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想边走,不小心撞到了莫瑀的背,一时鼻子红了一片,莫瑀转过身伸手揉揉他的鼻头,趁众人望着天边朝霞喜极而泣时飞速吻了下楚瑾的脸。
瑰色的霞不止在天上,也在爱人脸颊,更在莫瑀心云间。
受灾的田地比想象中更多,楚瑾看着下面传上来的书启,难受地揉了揉眉心,他低眉长叹:“还是要上书请求赈灾。”
莫瑀点头安静提笔上书,楚瑾困倦地眯着眼倚靠了一会儿椅背,又惺忪睁眼写信往京城让窦青注意京城米价,务必开始屯粮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朝廷审批来不及,生死攸关,他也有准备不必慌乱。
连日不知第几次不经意从后院处走过,乔三娘手支着下巴咯咯笑着望向楚晟。
她脸上擦着粉掩住眼角和眼下的沟痕,每日楚晟来时就推开窗笑意满眼,她年龄不小但风韵犹存,自有不少胆大包天之徒敢伸出橄榄枝。
她心料这丰神俊朗里带几分邪气的年轻人亦是如此,也不推拒,只待着鱼儿自己上钩。
果然过不了几天,那公子哥就按耐不住与她邀约,说是不懂南阳城里胭脂水粉如何,请教她一番。
乔三娘心领神会与楚晟一同出门,二人天南地北随意清谈,这小地方俊俏男人少见,这般一看就不凡的男人更少见,谁人见了楚晟都不得不往乔三娘处投来歆羡目光。
乔三娘掩着唇笑,也不主动拉开与楚晟的距离,却也知道保留着分寸不叫人闲话。
这胭脂水粉店里销金一把,乔三娘心满意足勾着楚晟的胳膊娇声道:“你过来些,小冤家,这里可没人看。”
这脂粉店老板亦是她入幕之宾,次次她带人前来得利不少,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被挽上胳膊的人浑身僵硬,同之前所有的男人都不同,反而脸色微红慌忙推开她道:“不急,不急。”
乔三娘心道这大地方来的贵人就是不同,玩的与以往那些乡巴佬不一样,要慢慢来,细细来,左右她得了脂粉,横竖不亏,只笑着摸了一把楚晟的脸道:“都听你的。”
微红的脸色渐渐转白,楚晟抖抖嘴唇扯出一个笑,道:“今日恐怕只能陪夫人到这里,听闻中秋有灯会,不知能否约夫人一续,便是想着此处何种特色,若不知晓岂不白来一次。”
夜色里要做的事就比现在大胆的多,乔三娘蔻丹掩住红唇娇笑,只低声凑到楚晟耳边:“中秋之前老爷外出三日,去别庄找他养的小心肝,我们时间有很多。”
她媚眼如丝,又随手挑选了两套桃花金粉胭脂。
见楚晟付钱时没有分毫犹豫,更笑逐颜开帮她多挑了几盒香膏,乔三娘心道这公子哥虽然人比旁人猴急,不要亲昵直接要亲热,给钱却是一顶一的大方,若她再年轻十岁,便是无论何种手段都要得到这男人。
回自己房间后的楚晟捏着鼻子叫人备好热水,眉头轻轻皱起将身上的脂粉味洗去,他刚擦干身子换上新衣,门便扣响了,他轻应了一声,张清英便推门进来。
见楚晟长发沾着温热水汽,原本天生苍白邪气的脸色染上薄红,比往日强作正经成熟的可爱样子多了些别的味道,只是他心里想着街上楚晟与乔三娘举止密切,竟不自觉皱眉。
“中秋前三日程安和不在家。”楚晟见张清英盯着他不说话,心下微微加快跳了一阵,他侧过脸对着铜镜将长发擦干,张清英走到他背后捻起一缕湿发抹开,下意识道:“有香味。”
“还有?”楚晟苦着脸,皱着鼻子将自己的头发捏过来闻了闻,见他如此在意,张清英唇边漾出一点笑,轻声道:“不是脂粉,是皂角清香。”
心下一点郁躁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被张清英忽略过去。
“又是一年中秋,”楚晟突然叹了一声,他开口后又停顿,笑道,“好久没过过大家都在的中秋了。”
自莫瑀离开玉京三年,楚府的大小节日都过得不热闹,倒并非差了什么物什,只是楚瑾总笑着陪他们玩乐,却在人散宴尽时独自望月赏花期已过的牡丹。
光秃秃又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念着种牡丹的人。
如此楚晟便不忍心将每次节日安排太过,总是很早就散去众人,独自陪楚瑾四处闲逛良久。
到楚瑾觉着疲累便送他回房,那时玉京之外正是华灯初上,他一人走在街上看人海茫茫,有人思家思故乡,他却不知该怀念什么。
他一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庶出子,姨娘早年就去了,父亲连他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若不是偷着替大哥写功课换来看书机会,他恐怕会这样浑浑噩噩在那里呆一辈子。
幸而他爬了出来,甩开了泥泞的过去,不必再为半个干馒头低声下气,也不必再看着旁人赞赏大哥才华,对自己鄙夷轻蔑。
楚瑾心有郁疾,他本该独身一人。
只是他总是能与张清英正巧相碰在同一家点心铺子,四目相对之下竟生出默契一路同游。
一年射箭讨个好彩头,那彩头是一盒冰皮月饼,里面又是他最喜欢的蛋黄莲蓉,心馋眼馋看了许久,偏偏这双手拿纸笔算盘账本在行,对这些刀剑长弓一点办法没有。
“想要?”他听到张清英以肯定的语气问,不等他点头,利箭扎穿靶心,而后传来一道凌厉裂声,竟是两支箭前后射出,后一支将前一支推进靶中更深处,而后破开第一支箭插进靶心。
他一个不会弄武的人睁大了双眼,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和赞叹。
楚晟呆呆看着张清英被一群姑娘围着递上香囊手帕,人群中的人摇摇头,只拿着那一盒冰皮月饼拉过他的手离开,待人群热闹散去才对着他道:“不管你想不想要。”
“我想给你,算我擅作主张,希望你能……”
张清英停下来认真想了想,看着楚晟试探道:“欢心一点?今日中秋,你若爱酒,我陪你。”
张清英不会安慰人,看着楚晟眼底落寞自己心里也生出一丝苦意。
若是他喜欢吃这点心,替他赢来,想必他就会笑一笑吧。
第71章
“中秋还早着。”张清英替楚晟拿过麻布擦干头发,指腹下的长发柔顺如黑缎,他五指穿过偷来一缕皂角香,倏地觉得黄昏照进来的光难得,催暖一颗心宁静平和下来。
他未察觉的笑意逃逸到唇边,低眉温柔道:“若想吃什么点心,我已在这街上走遍了,知道哪处茶香饼酥,你……”
他停顿片刻,迟疑缓缓出口:“不必再虚与委蛇去询问乔三娘,我自能带你去。”
这话来得突然,楚晟静静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回话,只抿唇按耐住心跳,感觉自己最近越发不对劲起来。
可是哪里不对劲,他又始终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感受。
宣姣姣偷偷探出头望着雅间之外那身着红衣的女子,她容颜艳丽身姿曼妙,一举一动自有一种风情韵味,眉间朱砂花钿恍若真是一朵红梅,张扬恣意。
玉仪妆见那少女偷偷窥视也不恼,只勾唇一笑落落大方,明艳得如同正盛时的牡丹,恍得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眼前只剩这一片极致的华丽。
“此时米价倒正好,不过秋收后会降一些,那时价更佳。”玉仪妆指着下面呈上的价目同窦青商议。
她从玉京前往京城,只因宫中娘娘一句喜好玉满枝的服饰,顺路于商会遇着了打探米价收购粮食的窦青。
知晓定是楚瑾于安州出了问题,她便亲自与几个相熟的米行管事谈了米价,让众人卖给她一个人情。
“应是应急,等不到秋收了。”窦青摇头道,他将各米行价格整理好,又叫人随意去各家买些米回来查看质量。
八成是安州粮食欠收,他定要快些确认质量将粮食运过去。
自从楚瑾离京后窦青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稳坐京城的皇太子像一枚安静了不知多少年的震天雷,说不准何时会炸开。
程安和一早就以宗族长辈病重为由驾车离去,得着信的楚瑾只笑不语,待程安和回来之日自有一份大礼相送。
辰厌混进了苍狼军里自有别的计划,莫瑀与张清英已偷着将整座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连程安和床底下垫了几块银两都清楚。
从书房暗格里取出来的黄册记载着每家每户的人口和田地,官员以此按照条例进行征收税款,楚瑾翻了两页,拿出纸笔与楚晟一同计算核对。
原本邀约的中秋之前的香艳同游被楚晟称病躲了过去,乔三娘不信邪前来敲门,开门的却是眉眼冷淡的张清英,他天生气质冷肃,沉眉看来有股审视威压。
乔三娘不敢勾搭这种人,却不甘心放走一块好肉,于是撑着气势笑道:“今日晟公子可好些了,我听着他病了,特来看看。”
她想往里面张望一番,里边却被张清英挡了个完,边边角角都窥不见,更别提见楚晟的身影,张清英道:“他头疼得厉害,现下刚睡着。”
乔三娘自不好再去打扰,只是归途越想越不对劲。
缘何张清英会在楚晟房内?
在房内正核算税收的楚瑾似笑非笑打量张清英道:“不想河晏哄骗起人来也是这幅君子模样,倒是一点不让人怀疑。”
草纸上记录得凌乱,楚晟待乔三娘走后才默默敲起算盘,他手速很快,最后结果与楚瑾的相同。
核对完后他满心好奇问道:“玉衡从不打算盘,只在纸上做笔画,有时却比我算得更准,难不成是心里打了个算盘?”
将结果记好后楚瑾放下笔,他听到楚晟的问题有些犯难,毕竟此时未引进阿拉伯数字,若像现代人一般写式子便过于繁琐。
但楚瑾还是仔细用字代替数字写下计算的格式,详细讲了讲如何将每个数据对齐后进行计算,另有补数,平数和拆数等技巧。
一旁研究西山地图的张清英和莫瑀也偷偷支了个耳朵偷师,楚晟试了两次,发觉除了下笔时写字繁琐外,熟练之下速度也极快,只是他还是更习惯算盘。
“南阳郡税收足比寻常多了三成,更有修路建庙的出账,”楚瑾眉头一皱,回想起来路的泥泞,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泥巴路修得如此天然去雕饰倒是世间罕见,更别提这寺庙。”
寒苦地区的百姓日头艰难,心上便容易生出寄托,大多都将寺庙当成心的存放处,可惜这寺庙僧人不修心,危难时刻还在利用群众心理大捞香火钱。
想来与程安和是一丘之貉。
“昨日已探过普宁寺,庙头不大,假山流水倒是齐全,”莫瑀望着手上地图画下几个伏击点,“佛像庄严,其下却藏金千两,另在住持房内搜出珠宝与古董数件。”
私吞香火,侵吞金佛,念佛修心,修的是一颗玲珑敛财心,经书渡己,渡的是万丈红尘贪欲海。
“香火供给给这样的人,只怕百姓知晓会如何动怒心寒。”楚晟长叹一声,为这一方百姓心哀。
“我已寄信于大伯陵州刺史,陵州兵马充足,不日将会到达南阳,”楚瑾磕下眼睑忽而笑道,“我来时早顾及着中秋,叫人迟些日子拉来米粮肉蔬,想必也快到了。”
百姓不易,这中秋便备一场流水宴席,让他们歇息歇息阖家欢乐一场。
闻着大娘与几个阿婆炖着的大肘子,阿虎和田间地头几个玩闹的小伙伴都馋得直流口水,平日里一点油腥味都闻不着,看到这一大锅炖肉直接是路都走不动了。
这是楚大人从别地拉过来的粮食,大娘帮忙做菜,届时不仅能在中秋那日多得几个月饼还有银钱拿。
阿虎吞了吞口水,看着不远处同南阳城唯一的老大夫祝石林一起问诊看病的楚瑾,憋不住伸长脖子望了望。
这大地方出来的贵人生得比他这泥娃娃精致得多,那脸颊和从袖子中露出的手腕光洁白皙,像是冬天从地里拔出来嫩生生的白萝卜。
水嫩多汁,不知是软糯还是脆爽。
他看得出神,突然被一银发背影挡了去,一时急得抓耳挠腮,阿虎挪开一点想从另一个位置看看,谁知那个背影也像长了眼睛盯着他一样跟着移动。
楚瑾看着挡在面前双手撑着桌案有点气鼓鼓的人,垂眸敛住笑意轻声道:“刺史大人,身有何疾?”
“近日心气不顺,”莫瑀俯身贴近楚瑾的脸,目光随意瞟过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摸着花白胡子的祝石林,几乎咬着楚瑾的耳朵低声道,“想要一滴朝露,三钱落英,五两真心,并一壶春水煎煮。”
“治一治相思。”
祝石林:“……”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他默念《清静经》只当自己六欲全无。
“乖些,做你自己的事去。”楚瑾低头轻笑,拍拍莫瑀的手背让他别挡着后面排队之人。
西山周围的环境他已与副将探查过,只待写好通缉令,若土匪不肯招安,便直接放火烧山用兵力强行围剿。
往田间查看过该补种的作物已然种上,莫瑀百无聊赖将普宁寺又逛了一遍,随手投进一粒碎银,小僧便恨不得将他吹捧上天,说他有佛根,一边介绍各种香烛,说着说着又哭起了穷来。
耳朵都听得起茧,莫瑀冷淡抬眉过去,那小僧立刻不敢多话,只点头哈腰着让他若有需要喊人便是,不像佛门净地的僧人,倒像是官门之下或权贵之家的走狗。
“东边那条濑溪河,里头的鱼肉最是肥…啊不,里头的鱼儿最是灵性,”小僧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巴结道,“这后院里养着前些日子百姓送来的一尾金色鲤鱼,若是大人想要讨个吉祥,小僧自能与住持商量赠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