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是不是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红发童老一叹,往竹屋的方向望去。
「师傅,洛卿可以问一件事吗?」
「怎么了?」
沈洛卿吸了口气,小心的不让压在心上的不满意口气吐出。「为什么要让那男子留下?」
虽然当初人是他带来的,但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气走韩靖袭的工具,那人的伤也全好了,为什么不赶他走?
而且,红发童老居然任着那个怪人住在这里,对于红发童老的默许,沈洛卿简直不敢相信。
「洛卿,那男子与你有缘。」红发童老避开沈洛卿质问的眼神,沉沉说道。
「就因为我救了他?」
「不,为师算过的,他命中确实早就注定与你有所牵扯......」虽然算不出沈洛卿未来的命,但是红发童老却从残萧的命盘里,算出他与沈洛卿之间的牵扯。
他没办法确切的说出那是怎样的缘分,只知道这人的命盘会大大影响到沈洛卿。
「师傅,您说算不出我的命盘,又怎么能确定那人与我有什么缘分?」
缘分、缘分、又是缘分!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不想需要!
「的确,为师没办法从那人的命里,算出他与你是怎样的缘分。不过他的命中确实带着你的相象,而且......是几乎攸关你生命的劫难。」
所以呢?那又如何?「洛卿不需要任何缘份。」沈洛卿站在原地冷然的看着红发童老,「只要有『断缘』在,再多缘分我都会把它断掉。」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坚定的说道。
红发童老倾其毕生心血教导给沈洛卿,所以他自然懂得如何调配红发童老所开发的药品。
「徒儿,或许可以是段美满的姻缘,你也不要?」
「姻缘不必美满,只需要唯一。」
「这......你已经决定离开了那个姓韩的,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新的缘分?」
红发童老有些动气,语调拔高了几度。沈洛卿却反到冷静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无论是谁都一样,我累了。」
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实时不再牵起任何一个人的手,他也可以活下去。
「你真的不肯,再试一次看看?」红发童老依旧不放弃。尽管他知道自己救的是华宁宫宫主残萧,从他在残萧的命相中所看到的事实,他相信残萧与韩境袭不同。
那男人,意外的执着于爱。
如果是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再伤沈洛卿的心了吧?红发童老这么想。
「师傅,这种事情不是说试就试的。」沈洛卿苦笑,「而且,他早就带走了我的所有,空了心的人怎么可能再谈情爱?」语毕,沈洛卿离去。
对韩境袭、对残萧,就是对他自己也一样。他的心除了持续跳动之外,不再有其它意义。
沈洛卿抬头看着昨日大雨过后的澄色蓝天,最远边接的应该就是韩境袭所在的皇城吧?
两个人都伤痕累累,所以别再谈任何爱情,不好吗?
「韩境袭......你还好吗?」长叹之下,斯人无奈。沈洛卿看着蓝天,明明已经入夏了,却还是好冷。
不是天气冷,是少了你的怀抱,我不习惯。
韩境袭回到皇宫一事,很快的传到了清平王耳里。他听到福德的禀报,马上起身到朝阳殿去。
「皇兄。」尽管现在他俩的身分实质平等,但清平王仍是维持以前对韩境袭该有的行礼。
「这阵子辛苦你了。」韩境袭淡淡的说道,「折子都堆在你那边吧?拿到我这里。」简洁有力的交代着,韩境袭的语气平静,甚至是到了没有情感。
「皇兄?......」清平王疑惑的抬起了头,看着韩境袭平静且沉稳的样子,都不似他原先心里所设想的情况。
难到皇兄没有见到国师?「皇兄......国师还好吗?」清平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
心的问了出口。
「他很好。」韩境袭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动摇,但是迅速的恢复了平淡,没让清平王看出任何端倪。「拿折子吧。」一挥手,福轩从一旁走出,抱着一迭迭的书奏子放在韩境袭桌上。
「陛下,奏书都送到了。」
「怎么只有这些?全拿过来。」
「这、......」福轩有些为难。
韩境袭说「只有这些」的分量,已经足够让他不眠不休都得看上好几天了,他居然还想要更多?
福轩所认识的韩靖袭虽是勤于政事没错,但还没有这种样子的工作法。他只好向清平王抛出求救的眼神。
清平王显然是接收到了,他上前一步。「皇兄,政事我本就与你共同分担的,你不用这样......」
「我说,全拿来。」韩境袭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充满了冰冷。
这让清平王心底有些不安,一定是韩境袭跟沈洛卿之间出了事,不然韩境袭不会在一天之内赶回京城,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皇兄,你跟国师发生了什么事?」清平王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畏惧韩境袭等会无法预想的反应。
一顿,两人瞬间沉默了一秒。接着,是韩靖袭率先打破了僵局。
「皇弟,你有爱过人吗?」韩靖袭没有清平王猜想的大幅度情绪反应,只是抬起头,笑着问他。
「这、呃......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想......应该有吧?」支吾了一会,清平王在韩境袭的微笑之下,点了点头。
韩境袭看清平王点头,继续问道:「那在什么情况,你会离开他?」
「离开?当然是不爱他的时候啊。嗯?莫非......难道,国师对皇兄你......」
「不爱的时候吗?......果然,一般应该是这种情况吗?」韩靖袭听到清平王的回答后,不管之后他的疑问,兀自深思着。
「不,不会的,皇兄你肯定误会了,国师他怎么可能不爱你?就算......他可能忘了过去那些事......但是我相信,他不可能会不爱......」
「我知道,洛卿也说他还爱我。」韩靖袭笑着打断清平王的话。
什么意思?清平王一听,原本到了喉咙的话全吞了回去,脑袋有些混乱。
「那......那......」
「就是因为还爱,所以必须分开。」韩靖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闭起眼,无奈的苦笑。
分开应该是因为不爱,可是他们却是因为太爱。
「我......不懂。」清平王吶吶开口,摇着头。
「洛卿说,他累了。」一只手摀上脸,脸下的表情笑的如此难看。韩靖袭的脑袋里不停回荡着那天沈洛卿的眼神、他的话。
绝望的说着我爱你,是怎么样的心情?
洛卿,你从不后悔,可是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认真待你,如果当初我相信你,如果当初我没有伤害你,就不会这样了。
是我把我们的缘分切断的,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事实。赌约两个人都输了,我失去了你,你失去了一心的自由。
就算我想花一辈子补偿,可是你不需要,你说你累了。
「皇兄......」清平王皱着脸,仍是无法理解。
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算有什么问题,难道不能两个人一起解决吗?他不懂,为什么一定得分开不可。
「我又何尝......不想留在他身边?」韩靖袭抬起头,望着清平王,「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那个人,千万别像皇兄一样......」他扯起自嘲的苦笑,一双桃花脸里带着浓浓的后悔。
「一辈子都只能后悔,为什么不在当初就好好爱他......」
这就是所谓的一世孤寂?不是再也没有陪伴的人,不是永远的孤独,而是我会一辈子后悔。
后悔这段不可能抹去的情,永远徘徊在痛苦之中。
你那天走的背影,就像我曾经也背对着你狠心离开,丝毫没有犹豫。
但是那时是我不愿看清,这次却是你看的太清。
所以,你才有办法笑着说爱我,却又离去。
洛卿,我们是真的,断了缘份吗......
即使我爱着你,你也仍爱着我,却不能重新牵起手了。
无论我以哪一种速度活着,都无法再跟你回到过去那些温暖的日子。代价,这就是伤你的代价。
我终于尝到了。
没有你的日子,我居然必须开始思考,没有你的日子,我该如何度过。尤其是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里。
雨季似乎忘记了结束,不停的下着。解了冬季的干旱,百姓也因为成功的水策而免于泛滥之灾。
不愧是洛卿的计策。夜半,韩靖袭改到帝南呈上来册子时,总是会停下笔赞叹一番。一阵叹息之后,他继续批阅着山堆的奏书,直到清晨。
是的,他一直逼迫自己不停埋首于奏书当中,拒绝休息、甚至是饭食。太医们各个束手无策,连清平王也劝不了他。
「皇弟,我没办法。」韩靖袭带着虽是疲累,却又异常精神地对清平王说。
他没办法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想起沈洛卿。想沈洛卿的好,沈洛卿的笑,以及最后沈洛卿对他说的话--我爱你,可是也累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韩靖袭就觉得全身的筋骨血液都像被人狠狠剥离、抽干似的痛。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痛这句话给他的打击,还是心疼沈洛卿那时绝望的笑。
所以,韩靖袭一回到京城之后,便日日夜夜拼了命埋头于所有他可以做的事里,宫女端来的饭他不吃、太医端来的饭也不吃,就是清平王端着来到他面前,他还是不肯停下手里的工作。
他就给了清平王那一句,我没办法。
「皇兄,你这样身体撑不下去。」清平王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静下来,只要一停下手,我就会想起洛卿......」想起沈洛卿是种幸福,但是同时伴随着巨大的苦痛。
太痛、痛得简直得松开温暖的幸福不可。
清平王没办法,只好派人三餐在一旁伺候,硬是把食物塞进韩靖袭嘴里。虽然量不多,但总比没有的好。
进食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他那样没日没夜的工作,谁也没办法阻止。
他没有办法度过清醒与睡眠之间的那一段时间,他不能静下来,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几乎就要看到,沈洛卿坐在窗边对他笑的幻觉。
所以他只好一直工作、一直工作,直到身体受不了让他直接昏睡而去为止。就像好久以前,曾经以为沈洛卿死在那场大火之后,他无力承受那样巨大的悲伤。
等到醒来,他自然又是继续握起笔,埋头做事。不这样的话,他受不了。
虽然顷世并吞天晶之后,政事奏议变得比以往多了一倍,但是由于清平王分担一半政事的缘故,实质跟以往差不多。
可韩靖袭的工作量却远远超过了以前,很快的,他每天改的东西已经不够,所以他把清平王的折子也拿到这边自己改,让本就不喜欢政事的清平王,也不得不与自己的皇兄抢奏折。
「有没有搞错?叫他别再跟我抢了!」清平王抱着手中的几本奏书,怒瞪着福轩。
「陛下......小人,也是不得已的啊......」福轩一边叹气,一边手里跟清平王扯着一本奏书,谁也不让谁。
「你再把这些拿走,我就没东西写了!」一个不注意,手上那本奏书被福轩给抽走了!清平王急得大吼:「快还我!可恶......福轩你别跑!」
福轩抢到东西,拔腿就跑,清平王见状,气得叫福德追上去,死活至少也得抢一、两本回来。
不行,虽然自己本来就不喜欢改这些东西,但是多一本让韩靖袭给抢去,等于是变相的削弱韩靖袭的身体一分。
真是......这该如何是好......
「陛下。」正当清平王在房里踱步来回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人声。
清平王疑惑的探出头,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吃了一惊。「王御史?」御史大人听到清平王的声音,抬起了头。「陛下,让老臣去吧。」
「去?去什么?」
「去劝长皇。」长皇,是相对于清平王少皇之名的另一位皇帝--韩靖袭。御史大人眼神坚定的看着清平王,沉稳开口:「老夫无法看着长皇再这样下去。」
「你......可有方法?」
「老夫不敢夸口,仅能尽力而为。」御史大人诚实的说道,他的确是没有信心可以让韩靖袭完全恢复,但是也只能赌赌看了。
至少,他在独子死后,深刻的理解了那种不容世礼的爱。当初将他从痛苦的泥沼里拉起的人,正是韩靖袭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劝他吗......你想劝他放弃?还是劝他忘记?不可能......他思念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凡人......」
沈洛卿,顷世国师,谜一般美貌聪颖的男子,神仙似的气质与傲骨,放眼天下根本无人能跟他比。
你要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陛下,您可还记得国师总是怎么出计策的吗?」御史大人扬起了笑,看着清平王。清平王一脸迷惑,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惊呼:「难道你想......」
所有人都得了国师的毒吗?越来越多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
「是,陛下。老臣告退。」御史大人看清平王似乎是懂了,便笑着退了出去,往朝阳殿的方向走去。
清平王看着御史大人的背影,皱起了眉。「但愿真能如此顺利......」
离开了清平王的朔雾殿,御史大人直往朝阳殿而去,他疾步快走,丝毫不浪费任何一分一秒。
陛下,您曾交过老夫的,老夫这下可得给你了。
门外,福轩恭敬的入室禀报:「陛下,御史大人求见。」在书堆后的韩靖袭听到,抬起了头,虽然他有些疑惑,但还是允了一声。
「传他进来。」
「是。」
王御史来找他做什么?是为了奏书的事吗?应该不可能,所有的折子他都看过了好几次,绝无可能有任何差池。
看来,大概又是一个来劝他别这样工作的人了。
不久,御史大人徐徐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双膝跪下。「陛下。」
「王御史有什么事找朕?」韩靖袭手一挥,示意御史大人可以平身。他看着眼前的老者,无奈的泛起苦笑。
要劝他什么?他听的还不够多,还是他们觉得还有可能要他忘了洛卿?
「陛下,老臣有一事相求。」御史大人平身之后,揖着双手开口说道。
「什么事?」韩靖袭平淡的回话,几乎都可以猜到之后御史大人要说什么。是要他保重龙体,还是早日振作?
他这几天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总是有人不死心,以为多说几次就有用。
「老臣这几日想将小犬与那名男子合葬,望陛下可以让老臣到罪犯的墓地开棺。」御史大人的语气虽是沉稳,但却不严肃,反到带着一种释然的洒脱。
「你说......那名男子,不就是你儿子的......爱人?」同性爱人。韩靖袭没有明讲,但是这事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御史大人的独生子,爱上了男人,而御史大人盛怒之下将男子治了罪,狠狠打死。
隔天--御史大人的独子承受不了爱人死去的打击,被人发现吊死在房里。
如今,这件事情仍是全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不亚于皇帝韩靖袭与国师沈洛卿之间的爱恨纠葛。
韩靖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御史大人对他点头,他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不是很讨厌那个男人吗?」几乎是恨之入骨才对,那男人带走了御史大人独子的心,最后连他的生命也一起陪他入了土。
好久以前,就在那个三朝会议之上,御史大人还针对沈洛卿与他之间的情愫,咄咄逼人的问过。
为什么如今会有这么大转变?
「要说喜欢的话,老臣实不敢言。但是经过这么久......老夫终于想通了......」御史大人的眼眶中有些水光,叹了口气。「如果一段情,深到足以让他放弃生命,那还有什么可能比这还重要的?」
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理的东西。
独子可以为了那个男人不惜与他反目,可以长跪只求他的原谅,可以一死只怕那人九泉之下孤独。
他永远忘不了心中埋藏的一个秘密。儿子死的当天,他在书房里发现他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只有短短一行,写着「孩儿不肖,但孩儿得去陪他,请您原谅。」这段话,凌乱的字迹像匆匆撇过似的。
他把信烧了,无法原谅。
直到之前韩靖袭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及日后的沉淀与沉思,他才下了这个决定。
「世间的情爱,是有很多种没错......」韩靖袭哀伤的叹了口气,心上不禁又开始揪紧。「朕真羡慕他们,即使死了......却仍有一辈子的情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