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也暗地里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双方按兵不动,都等着看皇帝的旨意办事。
获知大军五天后便要抵达皇城复命后,我接连几夜梦到不好的东西。那些许久不曾见到的鲜血和惨叫声荡漾在皇城上空,城墙上吊起柳连衣的尸体。忍无可忍下我终于作了个大胆的决定。借了进献院内盛开的梨花为由,眼巴巴地跑去面圣。
去的不是时候,恰好赶上皇帝午休。福海笑眯眯地接了放在蓝底瓷瓶内的梨花枝:"待会陛下醒来,必定会夸奖侯爷院子里那株梨花养得好呢。"
我讪讪地笑。耳朵却听见内室里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偶尔夹杂着低不可闻的喘息--什么午休?!分明是该死的包子皇帝饱暖思淫欲,大白天的拉了妖精到床上滚床单去了!
愤愤地跺了跺脚,我干脆拉开嗓子吼:"禀报皇上,梨花再好也不及桃花来得鲜艳!"。说完蹄子一拔,吱溜地跑了。
不知龙床上那两位会不会吓得摔下来?
照例偷偷地摸出来,直奔桃花园。还没靠近便听闻那熟悉的笛声。进去园子一看,他果然在水心亭等我。身上披了件素色外套,长发用绢带简单地束在脑后。完美的侧脸在昏暗的月色下仍旧散发了感觉奇异的柔美。平日全部梳起的刘海此刻全部垂下来温柔地挡在眼睛上,使得他看上去不再那么严肃。算起来他也不过二十二岁出头,换转现代也只是念大学的年纪。在部分父母眼中还是个承欢膝下的大孩子。哪里会象他那么辛苦,居然肩负起整个国家的重担?
"皇上万安。"
我走到他身后,行礼。他停下笛子,回身问:"怎么?"
"嘿嘿......"
挣扎地干笑几下,我吞吐地说:
"微臣打算向皇上讨道出宫的旨意。"
袁真阗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
"打算去见柳连衣吗?"
被看穿心事的我尴尬至极,摸了鼻子连声说皇上英明。他冷哼一声:"前次百官争先上旨或替柳连衣请赏或祝贺朕取得登基后头一次出兵大胜,只得你保持沉默。后来胡雁祖上书弹劾,说什么此役胜利还得古怪,你还是按兵不动毫无反映。"说罢眼波流转,挑起眉头朝我看:"看来满朝文武,都比不过一个静安候。"
废话!狡兔死烹走狗的道理我可是记得牢牢的!
我低下头去偷吐舌头,庆幸自己的低调算是压对了宝。
"凤村,你可知柳连衣在离京前夕曾给朕写了谢罪的折子。"
"咦?"
"那道奏折很有趣。说是为了某个特殊的原因,他要求提前调动军队布署在湘北边界,待他与军队会合后便对流匪发动总攻击。"
我愣住,下一刻扑上去揪住衣领吼:"他柳连衣吃饱了撑着啊?!"
"你可知道,他完全是为了你?"
袁真阗微笑,舒展开来后越发俊丽:
"连衣掐了日子往回赶,是为了能赶上你的十九岁生辰。"
耶......
什么??!!
我呆在原地。
"你父母双亡杜家直系亲属也所剩无几。他害怕你寂寞,不惜以无封赏为代价求得朕允诺提前调兵。冒着可能打草惊蛇的危险去围剿匪帮。也许该让你看看督军发来的军报,柳连衣单枪匹马连挑毛芾、陈世军两员大将,生擒匪首赵临道。"他伸出手指滑过我的脸颊:"凤村啊,朕真真妒忌你。为了你,朕的镇国将军方肯显露真本事。"
我自震惊中反应过来,情绪还是没能平复。不由眼睛一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使是我敬他如长兄他疼我如幼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也没必要为了我小小一个十九岁生日冒巨大的风险干这种傻事!
第 10 章
"你都忘记了吗?"
他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来回游走,最后点在我唇上,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可以嗅到指尖处有淡淡的苹果香气。
"有趣有趣。虽然朕来来回回试探了你好几回,但每次想到你是离魂症还是觉得虚缈得很。"袁真阗垂下眼帘,吩咐道:"凤村,试着咬咬看。"
我睁大眼睛,学了他的力道咬下去。牙齿圈住他白皙冰冷的指尖,待撤开后,留下一行细碎牙印。
"痛。"
他飞快地缩回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舔。
"还真敢咬。可知朕是九五之尊?嗯?"
"是你让我咬的啊!"
我急得跳起来,吼。他认真审视片刻,摇头:
"果然不是我认识的凤村啊。"
"啊?"
"虽然你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和谦顺有杨柳之姿怀松柏之志的杜凤村。"他拉住我的手,要我坐下:"但是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错。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会比较好。朕不介意,想必柳连衣亦不介意。"
"皇上,你的意思是......"
"他与你自幼相伴。我能看穿,他会看不穿?"
长笛扬起,袁真阗手指轻动,悠然笛声幽幽响起。
我低头不语满心凄凉。
瞒着我吗?
明明看破我不是杜凤村,但仍旧打算待我如真正的杜凤村吗?
何必呢......
大军抵达之日,皇城开中门,城墙上挂九龙皇旗,万民出城跪迎。四周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我随了袁真阗一道,与十二王爷同乘皇驾到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柳连衣。十二王爷年纪还小,瞪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好奇地四处观看。和我混得熟了后又粘住我不放。好不容易甩开那块姓袁的牛皮糖挤到前方,皇帝老儿和柳师哥之间的寒暄已经结束。我自皇帝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朝他微笑挥手道:"师哥,辛苦了。"
方才还面容严肃的大将军笑容瞬间绽放,温润如玉的面庞衬上雪白战袍,引得旁下阵阵惊呼。纷纷赞叹江山代有人才出。
"凤村。"
他摊开手臂,作了个拥抱的手势。我虽介怀昨夜袁真阗所讲之事,但见他神色愉快异常,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得敷衍地和他搂了一下。他没发现我的不自然,双手在我脸上轻捏:"气色好多了。"
我点了点头。每日都用各种补品轮番地灌,险些把我养得如那两只画眉般肥胖。
"爱卿,且慢叙旧。"袁真阗顶了伪装过的包子脸,亲切地召回柳连衣的注意力:"依约,朕本不该给你任何赏赐。但今日乃静安侯生辰。故朕特赐中宫设宴,作为镇国将军赠予静安侯的生辰贺礼。"
生辰?今天吗?
我吃惊地张张嘴。
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柳连衣同样大感意外,但立刻拉着我磕头谢恩。包子脸抖了抖,乐开了花。
不似前日在桃花园内目的为赏花的晚宴,今夜席设中殿,是国家最正式的宴会。贴身侍候的宫女太监像流水般来回穿梭,美酒佳肴夜明珠,20名歌妓舞女在殿前翩翩起舞。衣裳或粉或紫,个个都是天香国色。
忽地烛火一暗,待堂上再度明亮起来,各色舞姬已经全然散去。袁真阗最宠爱的男宠灵音换了身绿衣缓步而入。每踏一步,那勾魂的铃声便回荡一次。他走到中央,站定,柔软的身体摆了个足以诱惑众生的姿势。乐师们换转音调奏起欢快的曲目。他随着曲调变化腰肢轻摆,偏那青纱舞衣又被风吹起,露出大片洁白肌肤。每一寸都在灯火下闪耀着珍珠般柔和的色彩。
几乎是同时。我听见背后有人小声倒吸气低声讨论开来,其中夹杂了男妓低贱下流不知用什么邪术教男人如痴如醉等等污言,句句都对堂前献舞中的灵音百般侮辱。今夜有幸被邀请参宴的官员大多是位居要职见过世面的高官。如若连他们都如此不齿灵音,其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砸下。褐色茶水洒了满桌。
满座皆惊。
"爱卿?"
"那个...那个...灵音跳得实在太好了啊。哈哈哈。"
我察觉到自己失态,只得装傻般哈哈大笑掩饰。
"是啊是啊。此等美妙舞姿,实乃天上有地下无。"
"我等沾了静安侯的福气,得以见仙人之舞。何等荣幸。"
刚才几个无耻之徒似发现我不悦,立刻调转态度争相恭维。我不作声,心下已是怒不可抑。又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坐下。
"这是最上等的贡品银毫,莫因为某些人而糟蹋了。"
坐在隔壁的柳连衣掏出帕子替我拭擦右手,我愤愤不平:"众生皆平等!他们凭什么糟蹋人?!"
师哥只是一味劝慰,亲手夹了两箸我多日未碰的牛肉放在我碗中哄我。
一曲舞罢,少年踩了铃声踏着旋转,单膝跪在我面前。手内高举一银质小杯:"灵音恭贺静安侯生辰快乐,愿静安侯福寿双全永享天恩。"说罢抬起面庞,娇媚得仿似能滴出水的眼睛一旋,流露出无限风情。
我的脸腾地烧起来。难怪袁真阗会喜欢他...这么一个玲珑心肝的美人,只可惜不是女儿身,不能光明正大地享有帝皇宠爱。
"静安侯身体尚未康复,太医嘱咐决不能喝酒禁腥荤。刚才他已经吃了不少烧烤肉类,这酒是万不能喝的。"
正是手足无促的时候,连衣站了起来,拱手奏报:
"微臣请求,代静安侯代饮。"
袁真阗点头,他接过酒杯昂首一饮而尽。宫女上来重新倒了酒,灵音又说了些喜庆的说话,亦干了杯。而后拉起衣摆挤进我和柳连衣之间。与我平排坐下。侍候的宫女倒也识趣,立即摆上新碗新筷。
他一扭腰,右手覆在我左手上:"喂我。"
我俩坐得极近,他又刻意放低声音。竟连柳连衣都不策觉灵音的撒娇。我尴尬地扭过头去。又觉不妥。如果此刻我大发雷霆推开他,岂不是比那群在背后说人长短的高官更加伪君子?他身为男子,现在沦为袁真阗的男宠。即使万般宠爱怕暗地里亦是不得人待见。毕竟男宠这个名号,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若我若再在他身上踩一脚也似旁人那般轻视侮辱他,才是真正无耻之尤。
身正不怕影歪。我叹了口气,夹起块卤水牛肉,递到他嘴边:"来。"
他略一惊讶,而后张开菱形小嘴咬下牛肉。默不作声地嚼起来。我坐起身子,轻声问:"还要吗?"
灵音不答话,只凝视我。半响后才低声道:"都说静安侯是个大好人,但依灵音看,你是天下间头号傻瓜。"
第 11 章
你懂什么?这叫人权!以后小美国用来对付我们中国的杀手锏之一。何况我尊重你你反而笑话我傻,难道要我也学他们那样轻视你侮辱你你才夸我聪明机灵?
我往他嘴巴里又塞了块牛肉,竖起眉毛瞪他:"你才傻。任得他们说这么难听的话。皇上那么宠你,倒不晓得狐假虎威吓唬他们一下。"
灵音一双烟水凤眼俐落地转了几圈,掩口轻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要是样样皆介意,岂不是要活活累死?况且我出身不光彩也不是什么值得介怀的事情。如若为一桩事实而害人性命,反倒成了我的罪过。"
"你真大方..."
"难怪皇上私下总爱叫你痴儿。真真是个傻瓜。"
此句来得突然。我忍不住,满嘴的茶水噗地喷了一地。灵音笑得花枝乱颤,伸出指头来戳我脸颊上的水珠:"看看,哪里不像痴儿?"说罢又是笑个不停。也不知袁真阗背后说了我多少笑话。我见他笑得娇媚,忍不住也笑着回拧他肩膀。引得旁边柳连衣低笑摇头,暗道淘气。
"六王爷驾到!"
外殿太监忽然高声宣唱。我刚喝了水。心内一惊,嘴巴里含着的银毫茶水一滴不漏全部招呼在我和灵音身上。灵音穿的绿衣,农湿的地方看上去只是颜色暗了少许。而我身上的银色礼袍上斑痕点点,难看异常。灵音慌忙摸出帕子替我拭擦。正是手忙脚乱的当头,那袁真治已经走到我俩案前,凝视片刻后邪笑出声:
"依我看,你倒和这个男妓似孪生兄弟般。"
他把身体压向我俩,鼻息间满是酒臭味。我挽住灵音的手肘,身体自然地记忆起那夜袁真治的暴行,居然瑟瑟发抖。
"不但脸长得像,连床第之间也一般的热情呢。"
灵音面色唰地变得雪白雪白,一点一点从殷红的胭脂里透出来。揪住我衣衫的手搅做一团,仿佛这样能从我身上得到足以对抗袁真治的勇气。可惜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果现在给我一面镜子,苍白程度肯定不会输给灵音。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来回地喊着我x你老母。
幸好大厅内人声鼎沸。除开我们,没有第三者听见他刚才那番话。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小不忍则乱大谋。百忍成佛。
可惜我又一次错了。当那抹儒雅依旧的身影从旁跃出来挡在我俩身前时,我便知道,我又一次低估了中华大国武术的神秘力量。
高手是什么?高手可以在任何情况都保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戒备状态。还能在最吵杂的环境里把私人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低的声音,那么吵的大堂,我的师哥,是那么的生气。
还没等宝座上的袁真阗发话,我从背后猛地扑过去,紧紧搂住柳连衣的腰。
"师哥!"
"凤村,别拦着我。"
他自怀中抽出一方丝帕,随手一抖。那柔绸竟直直竖起,显然是灌满了传说中的内力真气。我无奈地瞪起眼睛:中殿不许武官携带佩剑入内这条规定算是白立了...这等飞花摘叶便能伤人的高手,随便抓一样都能变成杀人武器!
"就算拼了性命,我今日定要杀了他。"
我加了三分力气,声音带了哭腔:"你杀了他,倒教我如何自处?父母不要我,连你亦不要我。我杜凤村生有何恋?!"
待我喊出生有何恋四字时,我明显感觉到怀中身躯猛然一僵。接着手腕缓慢放下。但那方丝帕依旧保持挺直状态。看来瞧准柳连衣对杜凤村是十二万分着紧这个弱点还真抓对了。
"爱卿?"
袁真阗也嗅出空气间流窜着浓浓的火药味,自皇座上站起。我慌忙跪下,还没开口。隔壁的灵音已经抢在前面打圆场:"六王爷怕是喝多了,想向镇国将军讨教武功。静安侯觉得不妥,故而阻挠。"
"堂堂静安侯竟似个女子般觅死觅活...可笑可笑..."
袁真治立在原处,冷冷抬眉出言讽刺。我不理他,又上前牵制住似已暴怒的柳连衣。
"真治!你喝多了。还不扶王爷下去休息?!"
皇帝就是皇帝,反应迅速。眼见话头不对,立刻向殿下等着侍候的奴婢们使眼色。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袁真阗团团包住,扶出殿外。
我松了口气,只觉后背衣衫尽湿。全身连半丝力气都没有。回头看灵音,亦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坐倒在地。另外有宫女过来搀扶退席。
我和宫廷宴会八字不合。上回桃花宴今夜生辰宴,两次都因我搞得鸡飞狗跳最后草草收场。受邀的官员虽不知内里原因,但亦"猜"得八九不离十。待宴后见到柳连衣抱起已浑身酥软的我返回耀华殿。更加肯定了此次暴力未遂事件的诱因:六王爷与镇国将军,为了静安小侯爷美人,打起来了。
王太医火烧屁股般赶过来诊脉。严婆边用温水替我拭擦边责骂连衣:"公子早上还生猛得很,怎么晚上变成这个模样?你守在他身边,怎么还发生这种事?教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严婆辈份比连衣高。他不好争辩,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外厅青花板砖上。一言不发。我自床上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替他分辨,却发现真真连半分力气都没了。身体似被抽了筋骨般瘫软无力。
"严夫人且放宽心。静安侯只是惊吓过度,暂时脱力。待身体调养好后这种情况会逐渐减少。当然,动气还是能免则免为佳。侯爷重伤初愈,万万不能受甚大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