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着身体,手指紧抓住双肩。
这个人,是谁?
既然他能够一眼看穿我是个冒牌货,两者交情必定不浅,为何七七严婆等人从未提及?
如果他与我深交至此人又在此宫中,那我伤重修养的时候,怎么没来探望我?
抵在咽喉上的笛子又加了几分力,呼吸渐渐又困难起来。
"哼。"
折腾了半响,我还是一声不吭。他觉得没趣,终于悻悻地撤了劲道。如来时一般借桃树发力,几个跳跃后隐入夜空。
我连滚带爬地逃回耀华殿。
七七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地到我床前一看,呆了。
本已呈解散姿态的太医们立刻集中起来研究抢救方案。
"七......七......"
我烧得两眼昏花浑身滚烫。偏偏意识清醒得很。那男子每一句逼问都在脑海盘旋不去。浅灰色的眸子嘲笑般眯着,时而说假货时而逼问你是谁。
"公子!"
七七自发现我起了高热后便哭个不停。好容易才消下去的眼睛又肿起来。
"我......我是谁?"
是杜凤村?还是李盟?或者,谁都不是?
七七大哭,搂住我肩膀:"公子,你别吓我。"
我躺在言美人怀中,泪水打在我脸上,一下一下。心内万分苦涩。
"圣旨到。"
太医们慌忙停了手上工夫,跪下来山呼万岁。为首的老太监斜搭了三角眼瞟了我一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我连忙示意七七搀扶,也学了那些太医们的姿势,伏在地上。
"宣,杜凤村午时至凌霄阁见驾。不得有误。"
"这位公公,我家公子病重..."
"七七。"
我心下了然,昨夜碰上那位恶主怕十有八九就是这世界的皇帝。不是正好微服出巡就是秘密幽会某位身份低下的侍女归来。正好经过那片桃花林龙心大悦吹首曲子自娱自乐,不料中途被我这个刺了他一刀的仇人打断了兴致。接着便认出我是个冒牌货。
切,难得我下定决心要代替杜凤村好好活下去。
心里想明白了,倒也不紧张。七七扶我躺好,紧张地劝我别去。我却有另一套想法。反正早晚都得走这趟。不如趁现在还有勇气和皇帝老子斗嘴皮子。赶快去。
可惜杜凤村的身体不合作。热度在那群太监走了后又升高了点。湿毛巾压在额上,似乎能听见滋滋声,象铁板牛排。
连那怕死的王太医也说,此时不宜活动。还说替我去求圣旨,改期再去。
我拼尽全力,伸手要七七侍候更衣。
既然是要见圣驾。自然不能有半点马虎。七七开了衣箱,捧出套浅紫色绣花长袍。外配白色镶玉腰带。长发梳成三股,扭在一起堆于头顶。髻中斜插支紫玉钗。我自镜中看去。整个人烧得面若桃花唇似朱砂,可惜无人知晓昨晚我险些成了花肥。
七七是女眷,按例是不能进凌霄阁的。严婆也不能。只得让平日在外间作杂务的小太监抬来软轿。由王太医送过去。
进了前殿,我随着引路的太监双膝跪下磕过响头呼过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位大太监尖了嗓子,喊平身。又喊赐座。小太监们飞速抬来张雕花圆凳,我谢恩,坐下。
刚一抬头,我的下巴便险些掉下来。
我的猜想完全错误。那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老子长一张极其普通醇厚的大饼脸。他笑呵呵地望着我,异常慈祥。而袁真治坐在他下侧,今个穿了件白底滚银边绣翠竹图案的长袍,依旧保持花哨本色。
还没来得及说话,龙椅后的屏风内忽然闪出一人。脚上系了两串发亮的银铃,每走一步都扬起清脆的铃铛声。皇帝见她出来,立刻敞开双手去接,笑得越发似张大饼。那人轻声娇吟,顺势倒在皇帝怀中。白藕般的手臂缠住他的腰身,搂得似棵联体树。
"皇~~上~~~"
乖乖。
哪个女人有如此低沉的声音?
我虽然烧得一塌糊涂,但混沌的神智还是在片刻中被惊醒。视线落在来者喉间,橄榄大小的东西随了他说话一抖一抖,正是我有他有男人皆有的:喉结!
男人................................................
"呵呵,朕的小心肝。"
皇帝很高兴地抱住他,任他坐在大腿上。他扭着腰,狐皮裘下只着蝉翼般的中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我尴尬得要命,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得坐在雕花凳上不安地绞手。袁真治似没看到般,捧了手里的青花瓷杯安然喝茶。看来是已经麻木不仁了。
那厢皇帝老儿和他那水蛇男宠当众表演。两人拥作一团激烈地互啃。被压在身下那方不时咿咿呀呀地叫,色情的呻吟声细碎地自两人唇间随混在一起的唾液溢出。
极其煽情的活春宫,可惜我不好断背山这一口。再煽,也只能煽出满地鸡皮疙瘩。
待皇帝的大手摸进那小妖精股间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轰地一下站起来。跪倒:"皇上,草民身体不适,求退!"
可惜皇帝没理我,继续和他的心肝滚在一起。手上似加了劲。激得那妖艳的少年不断扭动身体,昂着脑袋尖叫连连。最后挣扎几下,瘫在皇帝怀中直喘气。
瞎子都知道刚才他达到了高潮。
我彻底石化。再三考虑到底还是不敢未经允许私自离殿。只好用力捂住耳朵紧闭眼睛口中反反复复地背诵一个字,忍!
忽而耳畔响起大笑声。
"哈哈哈哈,真治你输了。他并不好男色。"
皇帝得意地抓起帕子,拭擦双手。袁真治面色很难看地挥挥手,那妖精似的人立刻自龙椅上爬起,行了大礼,恭敬地退回屏风后去。剩下我跪在地上,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X你袁家十八代祖宗!!!e
这两兄弟叫我眼巴巴地赶过来,竟是为了试验老子是不是同性恋等着看老子的笑话?
第 6 章
"六弟,你输了。"
皇上赢了赌举不由得龙心大悦。哈哈大笑。袁真治紧紧地板着脸,倒似他才是被调戏的正主。隔了半刻才冷冷地说:
"罢罢,今儿的确是我输了。我便容他在我王府里呆着。"
他手一抬,象赶癞皮狗般朝我挥动。几个太监会意,纷纷涌上来扶我。我格开他们试图搀扶的手,直挺挺地跪在原处,面如死灰。
许久,我咬咬牙:"求皇上赐草民一死!"跪下磕头:"这...这档子龌龊事......还不如死了干净!"
磕头的力度很大,可能擦破了皮。连上热度,我额上是火烧般痛。
杜凤村的脾气我是摸清楚了,标准的吃软不吃硬,骨气派!虽说相貌柔弱娇美似女子,但性格之刚,却和外貌成反比。
想必那挨过一刀的皇帝也很清楚。
这句果然不中听。大饼脸终于换了表情,抿住薄唇饶有深意地朝袁真治看。
"呵呵,六弟此次恐怕要输得干净。"
袁真治不说话,我也不作声。
"镇国将军求见。"
还没等宣唱声断,柳连衣已经飞身进殿。不偏不倚地挡在我面前。右手缩在袖袍内往后一送,我心头本已微热。见他递手予我,立刻握紧了不放。
我命不好,很不好。小时候父母坐在同一班车,双双丧命。全车22条人命,只得我被母亲死死抱在怀里护着。7岁大的孩子还不晓得什么是怕,见到救援队的灯光还回身用力摇母亲早已僵硬的身躯。直到奶奶哭喊着搂住我才反应过来,从前的家是没有了。肇事车赔了50万,上头贪了点再平均分开,两个活生生的大人换回3万元人民币。奶奶本想着留了给我作抚养费,却被赌红了眼的小叔叔翻墙扒了去。奶奶被这事一气,半年不到,便抛了我孤独一个。走了。再也没有油水可捞的我,被亲戚们推来挪去。今天在东家凑一口饭,明天在西家讨一口汤。懵懂地长到10余岁,觉得日子不能这样窝囊地过。于是扒了火车到G市去,进了个专掏包的小组织。在火车站混了半年后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五哥。那个高高大大的东北汉子,象拎小鸡一般把我带了回去。从此以后的日子便算真正走了黑道。学会用枪学会杀人学会叼了香烟巡场子。每日过着枪口舔血浪荡日子,从来不曾真正依赖过某一个特定角色。
可现在,我和他两人的手一前一后握在一起。十指紧扣--我信赖他。这种莫名好感自我头次见到柳连衣时便存在。这说不出因由的信任使我君子坦荡荡,也不怕殿上两位袁氏统治者借题发挥,污蔑我是同性恋。
袁真治死死地瞪住我俩,表情古怪,象吃了只苍蝇。
"微臣挂心师弟,未经宣召便进凌霄阁。求皇上赐罪!"
柳连衣磕了头,伏在地上说。
"柳爱卿毋需紧张,是朕玩笑过了火。"包子皇帝说:"都起来吧。"
这病弱的身体终究是撑不住,刚站起来便只觉眼前金星四溅。幸好柳师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舒了口气,虚弱地谢恩。
"皇上曾与微臣约定,只要微臣入朝为官效力朝廷便不再追究过往种种。不知此次皇上宣召微臣师弟,所为何事?"
他又心痛又着急,口气强硬。我靠在他身上胸口发闷,只是想吐。没有余力阻止他对皇帝不敬。幸好包子皇帝倒不是小心眼的人。笑了几声。说:
"杜凤村听旨。"
我和柳连衣同时愕然。他先反应过来,扶住我重新跪下。旁边闪出那专司宣旨的大太监,捏了鸡公嗓子宣读圣旨。
祸事自此彻底变作好事。
那包子皇帝念我杜府上下忠心护君,特封我为世袭静安侯。又在城西赐了官宅。待整理完毕,便可搬过去。不需要再寄人篱下委屈受气。
我乐得半死。日日念叨着侯爷府,连苦药都觉得是甜的。
病好后的头件要事,便是剪发。都说头发吃血,偏杜凤村这病秧子还留了这么长的黑发。盘在头上不仅重、热、不方便。上次被推下湖时还连累我大病一场。实在是片刻都不能留!非剪不可!
七七替我解开发髻。黑发似瀑布般倾泻而下,直垂到地。
她颤巍巍地握住剪子,几番犹豫,苦笑:"这么美的头发,我真不敢剪。"又说:"公子你好不容易才留起来......"
柳连衣接过剪刀,笑:"凤村,你说剪到哪里好?"
我伸手在肩膀左右比划了下。七七头一个反对:"不成!太短了!"右手在腰间下两寸作了个手势:"顶多就剪到这。以后要留起来也容易。"
"留?我不留。那么长的头发,不重死也得热死。"
争了下,最后折中。
头发一缕一缕地掉下来,在青石地板上柔软地盘成小团。
七七心疼得直吸气。
连衣弯腰,小心地从地上捡起那些掉下的头发。攒成一束,握在手心。我奇怪地看着他,问:"这东西脏兮兮的,有啥好宝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微微一笑,碧玉似的手指捏了那黑得发亮的发束:
"明日我奉旨回湘西剿匪。正好可以带回师父师母灵前供放。"
转念一想,亦觉得对。蹬蹬地跑进房间寻了块帕子。把头发放进去包好。柳连衣接过放入怀中,尤不放心。唤来严婆找根红绳扎起,这才安心。
宫中规矩虽多,但到了我这耀华殿,规矩便成了句空话。整个院落只得七七和严婆两人侍候,干粗活的小太监是从不许进殿来的。连沐浴用的热水,都是抬到房前放下便走。七七和严婆再运功一提,搬进房内。等我洗完再抬出去唤他们来清理。
此举并不是鄙视太监。相反,我认为他们也是人。平日见他们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已经不舒服。还要呼喝他侍候自己,实在做不来。平日里能不见尽量不见。这宫里的月例是固定的,外加我平日大小赏赐不断。搞得外间人人羡慕,都嚷了要调往此处当差。
皇宫再大也不过一个院子。消息传到包子脸处麻烦也跟着来了。那装模作样的大太监又捧住张黄绢布跑来宣旨。说什么桃花正盛,在御花园摆下桃花宴赏桃花。文武百官皆列席中,君臣同乐。也顺带认认我这个新封的一品小侯爷。
我逗了笼中的画眉鸟,懒懒地问:"六王爷呢?"
太监没有姓,只得名。叫福海。在大殿侍候包子皇帝也有大半年,宫内种种人情世故厉害关系比严婆还要通透。见我发问,立刻赔笑上前:"六王爷倒是说有事耽搁。不能来。"
"哦。"
我放下喂食的勺子。七七应声捧出封用红纸包住的赏银。福海千恩万谢地跪过,待接在手上暗自掂量后,笑得越发谄媚。
晚宴在天色微暗之时开始。桃花园内四处都扎了人高火把,地上临时铺了黄土,撒了水,再按官衔分颜色铺了绸缎--虽说是百官同乐,实际有幸进来参宴的都是二品以上京官。当然,他们官再大也比不上我这御封的世袭静安小侯爷。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向我行礼,把我桌后的桃花都挤成了秃枝。
本想着能在宴会上一醉解千愁。待开宴后方发现王太医跟在背后盯梢,我只得百无聊赖地叼了杯子小口喝茶,眼睛盯住宴前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看。既然是桃花宴,姑娘们自然打扮得似桃花仙子驾临。为首的小姑娘穿身鹅黄在原地不停旋转,想是饰演花蕊。
看了半天,感叹,怎么比春节联欢晚会还要闷啊。
我翻着白眼,收回视线。转而盯住杯子发呆。
"静安侯方才痊愈,恐怕耐不住这般嘈杂。"皇上倒是观察入微,发现我满面无聊,拍掌大笑。众位桃花仙子立刻低头撤离,换了群乐官上来吹打弹奏:"众位爱卿,今以桃花为题,不拘文体。君臣同乐,胜者有赏!"
吟......吟诗??!!
五雷轰顶。
吟你个大头!
以我的能力,勉强用中文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交代清楚便不错了。
可惜正急着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的众人想法和我相反,席间一穿红色官服的男人呼地站起来:"微臣献丑。"。
有他带头,群情更加汹涌。人头一拔一拔此起彼伏,很是壮观。每吟完一句剩下的观众便拍掌称好。唯独我一句都听不进去,背后冷汗是哗哗地流。
"六王爷到!"e
正是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间太监突然高喊。那袁真治不知在哪厮混,面色紫红浑身酒气风风火火地杀进来。被身上月牙白的袍子一衬,似只煮熟的螃蟹。
皇帝见到亲弟,很是开心。这王爷比侯爷大,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上座,贴在我身侧。见我长发剪了大半,竟露出惊愕的神色。而后持杯冷笑,又换上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鄙夷表情。
又来了!
我回以冷笑。
杜凤村到底招惹了他什么?连御宴都不得安生?
第 7 章
毕竟是御宴,袁真治总算没有太放肆。瞪了一阵后就自顾自地喝酒去了。宫里的酒怕多是绝世美酒。他倒好,昂了脖子似喝白开水般一杯接一杯地灌。浓烈的香味飘来,引得我暗地里偷擦了好几回口水。
不经意间,席下百官已经轮番上阵吟唱完毕。统统睁着眼睛,盯住正在思索定夺冠军的包子皇帝猛看。尤其是几位历届状元爷,握住纸扇的指头上关节泛白。可见非常在意这个御赐第一。
既然到了评选冠军的最后环节,就是说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我拍拍胸口,正在庆幸逃过一劫。席下忽然嗖地站起一个人,朝我谄媚地笑:"微臣听闻静安侯十三岁时便能5步成诗,倒把那曹植给比下去了。"
众人听了这话,齐齐起哄。都嚷嚷着要静安侯露一手。
曹植我是知道的。他那首煮豆燃豆萁我也是知道的。但是这不代表我也能玩X步成诗的把戏。怕是给我走7000步,也作不出。
"各位大人......"
受不住群众们的热情,我只得悻悻地站起来,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最后只得把心一横:
"我...自大病一场后,不要说什么四书五经,就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现场当即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