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宫的韩靖袭,方才坐定不久,不速之客残萧就大剌剌的从窗户优雅的飞了进来。
场面的空气,说有多紧张就有多紧张,两个人之间就像各扯着一端的细线,只要某一方有所动静,就会马上绷断。
比起韩靖袭愤怒且阴狠的表情,残萧还是一贯的笑容,一副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还顺道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韩靖袭的茶。
「茶不错,有品味。」
「......」
「你站着做什么?坐啊。」残萧俨然是主人似的,请真正的主人韩靖袭坐下。
「有话快说。」韩靖袭不搭理他,仍是站着质问。
「唉呀......这种急性子,难怪洛卿不喜欢你了。」嘻嘻笑着,残萧这句话显然扯断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线。
「找死!」韩靖袭一句大吼,抽下墙上挂着的饰剑,挥舞着剑法往残萧的咽喉处刺去,突如其来的剑虽然让残萧稍微呛了口茶水,但还是飘然闪过。
「好剑法,可惜在下武功似乎更上一层。」残萧不改笑容,轻松的闪着韩靖袭越舞越凄厉的剑法。
残萧不愧是贵为集天下第一的刺客为一宫的华宁宫宫主,闪避起来是游刃有余,但韩靖袭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小他经历过的教育以及自身对于能力的追求,残萧闪过一处他便马上盯住死角继续刺近,让残萧有力气闪躲,但不见得有办法反击。
「不错......你的剑法,可以比我华宁宫最高等的刺客了。」残萧这句话,使韩靖袭闪了神。
「你是、华宁宫宫主--残萧?」韩靖袭一刀斜下的甩剑,让战事画下了句点。残萧虽然没有见血,但衣袖也在最后被韩靖袭割下了一片黑布,缓缓飘落于地。
「正是在下。先前我的两个手下受韩王照顾了。」残萧看着地上那片黑布,心底稍稍赞叹了下韩靖袭精湛的剑法,一边勾起惹人厌的笑容,盯着韩靖袭看。
「你接近洛卿有什么目的。」韩靖袭冷着面,手上又加紧了握着剑的力道。
「别误会,华宁宫失手的猎物,不会再动第二次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洛卿身边?」
「唉呀,你不知道吗?洛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你说什么?」韩靖袭倒吸了一口气。
「有日我重伤逃到河边,是洛卿带我回去,还加以悉心照料......」残萧见韩靖袭的情绪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故意放慢语气,还加了几分暧昧。「你也知道......所谓日久生情,更何况是洛卿这样的美人......不分日夜的照顾呢?」语毕,残萧还暗示性的舔了下唇瓣。
这般言语举止,无疑是将韩靖袭给气炸。「胡说!」
「唉呦......这么大脾气呀?」残萧怪叫一声,接着说道:「反正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洛卿答应明天跟我回华宁宫,就这样,你可别来碍事啊。」残萧笑得让韩靖袭看了恨不得当场划花,一个闪身,残萧又从窗户给飞了走。
韩靖袭留在一片狼籍的房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想带走洛卿?
「没那么容易......」狠捩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牵挂。
我怎么可能,让你把我的宝贝带走?
即便......洛卿或许不会谅解我,那也没关系。
就是死,你也别想从我这边夺走他!
韩靖袭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洛卿......原谅我。
再度睁开眼时,韩靖袭的脸上挂了抹高深的微笑......
今晚,冬风吹起。
我唯有这个方法,才能将你永远流在身边。我的确很自私,洛卿。
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沈洛卿望着起风飞扬的月色,趴在窗前任一头长发被风吹散。
飘飘荡荡,乱在空中,破了东风。
「明天起......该怎么面对呢?」无奈的叹气,沈洛卿皱着眉,回头望了一圈空荡的竹屋。
红发童老走了,残萧也没有回来。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曾经习惯的事物如今通通消失,尽管或许不是多么喜欢的存在,但毕竟是种习惯。
而且,这个时间点未免太敏感。
韩靖袭的回来、红发童老的离去,残萧的消失。
沈洛卿觉得,自己彷佛正准备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心底有些烦躁。
残萧莫名奇妙的消失,让他隐约觉得就要出事了。虽然不能说只是直觉,光从先前残萧打也打不走硬要留在这里,如今一个字也没有就消失,怎么说也不对劲。
「这三者间有什么关系吗......」沈洛卿走回桌前,喝了口已凉透的茶水,静静沉思着。
到底是谁在追师傅?残萧为何突然不告而别?还有--
韩靖袭,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做得还不够果决?你难道不怕,回来或许又要受伤?
「放弃吧......该怎么样,你才会放手?」长叹之后,竹屋内的灯火熄去。
茶,凉透了。
屋顶上的人皱着眉,悄声的落下。
「我也想知道,我该如何才能放手?」韩靖袭扯下面罩,看着沈洛卿的睡颜苦笑着。
今夜的冬风,似乎带了迷醉。
你问我,该如何才能放手。但这问题,我早已自问过千百次。
洛卿,我放不了,放不了。是不是醒来之后,你又会恨我?
「至少,我不能失去你......」韩靖袭抱着吸入迷香而沉沉睡去的沈洛卿,灵巧的在月下穿梭。周遭静的只剩蝉鸣蛙语,还有两人的心跳声。
今晚,似乎又做了个温暖的梦......
抱紧紧拥抱在韩靖袭怀中,沈洛卿醒不过来,似乎也不愿醒来。只是做梦,对吧?这么温暖的怀抱,只剩下梦里才有......
醒来之后,他就必须推去所有温暖。
「真是纠结的两个人哪。」
「师傅,让他们回去,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那人自然会追着他来的--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宝贝徒弟。」青衣男子扬起妖异的笑容,手里捏碎的青莲散做蓝风,片片飞落。
「师傅,你确定......那人真是你要找的人?」残萧怀疑的开口......根据师傅以前跟他形容的样子,与残萧实际上见到的人差距颇大。
「你还年轻,他当年又以易容术见长,当然是看不透了......」随手又转出一朵青色莲花,青衣男子优雅的嗅着那朵幽香,一计冷笑之后,折断了细挺的花茎,随手往风中一扔。
「红儿,你还想躲我多久?」
狂笑,带着喜悦、与极近偏激的执着,散乱一头青黑色长发在月光照射下,如同鬼魅一般吓人。
明明是一张骏逸的脸,却扭曲的狞然。直到青色花瓣全都着起了黑火燃尽,青衣男子的身影才消失在竹林中。
站在一旁的残萧看着自己师傅消失而去,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一松气,他才发现自己的背不知何时早已透了一半的冷汗。
「捡回一命......是吧。」他抹去额上的汗珠,跟上韩靖袭与沈洛卿前去的方向,心脏忍不住的狂跳。
那种状况的师父,一个不开心就连他唯一徒儿的自己都有可能挥手给折了。
「韩靖袭、洛卿,你们欠我的可大了。」
月色皎洁,竹屋静悄悄的,角落被沈洛卿扫在一堆的黄土混着红花,被人挥了阵风而全数飘起。
青衣男子站在角落,从空中抓起一片花瓣放在手上,细细的凝望。
「红儿,我们回家了,好不好?」他笑着,无声无息的泪却滑下。
他追了几十年、几百年了。这次,可以有个结束了吧?红花落在他的肩上,摇摇欲坠。青衣男子仍是专注的凝望着手里的红花,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滴在红嫩的花瓣上。
言犹在耳,「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那一日血洗师门,红儿对他这么哭喊,下次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所以,他逃了几十年、几百年,为的就是不与他相见。为什么?他只是想保护小小的红儿......他明明跟他说,一辈子只会爱他的,不是吗?
为什么,非得弄到这番地步不可?宁愿离开深爱的人,却又矛盾的逃开他,究竟是想要报仇,还是害怕报仇?
只要他们不相见,就没事?
「几十年、几百年我都等过了......这几天,没问题的......」青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将红花收入袖内,挥手掀起一阵青花火阵,从竹屋消失。
我们之间,到底哪一个环节错了?
就像他们之间,同样错绑了一个死结。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我定要在此通通毁了!」
空中,只留下阴冷的一句话。
所有的结都该打开了......东风已经吹了,无法阻止。
「师兄、师兄!」穿着红衣的少年笑着,趴在青衣男子的身上叫唤着。
「怎么了?」青衣男子沈稳的笑着,大手覆上红衣少年一头焰红色发丝,逗猫似的抚摸。
「师傅说我可以下山了,明天接受测验就可以了!」红发少年停顿了会,有些害羞,「师兄,这样红儿就可以跟你一起走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着,又再往青衣男子身上蹭去。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不过,」青衣男子突然一个邪笑,勾起了红儿的下巴。「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别再唤我师兄?」语罢,他低头就往红儿粉嫩的唇瓣深吻。
「青......」迷蒙双眼的红儿,被仇青莲放开唇后,小声的低头喊了一句。
「我的红儿......」仇青莲低声叹吟,翻身将红儿压在身下......
一瞬之间,翻身过后的场景换成了一片血海,红儿抱着一地破碎的尸首大声哭喊着。
「师傅!师傅!......呜、你们振作点......」倒在地上一片碎尸中,有他跟华青莲的师傅,也有同门的好几位师兄弟,但现在全都成了说不出话的肉块。
「仇青莲!你为什么样这样做!」
「不对......红儿,不是我,是他们想对你......」仇青莲满手是血,他想要向红儿解释,但是激战中被下了一剂哑粉,让他没办法继续发声,只能张着口痛苦的看着红儿。
不是、是那群人根本就不想放你下山,我听到的!我听到他们计划要你像你娘一样,关到后山供他们玩弄一辈子......
突然,仇青莲的衣袖边刷过一道冷风,他想大叫红儿躲开,但是张大的口却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儿被力道强劲的暗标给射飞了几呎。
「你......连我,都不想放过吗?」红儿拔出现在肩头里的暗标,上面刻着一个青字的狂草,那是仇青莲的暗标,是他最爱的青!
泪水滚落,他握在手里的铁器铿锵落地。
仇清莲回头,劈死了那名偷走他暗标发射的门人,转头想要上前查看红儿的伤势,却见红儿身旁已经刮起一片红花,小巧的脸庞布满泪水,凄厉地对他哭吼。
「仇青莲,你今日灭我师门,来日相见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仇清莲想要追上前去,却只抱了满怀的红花,斯人早已消失。
一地血腥里飘荡几朵花瓣,看几来既妖艳又恐布,仇青莲跪倒在地,运上全身内力冲破哑穴,仰天长啸。
痛苦的,如野兽般本能的宣泄着嘶吼,在一片血海之中,燃起了青黑色的大火。
「不要!--」痛苦的哀鸣,让沈洛卿从梦里惊醒。
他喘着气,下意识摀起耳朵,希望脑海里那一声声痛苦哀凄的嘶吼可以快点散去。
那两个人是谁?
沈洛卿喘着气,好几次深呼吸之后终于平静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眉头才刚皱下去,就有人破门而入。
「洛卿!你怎么了?」韩靖袭衣衫不整的从门外撞了近来,看来是听到沈洛卿惊醒时的叫唤声,急忙赶来的。
「韩靖袭!」沈洛卿回过神,快速的环视一周身边的环境,马上理解自己遭遇了什么事情。他瞪着韩靖袭,快手抄起桌上的瓷壶就往地上一砸。「你居然敢绑架我!」他死也不会忘记,这里是朝阳殿,而且还是韩靖袭的寝房!
他居然绑架他!
「洛卿......你先别生气,先跟我说你怎么了,刚刚怎么叫这么大声......」
「你给我滚!」举手,又是一个瓷杯往地上摔去。
「洛卿......」
「韩靖袭,我经该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跟你走!你居然敢绑架我......」
「洛卿......对不起,但是、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放我回去!」沈洛卿气急败坏的要从下床,却发现脚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住。「这......脚链?」沈洛卿翻开被子,发现左脚上挂了个水晶脚链,牢牢的固定在床的内侧。
这一看,简直让沈洛卿气得全身都被抽光力气似的,摇着头绞紧了手上的锦被,怒视着韩靖袭。「怎么......把我当哪家下贱的男宠?还劳费您用这么高级的东西练着我?」激烈讽刺的话从沈洛卿口中吐出,确实刺痛了韩靖袭的心。
「洛卿......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洛卿不值得您这样费心,不过就是让我走不了嘛,你怎么不干脆砍断我的脚算了!」沈洛卿生气的扯动着被链住的左脚,冰冷的水晶脚链被他这样扯动,在沈洛卿白皙的脚踝处留下了红印。
「洛卿!别这样......别这样......」韩靖袭见状,赶紧上前阻止沈洛卿乱动的左脚,但也冷不防被沈洛卿一脚踢到了胸口。
「韩靖袭,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
「我......洛卿,别这样子好吗?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新来过?好啊,你现在给我把刀,我脖子一抹,你就可以重新来过一次了!」
「洛卿!」
「韩靖袭,我恨你。」沈洛卿突然冷下语调,定眼看着韩靖袭。「我恨你的自大、你的自私,还有所有你给我的伤害。你懂吗?就算我真的曾经爱过你,现在也被消磨光了,你还想留我做什么?」
「洛卿......我们还来得及的......」韩靖袭栖身上前,举起沈洛卿的长发,心底一阵刺痛。
他剪了吗?那头原本应该蜿蜒到地上的长发......
「来得及什么?让你再伤害我一次?」
「不是!」
「你听好,」沈洛卿推开韩靖袭,双眼含着愠火。「只要你留我在这里一天,我就永远都忘不了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
那样子深痛划在心口的伤,你懂吗?
「洛卿......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生命补偿你,难道还不够吗?」韩靖袭想要伸手抚摸那熟悉的脸颊,但还是收回了手,痛苦的别过头。
「够,当然够。」沈洛卿乍放一抹笑容。「但太多了,我不需要。」
不是你给,就可以补偿一切。
凝视两边的视线,一边是沉痛的爱,另一边呢?
他想,应该是绝望的爱。
第十三回--最后的自私,此生无憾
我没有办法,在你的爱里生存。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我们都不一样。
对我,是明明爱你却又只能放手。
对你来说呢?
「明明知道我不会再爱你,却又把我留在身边......」难道这样你也愿意?沈洛卿看着一地狼藉,这是方才韩靖袭来过之后,自己一手摔出来的。
你痛苦吗?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苦?
为什么不干脆放两个人走......
「洛卿,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好好谈?」
「我跟一个绑架我的人,没话好说。」
「洛卿......」
「你滚不滚?」甩手,又是一个瓷器撞碎在地上。
「我......还会再来的。」韩靖袭无奈,依恋的看了沈洛卿最后一眼,关上了门。
这是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韩靖袭想找沈洛卿说话,然后屋内就会响起物品破碎的声音,接着韩靖袭再一脸阴暗的出来。
回来已经两个月了,沈洛卿依旧没有改变过态度。
韩靖袭不放沈洛卿走,就连沈洛卿脚上的水晶脚链也没有松开过。为此,沈洛卿发足了脾气,平常的闲淡都不知去了哪,只要一看到韩靖袭就充满了火气。
「洛卿,只要你答应我不会走,我就把那个拿掉,好不好?」
今天难得的,沈洛卿在看到韩靖袭进了房门,居然没有拿起东西摔过去,只是淡淡的坐在床上,还招手示意韩靖袭过来。
「呵......你会帮我拿掉啊?」沈洛卿一笑,看着正爱怜地抚摸自己小腿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温柔婉若四月春风。
「对......洛卿,可以吗?只要你答应我......」韩靖袭举起那双白皙的脚,轻轻的吻着。
「答应你......我需要答应你吗?」沈洛卿的手陷入韩靖袭的白发中,轻轻揉着银白色的发丝,依旧笑的妩媚,可语气却瞬间冷了下来。「我是什么身份呢?何必须要我的答应?你想怎么做,不就怎么做?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