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了工作, 失去了生活, 失去了交往好几年的Omega,整个人都毁了。但是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他并不想吸毒, 他只是用了不正规渠道得来的抑制剂,却意外成为了某种化学成分的奴隶。
而据「碴子」所说,他身边之前有一半的Alpha朋友,都使用过这种仿制抑制剂, 只不过因为用量不同、时间长短不同,目前的临床症状有轻有重。还有一些人尚未出现不良反应, 所以心存侥幸, 依旧在使用这种抑制剂。
从受害人家里出来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拿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是一个外号叫「小鱼」的人。
“必须得把这个仿制抑制剂链条揪出来。”路鹤里点了一根烟, 脸色凝郁,“很危险。再扩散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走漏风声, 快速行动。”江焕直接转身, “冯所长, 今天所有在场人员,麻烦您「照顾」一下。”
他话里的这个「照顾」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今天所有一起去过「碴子」家的人,从分局的两位副处长,到冯所长,再到跟着的几个外勤警员,连晚饭都没吃上,统统被收走了手机,控制在了派出所的会议室里。「碴子」也被监视起来,切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众人没想到这两位中央警队的大队长这么雷厉风行,都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被锁在会议室里吃盒饭。
两位大队长既不带人,也不要属地配合,甚至都没跟中央警队汇报,在最短的时间内部署行动。江焕亲自打了那个「小鱼」的电话,自称想买便宜的抑制剂,要求交易。
大概由于是新面孔的缘故,「小鱼」很谨慎,反复询问核实多遍之后,才发来了一个交易地点,就在「在水一方」所在的那条酒吧街。
路鹤里和江焕换了防弹衣,提前到交易地点附近踩点。等到了约定时间 ,来人是一个戴着兜帽的瘦小青年,看起来最多20岁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路鹤里和江焕,见这俩人一个严肃正经,一个吊儿郎当,怎么看也不像一路人,不知道怎么会混在一起,不由得疑惑问道:“你俩谁买?”
“我买。”路鹤里叼着烟,痞里痞气地搂上他的肩膀,“哥们儿,给便宜点。”
“小鱼”面对江焕的时候本来还有些不自在,但路鹤里的姿态、谈吐,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明显就是一路的,立刻自如了起来。他卸下背上的双肩包,掏出了两打X-III型抑制剂:“给,哥们儿,好货。”
“得嘞。”路鹤里转手递给江焕,递个眼神示意他验一验。他看出来「小鱼」对江焕的戒心强一些,就勾着「小鱼」的背向旁边走了走,压低声音:“兄弟,你有多少货?能来单大的不?”
“多大?”那小鱼有点警惕起来,瞥了他一眼。
“实不相瞒,哥有点海外的路子。你这有多少,都能消得了。”路鹤里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C」的形状,暗示自己有C国走私的路子。
“要不是「老丘」和「碴子」都说你这有货,哥也不能找你呀。”路鹤里说了两个受害人的名字,然后偷偷指了指江焕,“看见那哥们儿没有,搞矿的,手上钱多的是。哥有路子,他有资金,就差你们这的货源。你给介绍个上家,到时候利润怎么不得分你个一成?”
“小鱼”明显动心了,偷偷打量江焕:“他有钱?”
“靠,”路鹤里挑了挑眉,偷摸指着江焕,“看见他手上那表没?江诗丹顿,这个数。”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压低声音,“八十多万。他家猫吃的都是神户牛排。”
“小鱼”犹豫了半晌,路鹤里揽着他,向江焕的方向挑挑眉,低声说:“那土大款人傻钱多,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咱哥俩吃几年了。哥跟他说有大的,好容易才给他弄过来,等这傻帽回过神来,拿钱投什么区块链、比特币去了,咱不就傻了不是?”
“小鱼”瞥了一眼冤大头江焕,一咬牙,“行,你等我问问。”
“小鱼”躲到一边去打电话,但他明显无法直接接触到上层,打完就在哪等着回信。过了快半个小时,他还没收到回复,路鹤里和江焕正在焦躁,路鹤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
路鹤里接起来:“喂,哪位?”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响起一声低低的笑:“路队。”
路鹤里一凛,丢了个眼色给江焕,举着手机避开了「小鱼」,低声回应:“陈明远?”
“是我。”陈明远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很空旷,却带着笑意, “别麻烦了,路队。你来见我,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我直接给你不就行了。”
路鹤里和江焕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声道:“好,我去哪里见你?”
“我等会儿发到你的手机上。”陈明远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你一个人来。咱们哥俩之间的对话,你想必不愿意让江队长听见。”
江焕正附耳在路鹤里的手机边,听了这话,忽地一顿,抬眼盯着路鹤里。
陈明远笑着:“放心路队,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路队的私心,和我一致,干掉你对我没好处。”
江焕一震,路鹤里避开江焕的眼神,沉声:“好,等会儿见。”
挂了电话,江焕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路鹤里若无其事地收好手机,随手拍拍江焕的肩膀,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你回家等着啊,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江焕加重语气,两道刀锋一般的眉毛蹙了起来,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他的去路,目如寒冰,“你想用这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路队?”
“你别管。”路鹤里急于摆脱江焕,不想跟他多说。
“不行。”江焕一步挡在他面前,句句逼问,“陈明远什么意思,你有什么不想我知道的?什么叫你们哥俩之间的对话?这是陈明远的离间计,还是你真的和他达成了什么共识?”
两人目光交接,气氛骤然凝固。
“不关你的事!”路鹤里低声喝,一把推开江焕想走。江焕反手就拧住了他的胳膊,路鹤里一回身,两个人几乎扭打起来。
“路队,你在犯错误,你知道吗?”江焕低声吼,“我不管陈明远用什么方式,跟你达成了什么共识,你都不能一个人去。”
“滚。你懂什么?”路鹤里眼睛喷火,努力从江焕手里挣着自己的胳膊。
“你给我机会懂了吗?”江焕比他还激动,手上用力,突然低低一声吼,把旁边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
江焕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青筋暴起,声音压得很低,怒火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旺盛:“你私藏抑制剂,行,我不问。你找常明赫的茬,行,我不问。你放走陈明远,行,我不问。现在到了这个情况,你还是让我什么都不问?你当我是什么?”
“路鹤里,你给我机会懂了吗?”江焕的脸因为愤怒涨红,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资格了解你吗?”
路鹤里一怔,江焕眼底的愤怒夹杂着几分伤心,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声线还是有些不稳:“路队,我到底哪里不值得你信任?陈明远都比我值得你的信任吗?”
路鹤里心口忽地揪着一痛。
是的,江焕已经做得够好了。有问题的是他自己,有秘密的是他自己,心结难解的也是他自己,但这结,江焕解不了。
路鹤里盯着江焕黑漆漆的眸子,心脏一个劲地往下沉,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和江焕如今的关系,无疑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和性命的。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生死瞬间,似乎已经可以携手涉刀山火海,可以并肩过深渊万丈,也可以同桌分同一屉早餐包子。但两个人之间,终究是有一道天堑的。他们曾试图避开这些无解的歧异,各自伸出一块浮木,小心翼翼地在这道天堑上搭一条通往对方的桥。但陈明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打破这脆弱的连接,粉碎这泡沫般的静好,揭开表面和谐之下那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丑陋的、扭曲的、无法消除的裂隙。
人和人之间,如果有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必定会产生隔阂。在越亲密的人之间,这种隔阂就会越致命。
“我说了,你别他妈管我。”路鹤里只能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要挣开他,却被江焕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小臂。
“路鹤里,你说清楚。”江焕挡在他面前,“陈明远什么意思,你在其中有什么私心?”
“江焕。”路鹤里冷冷地抬眼,忽地缓声道,“你就没有私心吗?”
江焕一怔,手上不自觉地卸了力。
路鹤里的眼睛有点红,他抬起头,残忍地盯着江焕:“姓江的,你以为你是谁?”
江焕的身子猛地一抖,烫了似的松开他。就见路鹤里反而向他迈了一步,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字字扎心:“你是不是觉得,亲了我两次,就可以管我的事了?”
这件荒唐事已经成为他们的默契,当面从来都是避而不提,此刻突然被摊在明面上来说,让彼此都非常难堪。
江焕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路鹤里却又跟着向前迈了半步:“你在想什么?你搬到我家楼下来干什么?你现在还问我,你有没有资格了解我,你想要什么资格?”
江焕的脸唰地白了。
他的这点心事,属于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从夜店那个莫名奇妙的吻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路鹤里认为他是受信息素所控,而江焕认为路鹤里不可能往这方面想。
他认为按照路鹤里的性格,即使隐隐有些感觉,也不可能当面戳破让他难堪,才会壮着胆子搬到他家楼下来。如今彻底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两个人之间算是一点台阶都没有,一丝余地都不剩。
江焕迅速避开路鹤里的目光,眼睛盯着地面,脸色一分分的惨白下去,很快就一点人色都没有了。
路鹤里是Alpha,他也是Alpha。他的这点妄思,付诸唇齿便是肮脏;克制不住的几分放肆,便成了落人口实的罪状。
“江焕,我给你几分好脸色,是因为你跟我是同盟,你不要得寸进尺。”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他一方面情绪濒临失控,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一些狠话来逼走江焕,让他不要再追问下去,让自己尽早脱身。
良久,江焕才稍稍抬起一点眼皮,声音嘶哑,艰难道:“对不起。”
看着江焕惨无人色的脸,路鹤里有一瞬间的后悔。但他没说什么,咬着牙,扔下江焕,转身就走。
第48章 我是你心里的鬼,路鹤里。
路鹤里再迈脚的时候, 江焕果然没有追上来。
路鹤里太了解他了。江焕这样性格的人,受了这样的羞辱,是绝对不可能再跟上来的。
江焕怎么都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 对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 杀人诛心,如果没冲上来跟他同归于尽,那么百分之百就会当即搬家离开他家楼下, 从此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从中央警队辞职都有可能。
路鹤里的脚步有点虚浮。
这些年来, 除了顾梦生,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如果有人曾无限接近他内心世界的大门, 可能就是江焕。那个人眼神偏执, 唇齿刻薄,表情冷漠,性格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从来不曾说什么动听的话,却始终非常可靠地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对他从来没有算计和恶意。
月光下吻上他手背的唇, 不管是出于怜悯、安慰,还是信息素的羁绊, 是温暖的。就像从基地「三堂会审」归来时, 窗口透出来的那盏昏黄灯光。即使这丝温暖在标记结束后就会消失,他也知道, 那一刻的江焕是真诚的, 友好的, 善意的。
在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 对于这种善意和温暖,路鹤里的内心不可能没有一丝贪恋。
但是现在他亲手把这丝温暖斩断了,用一种最难堪的方式。
路鹤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眼睛红的怕人。他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回想江焕那张煞白煞白的脸。江焕并不知道标记的事,他被信息素左右,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本身已经很纠结了,自己却用这一点来要挟他,羞辱他。
简直……卑鄙。
他不敢想,如果换了是自己被人这样当面羞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大概要么会自己一头撞死,要么会把对方一刀捅死。
路鹤里急促地呼吸着,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后悔。
这对他也好,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应该让他插手。那个小兔崽子,伤心愤怒几天就过去了,毕竟算一算,标记期快结束了。他的人生是铺好了红地毯的康庄大道,跟我这种手脚并用攀爬悬崖的人,不一样。
何苦纠缠。
——
半小时后,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和陈明远约定的地点——城东老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老站点,后来本市建了更大的火车站,这个车站就废弃了,经过此地的火车线路也大大减少。
路鹤里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楼下,拨通了陈明远的电话。陈明远应该是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声音像幽灵一样传过来——
“往前直走。”
“左转。”
“上楼。”
路鹤里按照他的指示,一步步上楼,来到了曾经的候车大厅。这是一座底层架空的建筑,地面上是尚在使用中的两条火车轨道,二层是候车大厅。建筑里早已断了电,黑漆漆,空荡荡的,再轻的脚步走在里面都有回声。因为地板下面就是火车铁轨,所以偶尔有一列车开过时,轰隆隆的声音就会震得脚下发麻,让废弃的候车大厅显得愈发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