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这些士兵弄不清所以然,就连担任指挥的熊明贵都一样没能弄清楚。经过一场耗费巨大的内战,族内精锐士兵数量已经不多,为了今天这场事关生死注定荣辱的决战,他已经将所有兵力都投入进去。如今,眼看自己族人被莫名其妙的分割为十多人一组的小团体,被数量十倍于己方的敌人重重包围,他彻底急红了双眼。
握紧了身边的一柄巨型马刀,熊明贵险些就冲了上去。好在他虽然焦虑,不过起码的理智还在,就算自己有百夫之勇,冲上去也对战况无补。喘了几口粗气,熊明贵做出了最不甘愿的一项决定,“通知冉晨,让他们赶紧来支援!”
熊明贵的心态已经有了变化,就连平日里最看重的面子都不在乎了。自从百图的妖族分裂,有了熊族之后,由弱到强,由盛转衰,也算是传承数百年。眼看到了今日,整个熊族的家底就只剩下眼前这些,熊明贵怎么也不能让一切在自己手中败光了。倘若熊族断送在自己手上,他还真没脸去见熊族的列祖列宗。
与蚺族之间也算了斗了数年,争金钱,争土地,争权利,以熊明贵有些自大的性格来说,平生最不愿做的事就是求助蚺族。然而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他再也顾不得许多。
就在羽檄军的包围网形成的同时,烈燚已经觉察出异动,对燕归愁下令,“准备开始伏击。”所要伏击的对象并非是熊族,正面战场的胜局几乎已定,唯一的变数就是将要前来支援的蚺族,而他们这支伏兵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将百图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毁灭。
事关重大,燕归愁也不敢怠慢,收拾起平日里松散的性格,简短的答了个“是”字,转身拍马而去。
燕归愁在伏兵中转了一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一遍之后,很快又回到烈燚身边。由于战术预先都已经安排好了,需要说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些刚刚发现的地方,诸如敌军何处强何处弱,伏击应该从何处下手之类。
回来之后,燕归愁觉得烈燚的样子有些古怪,一副深思的模样。而且他不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进攻事宜,反倒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公子,怎么了?”
烈燚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用手中马鞭指指战场。
燕归愁定睛一看,也露出一脸狐疑。怎么说呢,场面有些怪异,不,是相当怪异。
第五十二章:援军布防
与预先料想的一样,蚺族果然是在这个时候投入战斗。不得不说,时机选的刚刚好,双方阵线犬牙交错,已经完全胶着在一起,别说是被包围的一方,就算是包围的一方,也同样分身乏术,难以再改变兵力部署。倘若羽檄军不是预先将主力一分为二,此刻一定会被蚺族的伏兵打的措手不及,全面崩溃。
如今,蚺族的军队已经加入战场,在熊族所处的位置之后布开一条防线。从人数上来看,蚺族也没有留后手,将所有战力都全部投入进来。因为是新加入的生力军,比起已经露出疲态的战士,自然显得更为生龙活虎。
然而看起来就是不对,一时片刻之间说不上不对在哪里,可就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隐藏在那里,难以忽略的违和感。
“似乎,有些奇怪啊。”燕归愁看了两眼,也本能的觉得不对。“看这蚺族的架势,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来捣乱一般。”
燕归愁的说法直白,可是却将情形形容的十分到位。的确,蚺族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但是出现的位置却太不正常了。一般而言,伏兵的作用就是为了让敌人措手不及,最适合伏兵进攻的方向有两个,一侧一背。
所谓侧,指的是两军交战的侧边。两军交战正酣,这时倘若从侧方杀出一支生力军,对敌军心理以及实际战况都能起到威慑与支援的作用,同时这支生力军插入战场之后,还可以将已经受创的友军护卫到自己身后,起到救援的目的。
不过目前的战线实在太过混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看不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伏兵从侧面袭击显然是不合适的,只会令场面更加混乱。
只要是具有一定指挥经验的将领,在这样的状况下,往往都会将伏兵调往敌军的背后,与友军形成夹击之势,使敌军彻底陷入腹背受敌的苦境。
然而眼前这般,既不去侧面也不去敌军背面,相反到了自己友军身后的布阵方式,还真是从未见过。
燕归愁看了两眼,有些失望的评价,“我还以为蚺族有什么新战术,可以让我开开眼界呢,结果上来之后就这么一动不动,他们是来当摆设的么?”
摆设?烈燚听见这个词,不仅没有解了疑惑,相反觉得更加匪夷所思。经过长久的布局,今日正式决战,正是一局定胜负的时候,蚺族就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参与,只在一旁看热闹?如果换了别人,烈燚或许会相信,可是对方是冉晨,那条在七界中奸诈都有名的冉晨,他着实难以相信他会没有任何考量。对于冉晨其人,就算真的是来战场当摆设的,也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烈燚依然望着战场,只是此时所想不仅仅局限于眼前。近期发生过的一切渐渐回忆起来,开始窜成一条完整的线索。轻声喃喃,“蚺族如此作为,怪不得。”他不仅想通了眼下怪异的场景,而且之前一直令他看不透的一事,也终于有了答案。
燕归愁无意中听见他的自语,便明白公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也算是好奇心比较重的人了,不是没有想过去问问,可是还是作罢,那样不是显得他太笨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是想不明白?
若说燕归愁想不明白,只是心中难受,而另一个想不明白的人,简直就有些要命了,真正的性命之忧。
“族……族长,请饶属下……一命……”衣领被提在熊明贵的手中,传令兵整个人已是被吊在半空中,呼吸不畅,连求饶的句子都无法说完整。求生的本能让他憋着一口气,拼命将这句话表达完整。
“饶了你?那谁饶了我?”熊明贵脸上已经全是凶残之色,手上力气不减,“本族长让你去请援军,这就是你请来的结果?”
第五十三章:阵前背叛
没有援军还好,身后还是一片空阔之地。姑且不论到底能不能从羽檄军的包围之中脱身出来,至少撤离的后路还没有断,一旦脱身就可以逃出生天。周围都是丘陵,虽然山不算高俊,不过林子却是极其茂密,以他们对地形的了解,只要有机会钻进林子,羽檄军必然是无从追踪的。
如今在他们的身后,蚺族人就这么密密实实的排开,堵了个水泄不通,任由他们与汐蓝羽檄军拼个你死我活,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这哪里是来援助,简直是来断他们后路的还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每个人死前都会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至少熊明贵感到了气数将尽。然而他不甘心,不仅不甘心,还极为恼怒。打不过敌人,他就只能将恼怒发泄在属下的身上。那传令兵的脖颈就攥在他得手中,呼吸已经断断续续了,他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旁边几人看了都暗道“不好”,能随侍熊明贵身边的,自然都是他得心腹,比起别人而言都对熊明贵比较了解。以族长目前发怒的样子,看来是不容易那么善罢甘休的。很有可能,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头上。几个人对视一眼,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一同跪下替那传令兵求情。
“族长,这其中似乎不简单啊,这蚺族不仅出现的位置奇怪,而且时机也很凑巧。”
熊明贵脸色更加难看,终于想着留传令兵一命,还有事情要问。“你没将本族长的意思传达给冉晨么?”
心知再也瞒不下去,传令兵只好咬咬牙和盘托出,“属下并未见到蚺族族长。接了族长命令之后,属下立刻动身去求援,才到了半路上,就看见蚺族军队已经开始调动。属下认为救援来了,便回来复命。”
蚺族主动出击?因为他们同为百图子民,不忍见同胞全军覆没?
鬼才相信!
“冉晨那条毒蛇搞什么鬼?”疑虑让熊明贵暂时忘了处境。
“族长,我们在这里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不如派我前去面会冉族长,说不定还能说服他替我族解围。”
开口的是一向胆小怕事的鹳景,熊明贵实在意外,不过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略微想了想便下令道,“你对冉晨说,只要能解我族今日之危,条件随便他开。”金银、权势、地位,所有的一切到底还是比不上一条性命重要。
“属下知道。”鹳景欠身行了个礼,作势就要离去。
“等等。”熊明贵叫住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柄从不离身的匕首。“眼下情况不比刚才,要杀出重围见到冉晨,恐怕不是易事。这把匕首十分锋利,你带着用。”
这柄匕首,鹳景曾经见过无数次,自然知道是一柄无比珍贵的利器。当下又行了一礼之后,才将之接过。大概见猎心喜,鹳景忍不住当场就将匕首拔了出来。甫一出鞘,便是一股冰寒的气息,甚至可以直接砭入人的肌肤。
鹳景禁不住赞叹一声,“果然是宝物!”也不还剑入鞘,只是来回翻看着。“多谢族长赏赐,属下还一直发愁没有趁手的兵器呢。”
鹳景此时的作为放在平常自然没什么,可这等着救命的节骨眼上,无疑就是在浪费时间。若不是等着他去搬救兵,熊明贵只怕又勃然大怒。
看见族长脸上极为显眼的急色,鹳景嘻嘻一笑,“族长,不必着急,已经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他说的那句话熊明贵没听明白,不过那笑容看的清清楚楚。从来不晓得那个唯唯诺诺,靠出卖亲生妹妹取得荣华富贵的那个鹳景,竟然会这样笑。他究竟在笑些什么,熊明贵着实想象不到,而且因为位置的关系,周围一圈人当中,似乎只有他能看到鹳景这个诡异的表情。
阴恻恻的笑容,在熊明贵的眼中不断放大——
然后才感觉腹部被利器刺中,冰凉至极。
熊明贵曾用这柄匕首插入过无数人的身体,今日他才算是第一次切身了解,当被那利刃刺透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鹳景俯在熊明贵的耳边,就连音调,都与平日截然不同。“我是冉晨的手下,今日奉命在此,送族长你归西。”
故意顿了顿,给对方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然后才慢慢补充,“那你可又知道,冉晨是谁的手下?”
第五十四章:冰裂无形
“原来,冉晨是你的人。”烈燚说这话时,神色间一派清冷,冷淡的一如平日,仿佛叙述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事实。
滟淏泠小心翼翼的审视着他的表情,竟是连细微的端倪的也见不着。无奈的叹了口气,“燚,你在生气么?”生气是必然的罢,毕竟自己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瞒了他。
烈燚并不直接作答,让人无从揣测他此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想知道你隐瞒的理由。”
理由?他隐瞒冉晨是内应的事,当然有无数的理由。偏偏就是因为太多了,临到头之后竟然理不出头绪,也不知该从哪一条说起。“燚如果怪我,打骂我都没有任何怨言。现在让我说出理由,那不是狡辩么?”
“为何对我隐瞒冉晨的事?”烈燚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对方的辩解一般,重复着问题,只是这一回,末了加上一句,“你不信任我,淏泠。”
其实,不信任才是正确的罢。冲口而出的话令烈燚自己都有些震愣,于是便紧紧闭口,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被他问起因由,让滟淏泠着急不知该怎么回答。如今他彻底不开口了,滟淏泠却是更急,从相遇以来,烈燚从来不曾过问过他的举动,包括借道眠玉山这样的大事,都没有问过,只是在计划彻底被曝露之后,静静的帮他做了不少事,将所有的行程与细节加以完善。
烈燚会主动询问,就表示他真的想要得到回答,否则也不会接连问了两遍。偏偏对于滟淏泠来说,实在不知现有的理由中,哪一条才能真正站住脚。每一项理由,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又觉得都无法完全说服烈燚。左右为难之间,就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被反反复复煎灼的万分难受。
“燚——”轻轻唤了一个字,滟淏泠又重新陷入哑口无言。
总不能就这般继续僵持下去,这怎么说也是他挑起的话题。想要避免,是因为如此挖掘下去,呈现出来的很可能就是谁也接受不了的事实;想要知道,是因为这件事如鲠在喉,让他不吐不快。若说滟淏泠左右为难,他烈燚又何尝不是?
“既然如此,我换一个问话方式。”任何人都会有放纵的一刻罢,为了一时兴起,将一切深谋远虑都忘得干干净净。烈燚纵容了自己,即使明知纵容是错。“为何要将安排将我安排在伏击的队伍之中,你明知不会有伏击不是么?”
之前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正面抗击与伏击的两部分,实力分配太过不均。经过百图的第一战,所有幸存下来的民夫也全部正式收编进入羽檄军,只是大多数人伤势还没有痊愈,短期内无法参与战斗。而包括这些民夫在内,也被分配在伏击队伍之中。就像是明知伏击队伍不会有战斗一般,才如此放心大胆的将主力全部抽离。
这么明显的问题,自己根本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烈燚此时的心境,谈不上如何懊恼——这本就是他自身所犯的错误,懊恼只会显得更加做作。剩下的感觉只有后怕,以及一点点的……
彻骨冰冷。
他太过信任滟淏泠了,是不是?
倘若滟淏泠以伏击做为幌子,让他去当了九死一生的诱饵,他怕是也会毫不犹豫的……前去罢……
烈燚给人的感觉总是一径的清冷,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却也是淡淡的疏离。无论是面带笑容,还是独自静默,神色间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滟淏泠自认能够看透事件一切事务,无论是狡猾奸诈的政客,还是错综复杂的阴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他看不透烈燚,完完全全看不透。
如今,当这个永远淡然与清冷的男人,忽然有了变化时,滟淏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为惊慌失措。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滴的苍白下去,白的透明。
想要唤他的名字,嗓子嘶哑的如同在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滟淏泠慢慢的伸出手去,只差毫厘就碰到了烈燚的眼角,那一颗泪痣,已经摇摇欲坠,他认为它就会那般滚落下来,想要就这么将之接住,不让它划破烈燚清冷的容颜。
烈燚退了半步。于是,滟淏泠的手落了空。
先是滟淏泠愣住,紧接着,烈燚自己也愣住了。
举起的手臂无法再向前递一分,然而也舍不得就这么放下,凝固在半空中,如同被浇铸的塑像。
第五十五章:未尽之语
“之前的问题你回答不了。那么,我还有一问。”不是不知道这么下去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无法挽回,烈燚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力一般。听着那些状似冷静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甚至觉得说话的人,本不是自己。
“既然冉晨是你的人,当日在蚺族城寨,你为何执意想要处死那些蚺族的俘虏?”当日的缘由,在当日或许还具有说服力,只是到了真相被揭露的今天,再也什么都算不上了。连族长都是滟淏泠的内应,他没有任何理由去为难冉晨的族人。
手臂终于放下,原本是轻轻巧巧探出的指,怕碰伤他的力道,顷刻间柔和化为狠戾,攥紧的拳头,指节青白。去他的冉晨!去他的蚺族!滟淏泠心中杀气沸腾,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将所有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因果缘由,统统化为灰烬!!!
“眠玉山的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结果我军才刚跨过边境就遇到埋伏,而且状况还诡异到极点,你说,这个时候我该怀疑谁?”滟淏泠眯了眯眼眸,用了对方不得不回应的问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