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看向身边的老人,宗朔在说正事,他也不便去问,恰好老人家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于是正好一问。
老人点头,“荒马人就是草原的匪部,他们不但抢劫小部落或落单的牧民,还要杀尽了人才罢休,这些人不事生产,只以劫掠为生。”照例,这些荒马贼并没有车么猖狂,月氏在的年月,他们连进入草原内部都不敢,只在戈壁边际讨生活。
但如今草原内部纷争不断,部与部之间互相攻打都来不及,哪有闲心去管荒马贼,以至于他们竟逐渐形成部落,肆虐草原。
阿曈听着便冷下了脸,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竟还汇成了部落?这叫他无法理解,但很愤怒。
宗朔也知道怎么回事,眼见忽儿扎合怒不可遏,他们克烈有些散部,也是遭遇了荒马,才雪上加霜的销声匿迹了,如今他们回到草原,连本部都找不到。
“人马装配。”宗朔要衡量制战。他们人少,虽然不能正面抗衡较为强大的草原部落,在这些马贼还是能治住。
“回禀将军,三四十骑左右,轻甲轻箭,前骑防守,后骑十几批运财物牛羊。”
“尊主,才三四十,咱们哥几个就杀光了。”忽儿扎合一听荒马并不是大队突击,就要请战。
宗朔不仅要杀,还要杀的漂亮,杀的一个不剩,不然等这帮荒马逃回了老巢,他们的行踪便要泄露了。
于是他命刑武打头阵,诱敌深入,而后忽儿扎合率手下包抄。
“都给我看好了,必要杀尽!”众大汉接令,而后便各自就位,绕林潜行。
宗朔也驾马提刀,阿曈却暗暗一跺脚,“我呢!”他也要去。
宗朔回头瞥了阿曈一眼,“杀人,有什么好去的,给我看好了这个眼睛。”他说的眼睛正是天目人老头。阿曈一想也是,老头年纪这样大了,万一叫人发现了,还不一刀就砍了!
老人也不欲阿曈前去,所以连连称是,就此,留住了阿曈查木端在原地看守行李与老头。
宗朔驾马,阿曈在身后念叨,“你可别又受伤。”男人身上的伤疤已经够多了。
大将军点了点头,直叹气,美人恩真是英雄冢。
等人都走了,阿曈便与查木端坐在老头身边,竖着耳朵听远处的动静,没过一会儿,他便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动静,还有不认得的语调在喊,快逃,有埋伏!
他正凝神听,这平日不怎么说话,只指路的老人,便垂手与阿曈搭话,他毕竟听不到远处的动静,只觉得这处人都走了,极静谧。
查木端给两人端水,老头轻问,“您,您是如何到了人世间,与因果之人相纠缠的?”他看得出,宗朔浑身孽业。
阿曈闻言,这才开始正式的与老人交谈,他们之前很少说话,如今恰恰时机正好。
“你知道我?”
老人点头,并连同他孙子一起,朝阿曈行了个奇怪的礼,“大人,我等祖辈皆是您的臣民,受您的庇佑与恩泽。”
阿曈生而知之,但却只是开慧,并不能通晓族群的过去辉煌与倾厦之祸。
“我们家不在草原,你认错人了吧。”
老人缓缓摇头,神色有些悲凉,“圣山关闭,本以为天目人此生荒废,再无用途,却不料能遇到大人。大人可知到底是为何神族竟杳无音讯?”
阿曈一句也听不懂,他阿塔与阿纳也没说过这些事,于是少年缓缓的摇摇头,且他尚且疑惑,自己明明藏的很好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天目人,本就是圣山为神族引路之人,裔民怎么能认不出神裔呢?”他的眼睛只有黑白两色,唯有少年,在他眼中金芒尽显。
阿曈下意识去捂耳朵,但发现藏的好好的,就不慌。
老人想到那日大人被拐去“洗澡”的事,就心中一阵复杂,他告罪一声,伸手去掀开阿曈额前的碎发,知道看到金纹还是好好的闭合着,便松了一口气,来得及,还来得及。
“大人,月氏因果缠身,浑身煞气,您,还是早早脱身的好。”
阿曈一听这人说宗朔的不好,便要反驳,“他看着凶,是个好人的,你不要有偏见。”
他可不走!
正在说话之间,阿曈却耳朵一动,瞳孔微闪,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细箭朝查木端的门面射去。
阿曈后脚跃地,比箭还快的跨步到查木端眼前,就在人箭咫尺之间,少年猛的一伸手,一把握住箭身,那箭尾还在“嗡嗡”颤动。
查木端看着尽在眼前寒光闪闪的箭头,浑身冷汗,但更叫他心生恐惧的,是阿曈的紧缩的兽瞳,他茶色的人类眸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冷冷转头看着树林。
狼顾之相。
阿曈几步跃进树林,隐在树干后的人不断射箭,但没有一支箭哪怕能稍稍擦到少年的衣角。
弯刀迎面而来,阿曈锋利的爪尖冒出手指,瞬间架住刀刃,侧脚一个飞踹,那人便滚出老远吐了血,一时半会也起不来了。
老人正紧急的叫僵住的孙子前去保护阿曈,就见他们大人已经拽着偷袭之人的大腿,将人拖了过来,那样壮的荒马,却轻易的被阿曈摆弄,看着像是身上都软了。
这贼也倒霉,他本来尿急,便进了深林,转身的功夫就见前边又人行过的痕迹,就顺着跟了过来,想着再干一票,所以他藏在林中,是想先射死三人中看着最健壮的查木端,谁知道这个俊秀少年“不是人”!满手比弯刀还锋利的尖爪,一脚就差点踹折了自己的腰。
阿曈刚到老人身边警戒,宗朔他们便跟随偷袭者的脚步回来了,人已经杀尽,但看着披着马鞍子的骏马数量,数数地上的尸首,还少了一个人,他们这才追踪了回来。
只是一回来,就见地上正躺了个生死不知的荒马,那体格能有三个阿曈大。好在三人都好好的,只有老头的那个孙子有些发愣。
忽儿扎合把人拎到远处杀了,回来后,众人便想着,带着牛羊去找一找被劫掠的部落,万一有活口,也好将财物归还。在草原上,没有牛羊,很不好活。
只是这一回,到叫队伍里的马匹得到了补充,那荒马贼的马匹都是极好的草原马,令刑武他们几匹疲惫军马得到了休息。
众人启程,也给阿曈备了一匹马,谁知这小亲卫也不骑,就倒坐在乌骓背上,静静的靠着宗朔的后背。
没一会儿,他们跟着一路马蹄的痕迹,就到了一处已然血流成河的小帐边,这明显不是牧民,而是带着牛羊,不知要去哪拜见进贡的小队。
刑武带人简略搜寻了一遍,找了些部落的标识旗子,便也只能叹一口气,将这些人简单火化了。
其实草原上,是从不埋葬火化尸体的,人生于天地,最后,也将还于天地,或鹰食,或滋养草地。但他出于好意,忽儿扎合也没提醒。
正烧着,在噼啪的火影中,阿曈却一愣,他听了听,而后又仔细听了听,众人便见坐在将军身后的少年一跃进了堆杂物的角落,埋头就挖。
只一会儿,那片杂物便被少年都扔了出来,他撅在那看了很久,才声音有些哑的喊将军。
“宗朔,快来看!”
众人都围观过去,只见,杂物掩护下,有一个小婴儿,正曲腿在软羊皮的襁褓里,见有这么多人,他“哇”一声就嚎了出来!
阿曈猛的后退,连连晃耳朵,他深觉耳朵都要被震穿了!
但看见这样逃过一劫的鲜活小生命,他还是朝宗朔一笑。
“南风知我意嘿,好响啊,宗朔。”
第四十七章 我不怕!
众人虽有要事在身, 且说不定还要经历多少恶战,但看着婴儿正蹬的有劲的小脚,还是很快就决定将孩子带着, 等路上碰到哪个部族, 再给几匹马,把孩子养在那也就算了。
草原上的孩子是很珍贵的, 再深的仇恨, 也不会杀死对方还没有车轮高的幼子,所以,他们相信,这个婴儿,会得到善待。
但是眼下却有个难关,距离最近的部族, 怕也要疾驰多日, 而这段时间, 却很需要有个人来照料。
众人看着还在大哭的孩子面面相觑,都颇有些束手无策。
阿曈挠挠头, 随后自告奋勇的举手, “我, 我来!”
宗朔叹气,这小子连自己尚且都看顾不好,“你会抱小孩?”
“会呀, 我弟小时候就是我带大的!”众人一听觉得很合适,这是个成手啊。只有宗朔默默无语的看着少年, 他记得, 这人的弟弟, 仿佛并不是个“人”。
阿曈弯着腰比划了一下, 但刚一伸手,人类婴儿柔软的小身子就把他吓了一跳。太脆弱了,婴儿的的脖颈尚且都使不上力气,于是他立即收回了手,没敢抱,怕手一用力,就抱碎了。
“这,都是四条腿,可是不一样的很啊!”阿曈恍然大悟的朝宗朔感叹。随后,众人放弃阿曈,又把视线投向了孙子都那么大的老头,但看着他自己走路都喘,又是无法托付。
“咱们这样紧密的行程,还捡个孩子,真是哪个年月能到圣山啊。”胖墩墩的火头军阿贺该,他还在有些烦恼的感叹,随即还拍着肚子上扣着的铁锅子,朝兄弟们找认同。
但是,就见众人此刻,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自己……
忽儿扎合商量着说,“兄弟,咱们一伙人里,就你最心细了。”
其他大汉都笑着打趣他“艺多不压身啊兄弟!”
阿贺该却嘴上有些不乐意,“怎么总叫我干些女人的活!”针头线脑,做饭烧汤,如今还得带孩子。
“女人的活怎么了,咱们克烈的女人也顶起半边天呢!你痛快点。”
最后,宗朔定了这件事,“阿贺该,你先带着吧,找到人家就送出去,”
所以,等众人启程,不但身边多了好些马匹,他们火头军的前襟上,甚至还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虽然他嘴上嫌弃,但一路上都很精心的护着小孩,马有些颠簸,他便把孩子包裹在怀里,边骑马,边轻轻的拍着襁褓。
只走了半日,身后的孩子就开始“哇哇”的哭,众人无奈,只得停下来,给这个顽强的孩子找口奶吃。
这回众人再看他,阿贺该就有些炸,“我是个爷们!我可没有奶。”
但在山野中,找一只哺乳的母兽也颇为费心,于是只能先给小孩喂些肉汤。众人下马,阿曈却一脸严肃的走到了还在抽泣的婴儿身边。
他记得,阿纳也曾说自己是个爷们来着,但还是有奶水喂给弟弟啊。阿曈看小孩实在哭的可怜极了,便在阿贺该的指挥下,终于抱起了孩子。
宗朔在看羊皮卷的圣山位置,他瞥了一眼少年,只以为他是好奇新鲜,便没管。大家伙也是同样的心思,把孩子交给阿曈后,就各干各的去了。
于是,没过一会儿,众人就听孩子哭的更凶了,阿曈嘴里也嘶嘶哈哈的。
宗朔实在是知道,许是异族,抑或与世隔绝的原因,阿曈的脑子清奇的很!于是他赶紧收起羊皮大步走到背着众人坐在岩石上的少年身边。
走到近前一看,宗朔实在哭笑不得,此刻少年正皱着眉,撩起衣襟,露出细腻的胸膛——喂奶呢!
小孩好不容易被哺喂,于是他大力的吮吸,但吸的过于用力,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有,一滴也没有!
所以他这才“哇哇”的大哭起来。
阿曈正苦恼,就见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按在了自己裸露的胸口上,迫使小孩正使劲儿的嘴“啵”的一声,脱离了那粒被裹的有些肿的红珠。
阿曈“诶呦”一声,也有些疼了,宗朔的手指上还有茧子,按在上边就更磨得慌了。
“轻点!都肿了。”
宗朔那手用力将红珠周围小孩的湿淋淋的口水都擦了,抬手扯下了阿曈掀起的衣衫。
“知道肿了还……”宗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阿曈叹气,“我阿纳就有奶水喂弟弟啊,狼群里没有生小崽子的,也都会有奶啊,我试试嘛,万一我也。”
他还没说完,宗朔就喉结一动的一闪神,而后拎过孩子的襁褓,小声强调,“少胡闹!那能一样吗?”
宗朔把孩子还给阿贺该,去吃羊尾油煮的汤水,他一路走,只觉得自己那只沾着口涎的右手仿佛烧得慌,他下意识的磨蹭指尖,有些心浮气躁,仿佛眼前又是水波粼粼的清溪中,那朵滴水的牡丹……
最后,宗朔还是又来到坐在石头上疑惑不解的阿曈身边。
他想了想,开口,“咳,肿成什么样了,需不需上药。”
阿曈自己揉了揉,“还成。”他依旧沉浸在他没有奶这个事实里。
他想了一会儿,还在朝男人说呢,“宗朔,我竟然没有奶水!”
宗朔走近阿曈,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进而用拇指轻轻划过少年额间金色的纹路间。
他不自觉的喃喃出一句话,“也,不一定。”
……
等阿曈再去看小孩儿,就见他已经皱着小眉头睡着了,阿贺该没给他吃太多,怕小孩受不住油性。但好歹不饿得慌了,那个幼小却赋有巨大嗓门的小家伙终于安静下来,渐渐睡熟。
众人也吃了饭,再次启程。
宗朔策马在前,身边是被他叫过来的天目人。他们要重复的确认方向,以免走偏,草原太大了。
老人的孙子跟在身后,看着年迈的爷爷依旧坚持要自己骑在马背上,他总说,草原人,是要在马背上的,等他真的上不去了,就是该回归长生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