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婢女打来几碗粘稠的粥,楚凝烟才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一人急忙接过粥,顾不得滚烫就咕嘟咕嘟几口咽了下去,他捧着空碗哽咽道,“我二人来自安州,当地闹了水灾和饥荒,现下只得出来寻路,我和弟弟早两月就离家上京,谁知竟然被困此处。”
“安州闹了饥荒?”楚凝烟惊道,那处正是楚瑾所在之地,闹了饥荒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半点声响,喝完粥的人一抹脸苦涩道:“是啊,我们刺史早日就说上书了朝廷,这都两月,不知皇帝何时才会放粮,若能救得十万百姓,那可是大功德,我和家人定要给皇帝立祠。”
这句话让楚凝烟心里一动,她试探道:“安州果真如此严重?”
那二人点头不像说谎,楚凝烟打定主意将两人带去楚家安置,夜里莫宏照例来慰问她白日布粥可累,楚凝烟撒娇道:“陛下,为民本是应当,只是臣妾小女子做不得大用,不比陛下为百姓所做的半分。”
一通马屁下来莫宏浑身舒畅,他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又想要什么了?”
楚凝烟却突然面露正色跪在地上道:“陛下,事及民生,虽后宫不得干政,可臣妾实在无法看着百姓受苦,故而有事禀告,请陛下谅臣妾逾矩。”
本不明何事的莫宏听完楚凝烟一通悲戚哭诉勃然大怒,他一拍桌怒声道:“竟有此事,缘何不报?”
“陛下,”楚凝烟心头又是一喜,她知京城大事折子权利都在莫南乔手上,此时到又可打压一番,因而梨花带雨道,“听闻那二人所言,莫将军是上了折子的,那两人臣妾也留下了,若是陛下有问,臣妾这就让人将他们带来。”
莫宏面色稍霁道:“还是爱妃考虑周到,如此明日就叫他们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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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京城楚家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往来门客不多,楚家这位家主楚子恒是极为会做人,当日宸王私下造访,后花园中歌舞酒宴皆不出错,虽小而全,不欲张声势,正是酒意酣畅,有人从正门里闯进来大叫不好。
当时宸王侍卫拔刀前去查看,并家丁抓获欲行不轨之事的贼子两枚,押往堂前时楚家家主脸色极难看,指着被压着跪下的贼子道:“二者何人?”
那两人不说话,头一歪就没了生息,宸王施施然看完闹剧,那楚家主才惶恐赔罪,解释道:“府上来了两个小贼,幸得王爷护卫出手,已安稳了。”
宸王问:“平白无故,陛下清明圣洁,这皇城根下怎么会有贼子呢?”楚家主欲找台阶下,此时从门外又闯入两个哭爹喊娘之人,正是楚凝烟之前收容的安州二人。
一通声泪俱下,句句哭诉那贼子不拿金偷银,要拿的是他二人性命!
楚子恒大惊道:“大胆,你二人什么身份,那两个贼子为何会要无缘无故取你性命,休要胡说!”宸王却抬手示意楚子恒住口,他端坐于上位自有一股威严之态:“为何如此肯定,你是否又知因何要来杀你?”
那二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害怕道:“小人齐鸣,安州祁川籍,上京为寻亲求粮,不想亲已故,遂被困于此不得出,饥寒交迫,偶得皇娘娘相助才到这府上,不知哪里得罪过人,只是今日那两个贼子直直拿刀向我弟弟,对我二人穷追不舍,这才妄言应是为我二人故。”
另有旁家丁与女婢作证言其状不假,宸王无视楚子恒的脸色点点头道:“若有杀,必是视你为威胁,此处不可久待,你二人随我回宸王府去罢。”
楚子恒想拦下,可又不能说自家府上比宸王府更安全,只好眼睁睁看着女儿交给他的人形功德飞去了宸王府,临走时还带走了那两个贼子的尸体。
翌日皇帝果真宣人来请那二人进宫,楚子恒只得亲自跑了一趟宸王府,宸王听说此事后立刻随二人一起进宫面圣。
天子之前怎敢有戏言,一句欺君之罪就足以诛九族,莫宏信二人在他面前不敢说谎,便对二人说话没有半点怀疑,楚凝烟因此事有功,能在其旁听说佐证,宸王见莫宏不发一言,开口道:“皇兄,昨日臣弟去楚府,不巧遇上刺客。”
天子脚下竟有刺客,莫宏如同被打脸一般气得通红,他怒道:“这京城里治安竟如此?北军统领又是做什么吃的,一年俸禄就这般尸位素餐!”
待莫宏火气消退些,宸王才道:“这事怪不得北军,可真是恰巧了,臣弟去那夜就是安州齐家兄弟上楚府的日子,更有言,那两刺客是冲着他们来的。”
莫宏疑惑道:“他二人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刺客要抓他们?”他忽的想起什么,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手背上的青筋浮起,握在龙椅把手上气得不停抖动。
“你可有抓到刺客?”莫宏沉下脸问,宸王恭敬行礼道:“臣弟昨日的护卫已经将人抓住,不过这刺客狡猾,顷刻就自尽了。”
“身上的东西搜了吗?”莫宏不放心问道,这杀人灭口的把戏来得太快,可见下手之人在京城眼线之多,势力之广,只是想想莫宏就有种榻侧有他人安眠的威胁感,今日敢为安州灾情刺杀两个百姓,明日又会不会为了座下这把椅子将刀对向他呢?
作为帝王,一点威胁都不能有。
宸王再次拱手弯腰道:“臣弟已搜过两个刺客的身,除去藏于舌下的毒药外再无其他痕迹,只是这刺客的衣服有些特别。”
“哦?你且说来。”事情有所转机,莫宏立马打起精神问道。
“他们的衣服不是京城所出,而是一种苗疆特产的丝绸,火烧不烂,水浇不湿。”宸王说完,莫宏的脸色已是大变。
没人比他更明白这种东西,南疆世代向帝王俯首称臣,每每在立定太子之后就会送上十二暗卫保护储君安全。
怪不得这折子没能递到朝堂之上,莫宏心下凉了一片。
他被后怕带来的寒意激得一颤,不知何时自己的京城已经被儿子锁在了掌下,一时竟然如盲人,对一切无所知。
他决意收回莫南乔对奏折的权利,令人重新审查安州近日有无奏折送来。
在太监将消息带来之前,莫宏一直宽慰自己莫南乔恭顺敬德多年,许是出了差错。
可当那从安州来的信使点头称是,齐家兄弟人证,太子暗卫的衣服又做不得假,莫宏这才明白莫南乔打的什么主意。
他气得胸前不停起伏,差点就背过气去,还好楚凝烟及时替他拍背缓口气,莫宏稳住身子,狠声道:“逆子,逆子,和他那个母后一个德行,都是些混账!”
楚凝烟听得心里一喜,眼见太子失势,越发卖力地伺候起莫宏,打定心思要争一争这个储君之位。
毕竟乾坤未定,怎知这把椅子上最后会坐着谁,谁又能冠上皇太后的尊荣。
贺崇天用的招式阴,偏又一切顺理成章,这安州的两兄弟没钱穷困是真的,离家也是真的,不过不是来找亲戚,是来乞讨苟活的。
这京城地界儿眼瞧着贵人多,随便砸一个子也能把他们砸死,可惜他们想得好,不知越有钱的人越扣,从指甲缝里掉不出金粉,只有泥垢子。
要不是今日铤而走险演出这场戏,只怕明天就得饿死在街头,而那南疆的丝绸,却是贺崇天一手从楚家布业里掏的,楚瑾知他性子,索性直接把钥匙交给了他。
珍宝里南疆丝绸恰有几件,贺崇天知用得上便留了个条子以示借用,来日用珍奇宝玉来换。
莫宏只知历代储君有暗卫,可他忘了自己的位置怎么来的,在郁家还未退出京城时,宸王德贤势大,才是百官看中的储君。
那南疆的王是个人精,早早就送来六名暗卫讨好宸王,彼时先皇亦对此默认,心下暗喜自己择储君的眼光世人可证。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郁家的垮台从世交林家开始一夜就走向了下坡路,男在官位者非贬即杀,女在外嫁者非病即死,一时人丁凋零,罪名摞叠再起不能。
母族不足以支撑宸王即位便罢,可是声名狼藉,再立储君恐遭御史口诛笔伐,先皇无奈之下只得立莫宏为储君。
南疆王听闻消息,暗自庆幸自己送去的暗卫不是储君规格,六名暗卫只做一份大礼,真正的储君,仍是用十二名暗卫讨好,过往站错队的事便只口不提,世上除宸王外鲜有人知。
时值十一月冬,安州刺史上报安州灾情,帝派军送数万粮草至安州,淑妃楚氏有喜,拟皇贵妃之位,恰逢太子莫南乔病,帝暂放参政之权,又爱子心切,允诺太子于家中暂歇三月,待病愈再归。
而京城中另一件对于权贵中可大可小的事,便是北军统领换了人。
回南阳之前柘霜又约过张清英一次,照例算上一挂,这次柘霜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这卦象似乎在笑,张清英不明所以,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柘霜摇摇头,又提起了张清漪的婚事,“你真要急着走,你可知清漪婚事就在半月后?”
“这么早?”张清英一愣。
柘霜轻抿一口茶水,想必张顺志知曹恒权握于手,不如就顺水推舟将张清漪嫁出去,免得徒生变故,他抬眸道:“不留下来送她吗?”
自然是要送的,当日十里红妆,张清英亲自将妹妹送往曹家,他骑在马上神情冷淡,心下却恍惚。
从娘亲小屋里打扮好的妹妹眉目灼灼,凤冠霞帔朱砂唇,处处是新嫁娘的娇羞,他盯着看却觉得心下闷,出门去见楚晟在一旁等他,心下才好受些。
将张清漪的手郑重地交给曹恒,这新郎官激动得像当场要行个大礼,珠帘面纱撩起,他瞧见里头的人含羞看他,当时眼角润湿,心下感激楚瑾知遇之恩。
大红灯笼高高挂,京城少见的迎来一场喜事,帝王加持的婚礼格外隆重,叫萧条的秋冬都火热几分,楚晟坐在喜宴上等张清英,张顺志今日嫁女,私下结交的官场权贵个个到场,他风光无限,自然喝得脸红酒酣。
张清英与他向来说不到几句,楚晟也未曾和这位大人有过接触,张顺志今日却逮着他说了许多闲话。
楚晟听不懂张顺志言语里云里雾里的心肠,他头晕眼花,讨厌与不认识的人多接触,起身离开更是不礼,只好强撑着坐着勉强赔笑。
正是话到一半,张清英打理好事务从后院出来,见张顺志不停和面有菜色的楚晟说话,楚晟往后躲,张顺志这老狐狸好似看不懂拒绝一样凑上去,甚至拿起一杯酒要强行往楚晟嘴里灌,张清英眉头一跳,快步走过去将张顺志拦下。
“他不爱喝酒。”张清英撒起谎来叫人摸不透,张顺志瞧着他护鸡仔一样的姿态难得笑了笑,他将酒杯一举递给张清英:“你妹妹今日出嫁,你这做哥哥素日不沾酒的,这杯喜酒你不喝,也不让你友人尝尝?”
“清漪出嫁,这一杯喜酒我自然是要喝的。”张清英敛眉接过酒杯一饮而下,楚晟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好小子,好小子,哈哈,我知你不喜欢你老子我,倒是对妹妹偏得多。”张顺志喝醉般大笑,他伸手拍拍张清英的头,被张清英一把推给了一旁待命的小厮,他的语气生冷,像只是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首辅醉了,扶他回房。”
作者有话说:
二更失败辽,明天努力
第89章
安州处北,地贫灾重加之经年匪乱,民生凋敝水利不修,一年到头来日子虽然贫苦,可年也是要过的。
从京城拨款下来的赈灾粮食由张清英亲自护着,每过一个关卡总有些官员想舔一舔这层油皮,都被张清英一把寒刀逼得不敢动作。
谁让这位又是首辅的儿子得罪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这肥肉从自己眼前溜走。
楚晟沿路也算看清这些官员的心思,心下越发感叹张清英出身世家而不偏不倚。
他偶一次不小心谈起张顺志刚要懊悔道歉时,张清英少见平和开口:“他是个会做官的人,也是个适合待在皇帝身边的。”
至于什么是会做官,什么是适合待在皇帝身边,楚晟见张清英只低下头擦刀不说话,便也知趣不再问。
从京城到了安州境内,楚晟早已没有头一次的不适,反而心下喜悦,有着一股倦鸟归林的冲动,他时时从马车里探出头,见山水墨色苍茫,此刻除却萧条,竟是熟悉和平淡的恬意。
他们回来的时间正正好,过几日便是小年关,楚瑾替他二人接风洗尘,打理好南阳便要回陵旸,只是此时南阳无主,莫瑀进退两难。
京城里还没择新上任的太守,这偌大一郡过个年没人守着,都是苦怕了的人哪里肯庇护伞离开。
听闻他五人和苍狼军都要走,皆是从家中出来在长长的街道上站了两排。
无人说话,就这样默默看着,脚下无石无藤蔓,却像被缠住绊住般走不动,楚瑾望着人群里看向他呵呵一笑的祝石林。
这老头乐得逍遥,离散都不感伤,只觉得这相逢是美梦一场,在心头记挂着便是甜。
只是多数人会舍不得,会想要他们留下,便有人跨过那条心照不宣的线向楚瑾走来。
“楚大人,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你们能留下吗,这南阳是穷了些,但是过年也是热闹的,等过年后的杀猪宴呐,就能有些好东西带回陵旸。”阿虎站出来时他阿娘没拦着,反而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前仰后合差点就脸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