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2)——越陌渡阡
越陌渡阡  发于:2015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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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燚倒是不在意,至少从他优雅的姿势中看不出任何在意,在每一盘菜肴中尝过一筷子之后,淡淡说了一句,“看来,在做饭一事上,还是淏泠你比较有天赋。”

在这个时候,想起曾经的一碗鱼片粥来。再普通不过的吃食,没想到那股淡淡的清甜滋味,直到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猜,白凤蝶在吃什么?”滟淏泠有些突兀的问道。那个女人,不管初衷是什么,不过确实是结结实实的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陷入眼下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烈燚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忘了动作。滟淏泠似乎总是会关注这些奇怪的地方,偶尔来上一句,显示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白凤蝶的衣食?想想还真是个问题。既然宫人全部都被遣送走了,白凤蝶也不会特意给自己留下一个。

滟淏泠朝一名卫兵招招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卫兵脸露惊讶,不过还是二话没说领命而去。

烈燚挑挑眉,略带好奇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见他难得流露出好奇,滟淏泠忍不住卖了关子,“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烈燚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一盅茗茶,慢慢啜了一口,等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卫兵回来复命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白凤蝶。在这个时候被传召过来,白凤蝶的脸上有明显的不安与茫然,比起下午见到时,似乎又再憔悴了几分。整了整衣襟,白凤蝶就要拜倒下去。

滟淏泠适时挥手阻止了。“不用多礼。”随口客套了一句,滟淏泠指指一旁空着的锦凳,示意对方入座。“不过是想着你还没有用膳,这里正好又多做了些,不如就一起凑合着吃一顿罢。”

白凤蝶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传召是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理由,她甚至都有了被处死的心理准备。身为亡国的君主,性命自然是朝不保夕,对此她也只能无所畏惧。然而,只是……吃一顿饭?

预先没有想到,自然就没有准备,白凤蝶站在餐桌旁,此生都没有这么无措过。

烈燚瞥了滟淏泠一眼,明白他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带些恶作剧罢了。已经交出实权的白凤蝶,说穿了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滟淏泠不会再为难她,或者说,不屑于再去为难。

不过,这个恶作剧还是略微过分了点。烈燚心中不忍,便对白凤蝶欠了欠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坐。”

白凤蝶几乎感激涕零,尽管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也确实缓解了她的尴尬。缓过神来的她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款款在锦凳上坐下。“感谢皇上与公子相邀。是我考虑不周,本该是我为两位安排食宿,结果却让两位为这些琐事操劳。”

三个人围着圆桌而坐,彼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很近,滟淏泠看了白凤蝶一眼,似乎是极其认真地眼神,仔细分辨后又觉得那眼神满是轻蔑。说起来,方才烈燚的感觉并没有错,至少在白凤蝶刚刚被邀请而来时,他的态度的确是漫不经心的。要说什么时候变了,应该是从白凤蝶称呼烈燚为“公子”的时候罢。

严格说来,公子并非如何正式的称呼,只是最先从燕归愁的口中传出,在整个羽檄军乃至于汐蓝,便成了对烈燚的惯称。相比起刚刚晋升为副将军的燕归愁来说,烈燚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职务,公子的称呼倒也算十分契合。

然而白凤蝶这么称呼就显得有些怪异了,她的自然更是加深了滟淏泠的疑惑。烈燚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还是白凤蝶早就探听到了烈燚在汐蓝特殊的地位?倘若这是后者,这个女人还真不能小觑,即使她已经丧失了手中的权力。

“这怪不得任何人,毕竟朕是侵略者,不能指望百图上下真心欢迎我的来临。宫殿这种东西,因为拿不走,也只好留下。而那些能够拿走的,没有留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绦全城跪地迎接羽檄军的场面,是白凤蝶刻意安排,当然不能算是民众的真心。不过即使这样,看着满城百姓放弃抵抗的样子,滟淏泠身为一界帝王倒也不能不领这个情,阻止军队践踏这一座美丽的城市。

滟淏泠几句不动声色的话,听在白凤蝶耳中却是惊心动魄。这个时候无论接什么都明显是个错误,要不就会显得虚伪。白凤蝶只好一言不发,有些应付般的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几筷子菜肴,当然也是食不知味。

第六十章:秘密约见

次日清晨,滟淏泠去了羽檄军军营。不管怎么说,羽檄军此次倾巢而出是为了出征,而不是为了郊游,每一天的军费开支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目前有无数的事情等着滟淏泠亲自处理,他着实不能无所事事的耗下去。

原本烈燚也要跟他一同前去,然而被滟淏泠婉拒了。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就是觉得烈燚的脸色不好,也不知是一场大战之后的倦怠,还是什么旁的理由,总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弥漫在浓重的忧伤之中。

甚至,是带点幽柔的。

滟淏泠非常明白,这个词并不适合烈燚。不仅是他,只要是任何一个见识过烈燚身手的人,无不感到惊骇,没有谁会将他与柔弱一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只是这一回,滟淏泠坚持让烈燚留下休息,即使没有任何理由。

许是房间里太过沉闷,镶金砌玉的华丽宫殿似乎将人压的喘不过气。烈燚骗不了自己,他不喜欢宫殿,任何一座宫殿都不喜欢,北冥城,南翥宫,抑或是眼下这一座。

时值清晨,晨曦是透骨的凉,站在其中的感觉绝对谈不上舒适,可是烈燚就这么站在院中,静静的,半阖着眼眸,他甚至都没有观看周遭的环境,仅仅只是站着而已。

有人接近,烈燚发现了,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没有出声,也没有揭穿,直到那人走到他身旁三尺以内,低声唤了一声“公子”。

烈燚张开双眸,缓缓的注视着那人的面容,而那目光……竟然有些许复杂。不是责怪,也不是询问,就是复杂。在层层复杂掩盖之下的,竟然是一丝愧疚。

“公子。”那人又唤了一声,赫然就是百图的前女王,白凤蝶。“我一直在等公子独处的时候。”不是从昨日的晚膳开始,是从烈燚刚刚踏入百图王宫时就开始了。一直到了夜深,也没能等到。因为,公子竟然……与滟淏泠同宿同栖。白凤蝶不能说没有丝毫的惊骇,不过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询问。

不是看不出对方的疑惑,就算她刻意压抑,不过依然还是在字里行间中显露出来。烈燚没有说话,甚至连看着她的姿势都没有变过,静待着下文。

白凤蝶苦笑一声,大概是省悟到自己怀疑的事情是如何的无稽。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比亡国更严重的灾难?如今等着她去做的事还有无数,怎么有闲工夫去关心那些子虚乌有的揣测?

“请随我来。”短暂的邀请之后,白凤蝶转身就走,像是笃定了身后的人会跟来一般。

事实上,烈燚确实跟上去了。隔了四、五步之间的距离,但是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犹豫。

******

一座全然由玉石建造的房间,不是那种名为汉白玉的石块,而是真正的,上好的羊脂玉。黄金有价玉无价,倘若不是亲眼看见,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世上能找到如此多的羊脂玉,而这种异常珍贵的宝物在此处被当做了建筑的材料。

人的感受大概就是如此古怪,当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某种价值连城的物品时,会深深被其价值所迷惑心智,而当这种东西过多的被堆积在一起之后,便觉得也不怎么珍贵了。比如这座玉石所筑的房间,身在其中,真的很容易忘记羊脂玉的价值,只看见它本身的色泽,光洁的,温润的,以及……有些柔美。

看久了,便觉得……这还真是不错的建筑材质。

“百图盛产各种矿石,这是七界都公认的事实。但只有真正到过这里之后,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罢。”烈燚难得感慨,目光顺着房间内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一点点的打量过去。事实上,玉石垒砌的墙壁地板,除了被打磨的光滑以外,并没有雕刻任何的纹饰,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然而他依然看的万分细致。

有些悲悯的目光。

白凤蝶忍不住长叹,她明白公子为何会感到悲悯,在这些宝物的背后,是百图无奈的历史。或许,这些华美的玉石,落在烈燚的眼中,与无尽的鲜血也差不多了。

第六十一章:心比天高

“或许没有发现这些矿脉,百图今日也不会亡国。”被无数的羊脂玉包围着,不用特意抬头,也不用特意低头,只要将视线平平望出去,便能看见价值连城的宝物。望着那些玉石,白凤蝶做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

在历史上留名的百图妖族,正是为了抢夺分布在国内的矿脉,才不断分裂,而到了后来,尽然有了百支之多。如果不是这个罪孽的根源,或许今日妖族依然强大,或许羽檄军的铁蹄在此也只是铩羽而归。

矿脉?真是这个理由?烈燚冷笑,过于冷酷的表情不适合他的面容,转眼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没有矿脉,也会有其他的理由。如今分裂的七界,互相争夺,战祸连年,总不见得都是为了争夺矿产宝石罢?”

土地、人口、矿产、资源……有太多太多引发欲望的理由,想想,或许野心便是世上最经不起挑拨的东西了。

白凤蝶怔了怔,随后复又苦笑起来,比前面的任何一次,笑的更为苦涩。“公子说的不错,是我过于拘泥了。”

“至少,汐蓝的帝王不是为了宝石这样肤浅的东西才来侵占我百图的领土。”

“在淏泠的眼中,金玉远不如铁矿来的有价值。”大概也意识到之前的表情显露了太多平日隐藏的东西,烈燚敛了那抹冷笑,维持着惯有的清冷。

铁矿,锻造武器必不可少的材料。真正估量起来,这才是世上最宝贵的矿石也说不定。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如滟淏泠这般了解到其蕴含的价值。

“汐蓝帝王心比天高,想要的,是整个天下。”白凤蝶不知是该释然,还是该更加耿耿于怀。百图不是那个人唯一的目标,只是他征途中的第一步。

“你说的不错。”烈燚没有替滟淏泠掩饰的意思,他的野心已经天下皆知,传遍了七界的每一个角落,隐瞒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况且这也不会白凤蝶应该关心的问题。“你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么?”

白凤蝶一时之间没有听懂,一位亡国的女王,她肩负的责任到此为止,或者说,只能到此为止,她想不通自己还需要考虑什么。

“昨晚淏泠所说会见百图大小官员一事,他不会只是见一见那么单纯。”烈燚提醒了一句,对于白凤蝶来说,不用将话说的太过直白,她能够领悟。

果然,白凤蝶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不是忧伤,也不是憔悴,就是完完全全的惊惧。

烈燚静默了半晌,最终缓缓的,一字一顿的道,“在这个世间,能够守护的东西着实有限,遇事只能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带任何强求,甚至没有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建议,世事茫然,或许反而只有这些虚渺的言辞,才能浸透人心。

“我懂了。”喃喃的三字,白凤蝶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此时回想起来,这不就正是她相约烈燚的真正目的么?然而有时这样,越是明确的初衷,受到纷繁的影响之后,越是容易被遗忘。

对烈燚来说,此番面见白凤蝶,完全是背着滟淏泠的结果,白凤蝶自己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才可以选了这么一个机会。要说是密会,也完全没有错。滟淏泠随时会从军营折返,烈燚心下明白再继续滞留下去,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有可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烈燚决定不再耽误,直接问清白凤蝶的目的。然而没有等他开口,百图的前女王已经弯下双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怔了怔,不是没有惊骇,忘了躲开,是因为对方蓦然改变的称呼——

“殿下。”

倘若他只是燚,自然担不起这无比尊崇的称谓。能够被白凤蝶称为殿下的,只有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焰赤的太子,烈燚。

抹去法力的伪装,在白凤蝶面前长身而立的男子身上,再也找不到先前半点影子。若说之前只是普通的清俊,那么现在无论如何也是风华绝代了。或许,烈燚本人并不会喜欢这样的形容,然而身上毕竟继承了天下第一美人滟湄漪的血脉,倾国之姿已经是注定的烙印。

唯一留下的,只有眼角的泪痣,追寻不出任何的因由,只知这颗泪滴一般的印记永远的跟随于他,无论换了怎样的容貌。连带着,将眉心的那朵火焰都衬的凄迷起来。

第六十二章:空名沉寂

只有这个人,才是焰族太子,才能担得起殿下二字。“我曾说过,在整个计划结束之前,不要用这两个字称呼我。”烈燚声调没有变,一样的清冷,甚至没有任何怪责的成分,平铺直叙,不过是将曾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罢了。

“殿下。”白凤蝶并不改口,坚持初衷。“感谢殿下曾经寄来的密函,才使百图百姓免于战火。”以额触地,深深的拜了下去。致谢的一礼,给的是焰赤太子烈燚,也只有他担的起。

烈燚微微向旁边侧开一步,很短小的距离,依然还是让白凤蝶的这一拜拜了个空。低头看了她两眼,脸上泛起一个极淡,却是淡到无奈哀伤的表情。“我当不起你的跪,也当不起你的拜。时至今日,才算是真正了解,在这个乱世之中,一个人能做的事着实太少。真正救了百姓的人,是你的女儿。”

在隶城亲眼见到白环蝶的尸身时,就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便是对于这么一位韶华女子无尽的愧疚。而他烈燚,注定了还将继续愧疚下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对许许多多有关系或没关系的人感到愧欠。

只要这场计划,还在一刻不停的继续下去。

“夫人,请起来罢,否则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自从亡国开始,白凤蝶便失去了所有由身份造就的尊称。她早已注意到,再也没有人称呼她什么,烈燚叫她一声夫人,也算是恰当了罢。不仅如此,这也是多年前烈燚曾经用过的,那时他大概还不知晓她的身份。

白凤蝶虽然没有再次拜下去,不过也没有起身。平静的陈述了一件事实,“倘若没有那封密函,我们根本不会知道羽檄军会借道柔蓝,环儿……环儿也没有办法去通知沿途百姓提前撤离。”

一直令滟淏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最终的答案就在这里。直到隶城,羽檄军前进的道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平民,而造成这个结果的,便是一封密函——一封他曾经撞破,却没有揭穿的密函。

对于汐蓝来说,不折不扣的泄密行为,到了百图就成了解救的契机。烈燚真不知该说这是世事无常,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有一点能够肯定,他不想接受白凤蝶的致谢,完全不想。

“不过是一封信,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烈燚缓缓摇头,这封信直接造就了白环蝶的身亡,无论大义如何,这也是永远不可能磨灭的细节。“若夫人真的放不下,就当做是过去赠剑的回礼罢。”

话已至此,白凤蝶倒真没法再坚持了,款款起身,有些歉然的笑了笑,“那柄亡夫身前最后所铸的软剑,不过还是未完品,也亏殿下从来不曾嫌弃过。”

“尽管没有完成,不过我还是相信,那是先生一生的杰作。”软剑就藏在身上,没有谁比烈燚更了解其透骨的寒气。“唯一遗憾的,先生没有给它留下一个名字。”既是宝剑,就不该无名沉寂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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