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通风的狭小空间里,两个湿透的人前胸贴着后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江焕脸绷得紧紧,但丝丝外溢的雪松味信息素已经暴露了他乱成一锅粥的内心。
路鹤里反应了两秒,随即像烫了一样,猛地推开江焕,蹚着水跳到了洗手间门口。
江焕深吸一口气,用小臂抹了一把脸,把湿透的头发向后甩了甩,然后指指下水口,指指崩坏的水管,又指了指湿透的自己:“路队,要不因为你是个Alpha,我真的会怀疑这是你精心设计的套路。”
“卧槽。”路鹤里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感,怎么我被反咬一口了?
江焕没再说话,弯下腰,开始清理下水口。他的头发湿哒哒地甩在脑后,白衬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小臂肌肉绷起,神情很专注。
江焕用握枪的手指掏着下水道,先后从下水口掏出了半块肥皂、一个沐浴露盖子、一团洗发水的商标贴纸,甚至还有小半个馒头。之后,管道终于通了,开始咕嘟咕嘟地下水。
江焕无语地摊开手,把这些垃圾递到路鹤里眼前:“我算是知道你家为什么没有肥皂了。另外,你在洗手间吃饭吗?”
路鹤里老脸一红,劈手夺过来,扔进垃圾桶。江焕反复洗了三遍手,然后等待地看着路鹤里,路鹤里脖子一梗:“干嘛,收费啊?”
江焕指了指湿透的自己:“路队,我为你家的水管牺牲了这么多,你不该提供一条毛巾吗?”
路鹤里踮着脚,胳膊从江焕肩膀上探过去,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毛巾扔在江焕头上。江焕用那条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头发,身心俱疲地走出路鹤里的洗手间。
“贫民窟的硬件条件就是这样的,不喜欢别住啊。”路鹤里在卧室里套衣服,隔着门怼他。
江焕水漉漉地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没有不喜欢。”
路鹤里套衣服的手就顿了顿。
“赶紧收拾一下上班吧。昨晚搞了那么大动静,今天少不了5000字的报告。”江焕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边说话边出了门,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路鹤里的毛巾。
——
中央警队,汪总队的办公室里,两位大队长并排站着挨训。
“路鹤里,你怎么回事?”老汪气得直拍桌子,“行动中突然失联,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路鹤里没像平时一样强词狡辩或者嬉皮笑脸,站得笔直笔直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愿意接受处分。”
“处分?”老汪指着他的鼻子,“一次普通的抓捕行动搞出个爆炸来,三名刑警一名特警受伤,你想接受什么处分?来,说说,我听听。”
“报告汪队。”路鹤里还没说话,江焕突然开口,“这次行动出现意外不是路队的责任,这是走私集团对我们中央警队有组织、有预谋的打击报复。”
“嗯?”汪总队挑起眉毛。
江焕手心摊开,是几枚弹壳:“报告汪队,昨晚的行动中,对方火力强大,组织有序,使用的是伯尔塔96式手枪和ZH46式轻机枪,而8·24案的犯罪嫌疑人现场遗留的是瓦利特PLK型手枪的弹壳,他们明显不是一伙人。”
“这些枪支跟走私集团所使用的武装型号一致。而且在对战中,对方从头到尾都极其针对路队,置之死地而后快,是明显的打击报复……”
江焕条分缕析,有理有据,说的都是事实,但好一番避重就轻,堪堪把路鹤里的失误给遮过去了,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陈明远的出现。
“嘶。”汪总队很快就意识到昨晚现场的严重性,倒吸一口凉气,上前几步,上上下下打量路鹤里,“你受伤没?”
“我没……”
“没少受伤。”江焕突然接过话去,“犯罪嫌疑人疯狂拒捕,路队孤身一人紧追不舍。我赶到的时候,路队都被打晕了。”
路鹤里:??
“那几名同事都是在路队晕过去之前,就中了埋伏受伤。从路队晕过去到我接过指挥权,中间的时间断档不超过5分钟,并没有对最后的战斗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
江焕一脸诚恳,“哦对了,感谢路队的信任,在晕过去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对讲机交到了我手里。”
路鹤里:??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汪总队狐疑地打量着江焕,“居然向着路鹤里说话?”
“报告,”江焕面不改色,“昨晚我亲眼目睹了路队和犯罪嫌疑人殊死搏斗的英勇场面,内心深受感染。我认真反思了自己过去戴有色眼镜看待革命战友的错误行为,决心从今以后消除偏见,虚心学习路队尽职尽责、忠诚无畏的崇高精神,向路队学习,向路队看齐,向路队靠拢,做一名像路队一样信仰坚定、敢于担当的合格警员。”
路鹤里:??
他人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竟然还不够厚。
真是脸皮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汪总队被江焕感人泪下的演讲说得差点哭出来,当场要给路鹤里一个全队通报表扬。路鹤里秉持着一名警察最后的良心和底线,坚辞不受,又收获了汪总队「不贪功不张扬」的肯定、两天病假,以及江焕长达1000字感人肺腑的学习感言。
从汪总队的办公室出来后,江焕瞬间就换了一张冰山脸,正眼都不瞧他,径直越过路鹤里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喂!”路鹤里在背后叫住他,“这就是你对待先进榜样的态度吗?”
江焕站住,斜着眼睛看他,满脸都写着——我从未见过如此后颜无耻之人。
路鹤里赧然,挠挠头:“那个,谢谢你啊。”
江焕翻了一个白眼:“你不会以为我在帮你吧?毕竟现在走私案是基地在处理,不把陈明远的事说出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是怕你被停职审查,正中那些犯罪嫌疑人的下怀,给后续的追查工作造成困难。”
客观来说,江焕说得没错,警员并受伤不是路鹤里的责任,他的责任主要是那五分钟的指挥时间空白。这个失误的确差点造成严重后果,但已经被江焕在现场力挽狂澜。所以江焕今天这么说,其实是用自己的功劳抵下了路鹤里的过失。
路鹤里理解江焕这么做的原因,这个时候是为了保存力量,对抗走私集团。但路鹤里在心里暗暗决定,等走私案了了,自己主动向组织坦白,并接受处分。
他刚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巩固一下刚刚建立的战友情,就听江焕甩下一句:“抓住陈明远,将功赎罪吧路队。不然我就把你从先进榜样打成负面典型,让你全系统通报批评,永远钉死在中央警队的耻辱柱上——我每天上班路过大门口,都会朝你扔臭鸡蛋的。”
路鹤里:……
他的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瞬间憋回去了。
妈的,让人感动超不过三秒的小兔崽子。老子40米长的大刀呢??
第45章 预言,还是诅咒。
路鹤里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嘭地摔上门。
没能当场抓住陈明远,现在他们需要证据。路鹤里瘫在办公椅上,扶着脑袋发愁。从哪下手呢, 在水一方?常明赫?还是顾梦生?
这时, 白晓晓推开了他的门,送进来一个案卷袋:“老大,有个案子, 江队申请并案调查, 让我拿给你看看。”
路鹤里气还没顺, 花样翻新地找茬:“他自己怎么不来,凭什么使唤我们一队的人?这个理由够不够支撑我揍他一顿?”
白晓晓「嘶」了一声:“老大, 你忘了?你三年前就把江队进你办公室的门禁权限关闭了, 他想进咱一队办公室的话,得跟在别人后面蹭进来。”
卧槽。路鹤里挠挠头:“因为啥事来着?肯定是这小兔崽子抢咱一队的案子了!”
白晓晓耸耸肩:“因为那天早上,他把食堂最后一个荷包蛋夹走了。”
路鹤里:“草,把权限给他打开吧。”
和解信号?白晓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以后江队也可以走西边的楼梯了吗?我也不用每周给二队厕所的洗手液兑水了?”
路鹤里:“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干点正事?嫌疑人审了吗?案卷整理完了吗?结案报告写了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 水杯都跟着跳了三跳,白晓晓立马抱头溜走了。
路鹤里打开江焕送进来的案卷袋, 里面是几张立案报告。路鹤里翻了翻, 目光一凛。
这些立案报告来自几个不同的属地分局,但内容出奇的一致:Alpha在注射抑制剂后产生离奇的不良反应, 而这些抑制剂都来自违规渠道。法医在这些Alpha抑制剂中化验出了一些不明成分, 已经给基地特别研究小组送检。
江焕为什么给他看这个,难道他认为这和M-IV抑制剂的走私案有关系?
路鹤里沉吟半晌, 拎着案卷袋去找江焕。他刚走进二队的门, 大办公室里的队员们立刻作鸟兽群散, 只剩下两三个还算有良心的, 怕自家队长吃亏,偷偷摸摸地藏在江焕的小办公室门口。
江焕正拿着三支抑制剂比划,见他来了,抬了抬下巴:“坐。看看这个。”
路鹤里接过那几支抑制剂。一支是从走私船上缴获的M-IV,另外两种他没见过。
“这是什么?”路鹤里凑近看了看。
江焕抬头看了看他,顿了一下:“你没用过?”
路鹤里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八成是Alpha用的抑制剂,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是X-II型还是最新的X-III型。
他心里一紧,正在想着如何遮掩过去,就听江焕低声问了一句:“你有Omega?”
路鹤里顺坡下驴,向后靠上椅背,晃了晃脚,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老子哪用得上这个。”
江焕沉默半晌,避开路鹤里的视线,低头拿起其中一支:“这是最新的X-III型Alpha抑制剂,出了三四年了。而这一支是黑市上流通的仿制款,价格低一半。那些出现不良反应的Alpha,用的就是这一种。”
“什么不良反应?”路鹤里眉毛皱了皱。
“成瘾。”江焕点开电脑上的几张图片,“这里面有一种成分叫甲苯噻嗪,可以延长抑制剂的效力。但是它和抑制剂里的其他成分发生反应后,合成了强效的α-2肾上腺素能激动剂,使用后对疼痛的感知会变得迟钝,并产生依赖性。”
路鹤里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毒品?”
江焕不置可否:“现在还不能认定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但是大量使用这种抑制剂,对Alpha身体机能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他们会失去对Omega的欲望。”
“嘶。”路鹤里暗暗想,你倒是挺需要这个东西的。“你觉得这跟陈明远他们的走私集团有关系?”
“大概率有关系。”江焕把M-IV和黑市的X-III放在一起,“这两种抑制剂的包装外壳,用的是用一种材料,标签打印用的也是同一种水性油墨,封口产生的纹路也一致。”
路鹤里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一边走私Omega抑制剂,一边在黑市上流通有致瘾性的Alpha抑制剂,他们想干什么?为了……钱?”
“你跟陈明远见过面。”江焕瞥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鹤里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陈明远的那句——“到我的阵营里来,我们才是同类。”
他的阵营。也许这个「他的阵营」,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单纯的走私牟利集团。路鹤里有一种直觉,陈明远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走私集团的背后,可能还有某种更加复杂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
“他很聪明,心机很深沉,看起来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路鹤里斟酌着回答江焕,“现在我们已经确认和走私集团有关的两个人,陈明远和阿璧,都是Omega。联想一下陈明远和阿璧的身世,他们有没有可能对Alpha群体有某种恨意?”
江焕愣了愣。
“看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陈明远了。”路鹤里缓缓道。
——
陈实资料上注册的地址,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小区。路鹤里和江焕站在楼下,很难相信作为走私大佬陈明远的养父、好几家夜店的注册法人,陈实会住在这样一个稍显寒酸的地方。
开门的是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比他资料照片上显老不少。
“陈先生你好,我们是中央警队的,有些事想跟您了解一下。”路鹤里亮了自己的警官证。
陈实明显地滞了滞,才把他们两个让进屋里。这是一个老式格局的二居室,不到70平米的空间被分隔成客厅、主卧、次卧,每个房间都很小。
“你们有什么事?”陈实坐在单人沙发上,跟他们两个保持着一些距离。
“有人举报陈明远的夜店涉及毒品交易,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江焕按照两人商量好的说辞应对着。
“毒品?不会的。”陈实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明远不会贩毒的。”
“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吗?”路鹤里问。
“可以。”陈实把他们带到了次卧,“这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大学毕业之后就不在这里住了。”
门推开之后,最显眼的就是贴满了四面墙的奖状。路鹤里的目光一一扫过去,这些奖状从小学到大学,几乎涉及了学校里能拿到的各种荣誉:奥数比赛一等奖、化学竞赛一等奖、演讲比赛第一名、优秀班干部、优秀毕业生、国家奖学金……
这种霸道到几乎不讲究的优秀,让路鹤里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大脑神经猛地绷紧。他想起那天陈明远幽灵般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