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报告一进帐营,到了夜半才结束会议。所有人不敢吭一声疲累,因为伤势最重的韩靖袭的双眼一直严厉的询问着。
「敌军还剩多少人?」
「估计......大约还有十万人左右。」
「军粮呢?」
「大概可以支撑他们七天,别水新君已经断掉他们的粮草来源了。」
「是吗......那么,近日之内必定有最后的全军反攻了......」
「全、全军吗?」下面几个将军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原本是计划跟敌军耗到他们粮草用竭,用持久战对抗的。但是如果所有十万大军一举同时攻入的话......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我。」韩靖袭一顿,在地图上寻找着适合的位置。「如果是这种目的,他们宁愿在粮草用尽前使人海战术,只要有一个人杀得了我,那么就算是成功了。」他的眼神晃过一个峡谷,乍放精光。
「他们不会想要销耗我们的战力,而是把所有一切都赌在最后一战。」韩靖袭指尖指向地图上的一道细长的山壁小道。「就在这里,封起其它所有通道,我们就在这里跟他拼最后一场!」
所有的一切,就赌在这里。
月圆之夜的阴风吹过杀场上横尸的骨骸,不分敌我的滑过低声的阴嚎。
「今天......是满月呢。」
红色的长发飘在空中,折射着月光,手腕以及脚上铃铛作响的金属片声,响在空寂的飞尘之中,摇晃出一种诡局的气氛。
「神子,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
「很好。」转过头,覆着面纱的那人,踏着清脆的脚步没入黑夜之中。空气中飘散着红花的幽香,带着轻声的笑。
「静待时机。」半遮着面容的古布隔廉后,纤细的手指定在地图的某一处。
所有的一切,就让它结束在这里!
然后,我们回去,一起。
虹霓的灯光下,斯人微笑。
没有人知道之后的命运将会如何转变,第一日,敌军仍从四面八方想要破城而入,韩靖袭拖着一身伤痕血迹继续指挥作战。
「通道到底堵好了没?」
「回陛下,还有几处敌军一直推进,工程实行困难......」
「把兵力调去那边!务必要在三天之内完成所有工程!」韩靖袭扶着因大量失血而头晕的身体,而一群太医还是手忙脚乱的到处包扎。
「陛下!万万不可啊,如果再将兵力分散到边区,那保护您的......」
「没关系,照我说的去做!」韩靖袭大手一挥,指去了底下将军的发言。
这就是对方的策略,分散保护他的兵马,再让主力部队攻击被分散人数的主军,也就是他所在的军队。
「陛下......再这样下去......您真的撑不住啊!老臣......老臣求您,别再上沙场了......」
「不行!这种时候如我不在前线,无疑是告诉对方我军大将伤重,不只会长对方气焰,更会削弱我方军心!」
韩靖袭摇头,拉紧缠在手上的绷带。看着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就连肋骨、或者身体其它各处的骨头,到底断了多少他也无法清数。
他还得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陛下......您、可能会死啊!」
「放肆!居然在陛下面前说这种字眼!」
「还不快点求圣上恕罪!」
「老臣......就是死谏,也不能看着陛下这样......陛下!」
韩靖袭没有说话,但是他懂,而所有人也懂。即使是阻止的、上谏的,眼底都有着那抹黑影。
「不用跪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韩靖袭坐稳身子,自然流露出王者的霸气,还有对死的从容气魄。「之后的顷世,就由你们辅佐朕的皇弟了,知道吗?」
我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了,但是,却还没做好对你依恋断止的准备。
或许,抱着这些爱恋与回忆入土,我也不算枉来这一生。
韩靖袭看着黄昏晕黄的日色,一身伤痛与黄袍相映着残败的气息,不自主的寻找着顷世皇城的方向。
「洛卿......你现在会在哪里呢?」微笑,对比于荒漠的黄土大地,有种悲壮的凄凉。
还可以撑得了几天?至少在我倒下之前,也要替你斩下敌方的心腹。
战争一定会结束的,我方一定会得胜的,可是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却是个未知数。
光是要拖着这副身体,就已经很难了。或许可以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种奇迹。
但既然还可以多呼吸一秒,我就觉得感谢上苍,还可以多想着你一秒。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觉得,原来我这么想要活下去......」不是害怕伤命逝去的空虚,不是畏惧伤痛的折难,而是打从心底感到欣喜。
今天,我还能够回想着你的身影,多好?
这几天是满月哪,洛卿。
「你会不会,也在哪个地方跟我一起看着月光呢?」
白晕的月光照亮了周遭的黑夜,冰冷的洒在遍布尸体的荒野之上,摇曳着海市蜃楼般的朦胧。
「神子......」
「还有几处道路他们没有封起的?」沈洛卿望着圆月,眼神不禁飘往顷世匝营的方向。
「大约还有十几处......」
「嗯,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经安置好了,峡谷上与那些还没封起的道路,已经赶在刚才全数安置完。」
沈洛卿瞇起眼一笑,手上的饰环铃铛作响。「明日清晨,就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表演吧。」
「是、国师。」揭下覆在脸上的黑色面纱,清平王同样回以一笑。
清晨,是命运的始动,风起云涌的背后,便是最华丽的一场表演的序曲。
天方未亮,圆月仍隐约贴在泛白的天上,不分敌我双方皆被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给震醒。
「发生什么事了!快点报告!」韩靖袭抓起衣服往身上一拢,冲出了营帐,只见外头混乱成一片,远处的山壁弥漫着浓浓的沙尘。
「陛下!山壁坍塌了!」
「山壁?怎么可能?」韩靖袭快步往前走,看着四方的山壁上,的确都漫着诡异的飞沙。
不可能!那些山壁就算是要叫人凿穿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发生崩塌?
「陛下!掉落的砂石把通道堵塞住了!那些没能封起的通道,都被砂石给盖起了!」一名传令兵快速冲到韩靖袭跟前,啪地下跪。
「这......这是神迹啊!」
「肯定是老天在帮助我们!」
「顷世果然是受到天神眷顾的!感谢上苍啊......」
此起彼落的感激声与赞叹,淹没了韩靖袭的听觉,他也无法相信,这种简直如同梦境一般的事情,如果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神迹?
韩靖袭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就算是他,也办不到这种事......何况,他现在应该安全的在别的地方才是......」
他嗤笑了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抬头开始指挥大军。
远处的山头,沈洛卿一身红衣及腰赤发,静静的看着底下的发展。
「国师、国师!--」沈洛卿没有回头。
「呃、神子?」
「怎么了?」沈洛卿回头,看着兴奋得不能自己的清平王。太高兴的情绪让清平王喊出了沈洛卿原本的身分,经过他这一个相应不理,总算冷静了下来。
「您的那个......什么,炸药?真是太厉害了!」
「没什么,都有顺利引爆吗?」
「嗯,你看那边的山头,半座都消失了呢!」清平王又是惊讶又是喜悦的指着不远处凹了一块的山壁说道。
沈洛卿倒是皱起了眉。「我只打算炸掉一点的......看来,份量果然还是不好拿捏啊......」这也没办法,能在这种时代做出初型的炸药,已经是他这个现代准大学生最大的极限了。化学课本上学过的东西,想不到他还真的做出来了。
这个时代顶多火药只发展到烟火的程度,但也就是代表原料部分不用担心,所以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原料比例重新调配,然后再多加几项东西进去。
好吧,至少炸了比没炸好。「现在两方的行动如何?」沈洛卿问。
「我方已经在汇整军队,而敌方似乎还不太能反应,照这情况看来,今天应该不会开战。」清平王拿着手上刚接到的传书,念给沈洛卿听。
「嗯......好,明天大概就是大战了。」
「明天?这么快?」
「别忘了,现在所有其它通道都被我给封住,他们要打,也只剩下唯一留下的那道峡谷--」沈洛卿尾音拉长,耸了耸肩。「要进攻只能从那里,不就跟最后的一战一样?」
清平王张大了嘴。
原来是这样!
比起等待七天内不知何时会袭来的总攻击,不如......逼对方只能顺着我们的计划走?
「神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都叫我神子了,你说呢?」沈洛卿莞尔,眼神在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里,寻找着唯一的那个人。
「皇兄......他的身体快撑不下去了,就算现在马上回皇宫,至少也是得休养半年的重伤。」
「可是,明天他一定会上战场......」沈洛卿的语气沈了下来。拖着那副身体,你连走路都很困难,不是吗?
「以他现在的情况......我们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在明日混乱的战场上让他全身而退......只要他再多受个一刀一剑,或许......」
「我知道。」沈洛卿叹了口气。「可是我不会让他死的,绝不会。」
坚定的眼神,没有迷惘。
我还要亲口告诉你,我的后悔,我的恨、我的爱,原来都只是因为我不想放开你的温暖。
等到山壁的黄尘散去之后,已经是将近黄昏的时候了。
期间因为炸药所导致山壁底盘松动不稳,使得黄沙不只在第一次爆炸时坍塌,而是陆陆续续的崩落直到现在才定了形。
「敌方没有动静吗?」
「是的,今日应该是不会开战了......」
「叫下面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是最后一战了......」
「是。」来人应了声,退出营帐。
只是序曲,为了迎接明日最后的乐章。这个崩天烈地的撼动,让双方在这天都无法出战,却也同样整装军备,等待明日最后的决战。
还来不及挽留黑夜的脚步,曙光便已经从崩落的山壁测透出了光。双方兵马已然聚集在峡谷的左右两侧,冷冷的风吹在山道中,如同在沙场上丧失生命的鬼魂悲切地哀号。
紧绷的气氛就等号角声响,握在手里的兵枪铁顿咖拉作响,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天晶王雄厚的声音,拉开了序幕。
「放箭!」韩靖袭在军队前端,右手一挥,千万只羽箭往敌方射去。
「冲过去!--拿下韩王的人头!」驾着战马的骑兵部队奋力前冲,两方军马越往峡谷中间靠近,眼看就快要接触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恐怖的巨响。
严格来说,是天晶王的军队头顶,传来的巨响。
「呜啊啊!--山壁坍塌啦!」
「怎么会这样!呃啊!」
所有人一致错愕的往崩落的方向一望,只见从陡壁下坍方的岩石切断了天晶王的部队,响起了阵阵哀号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恶!副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主君......方才的崩塌......将我军分隔成数个部队,现在唯一可以掌控的部份,只有砂石这侧的人马而已......」
「怎么可能?这山壁好端端的......昨天不是没有是吗?今天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突然,一计笑声伴随着玉石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有抹人影,从韩靖袭身后走了出去,红花清香,盖着全身的灰色麻布缓缓的掀了开来,直到被扔掷在地。
这是梦吗?
「你、你!」
「天晶王,天罚,你还受不够吗?」
遮盖身型的麻布飘然落下,一头火红似的秀发高高挽起,金色的饰炼折射着晨光,耀眼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是......是神子!」
「神子没死!神子还活着啊!」
「是神子帮了我们!」
后方军队的欢呼声,传不进韩靖袭耳里,他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那抹红色的背影上。
真的......是你?
「可恶......坏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大事,还敢这么嚣张!」天晶王眼神阴狠,啐了一口水,接着大吼。「把韩王跟那个妖言惑众的男人给宰了!--」
「保护神子!」
混乱的羽箭如雨般落下,交接的刀锋迸出激烈的火花,天晶王的军队像是发疯般的向前冲,嘶吼与哀号顿时回荡在峡谷之中。
韩靖袭赶紧上前,一把搂过沈洛卿,紧紧抱在怀里。
「你......为什么要来?」他看着朝思暮想的那双浅色眼眸,苦笑的皱起了眉。
「凭什么你能来,我不能?」
「你......不恨我了吗?」
「不知道......」沈洛卿趴在韩靖袭的怀中,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你。」
所以我来了,为了将你接回去。
「保护陛下跟神子!」
「杀啊!--」
「放箭、放箭!」
「神子,陛下,两位请往后方退去,这里有我们在!」
「韩王,纳命来!--」
「保护他!」韩靖袭推开沈洛卿,硬生生档下天晶王劈来的一刀。「痛、」突如其来的用力,让他胸口断裂的肋骨处传来刺痛,吃力地挡着冰冷的刀锋。
「你就是断了我的后军又如何?只要杀了你,我的目的也达成了!」
「你......牺牲这么多性命,只是为了杀我?」
刀锋滑开,韩靖袭赶忙挡住天晶王紧接往腰侧砍来的攻势,节节后退。身上的伤让他根本无法反击,光是要挡下天晶王狠戾的攻势,就已经快要负荷不了。
「断我一臂的仇,怎能不报?」天晶王用力一挥,让韩靖袭不得不往后跳一大步,正当韩靖袭抬起头来之时,却发现天晶王的视线不在他的身上。
糟了!
「你砍我一臂,我就用你宝贝的人头来抵好了!」大笑,天晶王一刀挥向沈洛卿的脖子,韩靖袭看了连忙冲上前要护住沈洛卿,却不料沈洛卿悠哉的站在原地,竟还露出一抹笑容。
「那也要你有那个力气砍。」刀锋架到脖子口,却铿然掉在地上。
「你......为什么,我会......没力气......」
「只是普通的软筋散,往后看看你的人吧。」沈洛卿从高处看着天晶王扭曲的脸,轻松的往韩靖袭走去。
天晶王回头,发现自己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瘫倒在地上。
「你是......什么时候下的?」
「秘密。」沈洛卿回头,给他一笑。
「洛卿......你、」沈洛卿的食指押上韩靖袭欲张的嘴唇。「还不到时候喔。」他笑着,望着韩靖袭伤痕累累的脸颊,带有一丝不舍。
「还不到时候,你说的对!」趴在地上的天晶王突然一声爆吼,不知哪来的力量让他向两人冲了过来。
「小心!」韩靖袭马上将沈洛卿护到身后,准备接下天晶王的攻击。
「靖!」沈洛卿惊呼,想要将韩靖袭推开,但同时心脏处却传来了剧痛。「呃、......这是......」
「你上当了,韩王。」天晶王一笑,倒在两人面前,惨笑看着一名黑衣人从韩靖袭看不到的背后,刺穿那抹红色的身影。
「洛......卿?」那名黑衣人马上被韩靖袭的兵将斩下了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刀锋,深深陷入了雪白的胸膛。「咳、......咳!」沈洛卿摀住嘴,可是血仍然不停的咳出,让他痛苦的倒下。
「洛卿!--」
「到此为止。」
与韩靖袭痛心的哭喊同时落下的,是一句妖异的男声,还有从空中飘下的青色花瓣。
「他,我就带走了。」仇青莲从青岚里现身,举起手再度刮起一阵风,瞬间,沈洛卿的身子从韩靖袭手上消失无踪。
「洛卿?洛卿!--你把洛卿变去哪了?」前一刻还在手中的温暖顿时消失,让韩靖袭发狂地往仇青莲冲去,却被一旁的残萧挡下。
仇青莲冷眼看着韩靖袭扭曲愤怒的脸,微微一笑。「不就在这里?」同时举起的双手飞散出一层又一层的花瓣,沈洛卿的身体缓缓飘在半空中,轻轻落到仇青莲怀里。
「真可怜,看来是活不久了。」他残酷的扬起一抹笑容,同时残萧往地上挥出一条青黑色的火焰,阻挡韩靖袭与其它兵士想要上前的脚步。
「把他还给我!」
「可以,到华宁宫来找吧。」仇青莲耸肩,将沈洛卿放到残萧手中,转过身看着天晶王。「辛苦了,到此为止吧。」他瞇起笑容,却带着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