一朵火花。
景昭呆愣片刻,谢菱银鞭一动,揽住想景昭的手腕,往外一带。
“你来真的。”景昭带着一分惊讶九分愤怒。
“废话,我又不会设假阵。”谢菱被石头旁的枯藤绊了一下,两人歪了几步,直直冲下湖去。
梅下酒5
方才画阵的地儿被生生烫掉一层草皮,谢菱“啊啊啊”地叫着,银鞭缠着景昭的手腕,这坡又陡,两人没一点停下的意思。
景昭胡乱甩着手上的鞭子,嘴里骂着:“灾星如你,离我远点……”
这场闹剧终止于一颗石头,一颗半埋在土里又被青草装饰了一番的石头,两人“噗通”一声摔进了湖里。
水声掩没了两人的骂声,附近的宫女听到动静,赶紧去叫了人。
谢菱长在山里,自是不会凫水,死死拽着景昭的手臂。景昭被这人缠得无法施展手脚,一时半会也没能浮起来。
“你松手啊,想死呀……”景昭呛了几口水,慌乱去扒开谢菱的手。
谢菱脸色变得苍白,不乱动也不说话,手抓得更紧了。
“死灾星,放开。”景昭感觉整个人在往下沉,像是被水鬼抓住了脚脖子。谢菱的手锁在他腰腹,本就呼吸困难,这一来更是难受。
景昭一低头,正好对上谢菱恐惧的眸子,顿时泄了气,“诶……死……你怕水?”
“害,没事的,不会死的,这湖浅的很,只要……咳……你松手,我就……能带你上去。”
水慢慢漫过谢菱的脖子,景昭半边身子麻了,使劲挥着另一只手。
“放开,慢慢放开……”景昭摸了摸谢菱的头发。
谢菱固执极了,死不松手。
这时岸上传来人言,许多赶忙太监下来救人。御花园的湖以前确实不太深,秋时一眼能看到底。也因于此,皇帝觉得没有湖的味道,去年特地叫宫人来加深加宽了湖,这才有这般陡的坡。
忙了一阵,终于将两人捞了上来。
景昭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谢菱脸色仍是苍白,还有意识,上了岸跪在地上吐了好几口水,仍是一言不发。
皇帝赶来时,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人,神情复杂,心里直嘀咕:就说几句话的时间,景昭竟然就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今日皇后带着宫里所有嫔妃去山上祈福了,景昭身边的姑娘是谁?看穿着不像是宫女。
景昭显然有心事,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行之,去换身衣服。”景晖道。
景昭微微蹙眉,似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站起来扒拉了一下黏在身上的衣服和乱了的发丝。转头对众人大声道:“全部起开。”
说完,半蹲下一把抱起谢菱。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
景晖看着景昭湿漉漉的背影,一时有些郁闷,他这是被无视了?
谢菱被腾空抱起的那一刻愣住了,身后传来暖意,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头顶是景昭急促的呼吸声。
走到半路,景昭对跟上来的一个小太监说:“让御膳房煮一碗姜汤来。”
不知走了多远,谢菱慢慢恢复过来,低声道了句:“放我下来……”
景昭脚步一顿,“放我下来。”谢菱提高了声音。
“你身上湿了。”景昭道,顿了顿,又说:“你的符纸也湿了。”
“等一会,就到尚衣局了,你可以……等一会再下来。”
谢菱不再做声,仍他抱着。谢菱许是平日里太过疯癫,窜上窜下闹惯了,此时不做声倒叫景昭不太适应。
不知过了多久,景昭一脚踹开尚衣局的大门,冲里面喊道:“找几件干的衣服来。”
院子里几个宫女刚要迎上去,就见景昭往偏院走,大嬷嬷赶紧叫人收拾几件衣服出来。
景昭将人放到偏院,就退了出来。
走进尚衣局正殿,道:“里里外外都湿了,赶快收拾好了,给送进去。”说着坐到椅子上随手拿了碗茶凑到嘴边。
“王爷,您……”
“我什么我,你这有我能穿的衣服?”景昭瞪了那嬷嬷一眼,“龙袍我可不敢穿。”
景昭心下烦闷,朝那些正在刺绣的宫女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落水?”
嬷嬷回头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们齐齐低下头。
景昭拧了拧袖子,皱眉望着天空。
谢菱穿戴整齐出来时,便看到景昭一副旁人欠了他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知瞪着何处。
谢菱一身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披着发,脸上还有水痕未干,歪头弄着头发。
“这袖子为何如此拖沓?手都抬不起来了。”谢菱抱怨道。
“这裙子……很好看。”景昭低低道。
谢菱走到他面前,“好看?就这样吧,步子还迈不开。”
“诶……你怎不换?黏在身上不膈应呀?”谢菱晃了晃头发。
景昭清咳一声,“这里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哦,那叫小南给你买去呀。”小南本叫南奉,是景昭千枢阁的侍从。
谢菱将头发绕了几圈,又从怀里拿出一只素簪子,别在头上。
“这就是宫里女人穿的衣服,穿完你还想进宫吗?”景昭问。
谢菱一挑眉,“虽然不太方便,但若是有精彩的争宠环节,还是可以接受的。”
景昭:“……”
大嬷嬷:“……”
众宫女:“……”
此时,一个太监端着两碗姜汤走了进来,后面又来了个抱着一捧衣衫的太监,“参见王爷,这……”
“给她。”景昭指了指谢菱。
“诶,我不用,我在冰水里泡半个时辰都不会生病,他看起来比较需要。”谢菱摆手。
景昭一愣,想了想道:“宫里的水比较邪乎,恐怕对你的修为有损。”
谢菱怀疑地看着他,又听他道:“万一以后你修为散了些,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菱立了一会,终是将信将疑地端起一碗饮完。
姜汤似是加了红糖,甜丝丝的带着点生姜的香味,入喉温润,一直暖到胃里。
“你怕水?”景昭问。
谢菱脸色一变,半晌才道,“不是。”
“那……你为何抱着我不松手……”景昭抬头问,又将碗放到桌子上。
“害,老黄历了,这有一段故事,你想听吗?”谢菱问。
“随你的便。”景昭站起来,接过太监手里的衣服。
“你快些换,出来我讲给你听。”谢菱也将碗放回桌子上。
景昭耸耸肩,走进屋子。
嬷嬷走到谢菱身前,递给她一碗热茶让她暖手。
“姑娘仔细身子。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冻坏了。”嬷嬷道。
“不会的,我从小就好着呢。”谢菱笑道,“大娘你也坐,站在做什么。”
嬷嬷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坐呀。”谢菱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诶,好。”嬷嬷笑着应了下来。
谢菱想了想说:“嬷嬷呀,这宫里可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谢菱曾不知听谁过,宫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知道很多秘辛,有的可能历经三朝,可是老宝贝。
嬷嬷又是一愣,“故事?”
谢菱猛地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期许。“有些什么,有没有狸猫换太子、聪明宫女上位?”
“姑娘,谨言慎行,宫里的事可不能乱说。”嬷嬷神色严肃。
谢菱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能说呀?”
嬷嬷脸色稍稍缓和,“姑娘,宫里没什么好的。”
“哦,不好的呀?”谢菱失落道。
“当然不好,你若是进宫了,就不能随随便便去酒楼喝酒,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每到祭祀、宴会,就要插着满头钗子端坐在大殿上,话要小心的说,饭还不能随便吃。”景昭打开门,手里拎着湿衣。
“这样?”谢菱转头对着嬷嬷问道。
嬷嬷含笑点头。
“不对,你说的是那些贤惠大度的妃子,若是我立志做一代妖妃,你说的那些条条框框就不需要了。”
景昭大步走来,“妖妃?你觉得皇上是昏君?”
“妖妃又不一定是在末代。”谢菱小声嘀咕。
景昭无奈摇摇头,“就长你这样的,进宫当宫女都没人要。”此话一出,全场静极。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嬷嬷看着景昭不敢出口反驳。
谢菱手有些颤,极力克制道:“你不是皇帝,没资格评判。”
景昭一愣,心道:你还想给皇帝评判?
“皇上驾到——”
谢菱一惊,连忙站起来,真是说皇上皇上到。
一抹明黄出现在绿荫里,不待谢菱反应,就被景昭按着肩膀低下头行了个礼。
“起来罢。”景晖道。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景晖身侧大太监对众人道。
景晖走至景昭身侧,景昭弱弱地唤了句:“皇兄。”
景晖没理他,看了一眼谢菱,“这位是?”
“在下谢菱,表字清嘉,幸会。”谢菱抱拳,对皇帝道。
景晖笑了笑,也道:“景晖,景德融,幸会。”
景昭:“……”
“她是谢萧的妹妹。”景昭道。
景晖眼神一闪,“哦,那可要好好招待一番,免得日后责怪朕礼数不周啊,晚上设宴可得来。”
“不必了。”景昭立马回道。
谢菱倒是很高兴,对景昭使了个眼色,侧头咬牙道:“人家请我,管你什么事?”
景昭也低声道:“你怕水的故事还没讲,不许去。”
谢菱缓缓点头,抬头对皇帝说:“在下还有事未做,等在下给令弟讲完故事定来赴约。”
语罢,众人脸色都有些奇怪,皇帝含笑道:“恭候了。”
说完又对景昭道:“你跟我来一趟。”
梅下酒6
另一边,景昀推开了云汐宫的宫门,自父皇驾崩后,这座宫殿就被遗忘在皇宫的角落,不再有宫女太监来打扫整理,锁上积满了灰。
走进院内,许多景昀叫不出名字的花树开得放肆烂漫。地上铺着青石板,树下有一个锦鲤池。池中空空如也,水却清澈见底 。
景昀静静坐在一架秋千上,环顾四周。
“兰因,想好了吗 "屋顶上站着个白衣男子,景昀抬起头,那男子冲他笑了笑,一跃而下。
“你也是被邀请来参加群英宴的“景昀不太想理他。
男子将剑横在石桌上,转头道:“看看这院子,小时候阿姐还得宠的时候,这里是多么繁华的景象。”
“你想说什么?”景昀有些不耐烦。
“景家对咱们如此心狠手辣,你当真一点也不恨 ”男子盯着他。
景昀愣了愣,“你能如何景晖都登基六年了,你真觉得自己能拉他下马”
男子笑了笑,“若是你愿意……”
“我不愿意。”景昀歪头道。
“为何”男子有些急了,“江山帝位……”
“我不适合当皇帝。”景昀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