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的事情告一段落,阿曈见宗朔还拿着那张羊皮研究,“宗朔,有了向导,还要看图么?”
男人看着手里这张不辨方向的简易图画,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谁也不信,万事留一手,犹如棋藏一招,他从不会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去。
甚至,有时候,在魑魅魍魉横行的幻境中,他连自己都不信。
更遑论一个早就传承了二百多代的什么“天目人”。
阿曈又眨了眨眼睛,“我来帮你看!”
宗朔也没往回收手,于是少年趴在他后背上,就着他那双大手展开的羊皮卷,抿着嘴严肃的研究起来。
宗朔此时心情好些,他有时候只需闻到少年身上温热的气息,就好些,也觉得世界真实一些。
看阿曈认认真真的样子,他有些想笑,这小子连字都写不对几个,还认图呢。
宗朔朝后倚在矮桌上,给身后探头过来的少年留出了位置,但嘴上却还打趣他,“你知道东南西北么。”
阿曈瞅了一会儿,看着羊皮上不知用什么东西刻上的简易山川与河流,他看着扯着领子,漏出一大片紧实胸膛的男人,“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北么。”
说着,少年伸出连指甲缝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手指,朝图画的右下角一指,“喏,北。”
宗朔以为阿曈只是胡乱逗自己开心,便也没在意,只是收了图站起身,有力的手臂夹着少年的腰,带着人往帐外走。
阿曈双脚离地,只能用手抱紧了男人,“诶?干什么去,我还没看完呢。”
“你不是没裤子了么。”
阿曈一听这话,就开心了,任由男人夹着自己出帐,他不但不挣扎,还满意的晃起了脚。
即便如今的草原物质并不丰沛,但巴彦部还是热情好客,首领并没有向部众吐露“月氏”来临的消息,而只说是自己往日的旧友忽儿扎合来访,叫女人与哥儿们备好酒菜,先杀一头羊来庆贺。
夜晚的巴彦部点着火把,跳着舞来迎接贵客,他们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已久,今日才能借着客人的光,好酒好菜的放松一会儿,以稍解身上的担子,在这个生存的间隙里喘口气。
阿曈被这样热情又外放的人们带动起来,他嘻嘻哈哈的与部众们跳到一起,学着抖肩下腰的舞姿,很会耍宝,大家都喜爱他。
他跑了一圈回来,甚至还喝了几杯酒,宗朔就见少年带着微微的甘甜酒气,扑到了自己身上。男人直皱眉,谁给他喝的酒!这小子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谁给口酒都喝。
但这样氤氲的酒气,倒逐渐叫宗朔心中一紧,他想起了那个同样气息的夜晚,手间的触感那样真实,既暧昧又心惊。
于是宗朔就把还要出去玩的阿曈揽在了身边,“别喝了!”
阿曈不同意,扭着身子蛄蛹,“我不,酒好喝。”
宗朔则一把捏起少年有些酒气微红的脸蛋,凑近了与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说,“喝醉了,露出什么东西,谁管你呢。”说罢,男人抬起另一只手,在阿曈的柔软发顶来回细细的摩挲。
阿曈被那灼热的大手透过发间,在头顶的紧要处来回□□磋磨,当即就有些受不了,腰立刻就软了,使不上劲儿挣扎。
宗朔眯着眼睛眸色有些深,阿曈却终于忍受不住,最后他低着头,将头顶那一片柔软的毛发抵在了宗朔的肩膀上,而后弱声叽咕。
“嗯嗯,别再揉了,不行了,那个,那个要冒出来了!”
宗朔也紧着嗓子说话,“还喝酒么。”
“不喝了,不喝了。”
宗朔这一行人,除了阿曈,谁也没沾酒,他们面带笑容的欣赏友邦的舞蹈,但身体却是警惕而自律的。
刑武正坐在篝火旁用银刀割羊肉吃,他暗暗瞧着身边意意思思的两人,心中好笑,并看着他们殿下生忍着不下手的样子,开心的就着羊肉吃,真别说,滋味挺好!
哼,他也有今天!他与萧冉两个,自跟着宗朔以后,立即被这个当年京中有名的俏郎君比了下去,更何况他还天生肤黑,更是没眼看,从此哪还有什么女人缘。如今看着宗朔这样子,他很是出气!
在这三个人都自得其乐的时候,却有一个年轻的汉子径直走了过来,他绕过了这次筵席的“主角”忽儿扎合,却拎着酒壶,朝阿曈走过来。
刑武一打量,嗯,还真别说,挺俊的小伙子,一双眼睛那叫一个有神!只是,这个俊小子却仿佛不会看个眉眼高低,宗朔已经将阿曈护着了,这人却还走到阿曈眼前给他敬酒。
“我的朋友,你像鹿一样清澈,我喜爱你,能请你喝下我这杯酒么?”
这副将军心道,好家伙!这人好胆,和宗朔对上了!
只见宗朔冷笑一声,便抱着阿曈站起了身,他要比那人高许多,气势又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煞气上来了,可不就像个活阎王!
只是那人还不退步,刑武眼下都有些佩服他了,这是个人才啊!若是放到军中去,兹要是他们殿下犯了病,来了脾气,没人敢送军报的时候,就让他去送,一准儿行!
“你,你是他什么人。”那俊小子还在极力争取主动权,阿曈却摆手说不行了,我也喜爱你,但不能喝了。
宗朔闻言立即转头盯向阿曈!
眼见形势不好,刑武刚要起身,就见旁边来了个老头,正是“天目人”。
老头赶紧走到这几人眼前,动作利落的叫那小伙子与自己一同弯腰行礼,那小子尚且有些不服。
天目人却朝宗朔恭敬的说,“尊主,这就是我今日与你提起的孙子,他叫查木端,他将陪同我给尊主指明道路。”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阿曈却卟楞着脑袋来回的看。
刑武见状坐下身,而后又举起刀割肉吃,心中一叹,“得了,这回热闹了。”
第四十四章 一起洗个澡呗!
皇宫之中, 天子大发雷霆。
今年,五皇子赫连韬年纪轻轻便被皇帝委任,监察科举事宜。本以为没什么大事, 谁知道这位皇子真真是既心如明镜, 又手段高明,当即戳穿这已经连续三年之久的科举舞弊案!并且人证物证俱在。
所以, 这一案轰动朝野, 不仅今年的乡试会试的成绩通通取消,就连前三年的进榜官员,也被赫连韬一一揪了出来。老皇帝震怒,一把将龙桌上的折子都扫落在地,重重喘着气,气声呵斥。
“查!给我查!”
赫连韬跪地接旨, 神色间却暗暗隐忧。科举舞弊他虽然知道, 但越查他越觉得牵连甚广, 简直是扯一发,全身动。以他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 只能在暗中搜寻证据。
谁料想, 没多久, 他便收到了一份科举案的详细犯案过程,甚至连人证都是现成的!而送来这些的,正是本应该远在边城的赫连宗朔。
并且他还附信一封, 将其中厉害关系分析了个透,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是要闹大了严惩, 且丝毫都不要提及他自己在这场惊天大案中推波助澜的角色。
赫连韬自幼就看不懂宗朔, 但他自觉那人的品行可要比他二哥赫连诘强了太多, 所以,也为了朝廷,这件事,他还是依言做了。
科举舞弊,关乎社稷根本,一时间就连与蛮族在昭城的交战都要缓一缓了,好在蛮人也不曾进攻,就仿佛他们也有些内部问题待解决一样。
而他们所料不差,蛮族这几日,是发生了一些大事。先是疑似有人跨过层层封锁,秘密与老蛮王互通有无,后是在追击中,他们凭着训鹰人在“天上的眼睛”本已经锁定住在逃那批人,但今天早上,齐格诧异又愤怒。
随时都有三五只苍鹰守卫的训鹰人,消无声息的死在了河边,一击毙命,浑身鲜血流干。他的鹰见“主人”已死,也不知是被谁解开了脚镣,久受磋磨的苍鹰呼啦啦的都飞走了。
齐格一大早,便拿着马刀,把各个归附的小部落首领都叫了过来,他既狠厉又杀机明显。
他的麾下的部落里,有叛徒,他要挨个的逼问,而后抓住他,必然要刨出那人的心肝去喂秃鹫!
草原中,一处小山脉的树林里,一行人在浓密的树荫下策马奔驰。他们正是从巴彦部带了“天目人”爷孙俩赶路的宗朔等人。为了躲避天上的眼线,他们一直在隐蔽的林间,或是两壁相夹的石谷中赶路。
阿曈一路都倒着骑在乌骓的马背上,后背抵着宗朔,抬着头,透过光斑点点的树冠,他兀自一直朝天上看,直到这时候他“咦”了一声。
“宗朔。快看,天上的鹰飞走了!”
众人闻言纷纷勒马,并且缓缓行至林中的哨卫开阔的地带,但人目有极限,除了宗朔、阿曈与天目人老头,一行人谁也没看清。
宗朔略略一点头,心道,好!必是刺杀成功了,于是等众人出了这片树林,宗朔便不再寻找掩蔽处,而是带着人马在宽阔的草原上加速奔驰。
他依照老头的方位指引,先去越过睇水河,而后一路向北。
没一会儿,中午的太阳逐渐大了,宗朔一想,那个跟在人群后方的老头体格还是不行,深怕那人中暑,于是便不再赶路,众人就着一条从山壁间流的小溪,下马修整。
马匹们喘着粗气,岔开前腿在清凉的小溪边饮水,阿曈也趴在溪边,低头去喝水,脸侧的小辫子滑落下来,也沉进清泉里沾湿了,喝完了水,少年直接把脑袋扎在水中凉快,不一会儿,他脸边的水面便“咕噜噜”的冒出好些泡泡。
老头被他孙儿查木端扶在一丛软草上休息,他也没空理会孙子,却是一脸慈爱又恭敬的总看着阿曈,此刻见他少年天性去玩水,便笑眯眯的,叫孙子给阿曈递擦脸布。
这可不正说在查木端的心上了!于是小伙子一个蹦高,扯出巾子就朝阿曈去了。
“给,给你擦脸!”
阿曈从水中拔出脑袋,也没接巾子,只是一耸肩,开始甩水……
最后,巾子没送出去,小伙子倒是被甩了一身的凉水,可他依旧挺开心,瞅着阿曈笑,“你可真好看!”
只是,他不再说喜爱的话了,他爷爷在夜晚与自己说了很多,他要尊敬这个美丽的人,并为他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是他们家族的使命与荣耀。
阿曈甩完了水,莹润的脸上还些有渐渐滴落的水珠,他也笑,心道自己要礼貌,夸回去!
“那个,你也好看。”
小伙子惊喜,没一会儿便兴奋的跑回了爷爷身边,“爷爷,大人说我好看!”
“哦!那真是荣幸。”老头伸出指缝有些皴裂的手掌,摸了摸孙儿的脑袋,他今年也才二十岁,还没有定性,更别说继承神能,那是要经历无数考验才能接受的馈赠与责任。显然,他没做好这个准备。
溪流远处高大的石壁下,宗朔与刑武几人正在搭建简易的军帐,忽儿扎合他们则在挖坑做灶。他们已经决定,歇到夜间,再行进,以免太阳的暴晒与热浪侵袭。
刑武拽着绳子,朝在砸橛子的宗朔一努嘴,“诶!看见没。”说罢侧头示意那边在给阿曈打水的查木端。
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宗朔其实私下没什么架子,照萧冉悄悄腹诽的就是,殿下身上有八百个心眼子,不用的时候,还是挺随意的。
当然,前提是这人没犯病的时候……
“再不出手,啧!过了这村没这个店啊,人家小孩儿多好,还不嫌弃殿下你有病。”
宗朔闻言,抬头,将手里木楔子上下颠了颠。刑武一看,嘿嘿嘿的闭了嘴。
等到四个角的橛子都砸进去了,宗朔才平静的说了句话。
“等,见到了神医再说罢。”
人世无常,福祸迁流不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荣幸。
他们这边正忙,等到告一段落后,往溪边一看,宗朔紧皱眉头,那小子瞎跑到哪去了?于是他立刻转头看向那总是盯着阿曈看的老头,只是老头却朝他恭敬的一行礼,也不说话。
宗朔抄起黑金的长刀便要去寻,可还没走多远,就见不知去了何处的少年,单手拖着一只肥山羊,嘴上脸上沾的全是羊毛和羊血,看到宗朔来了,舔了舔嘴角的殷红,赶紧跑了两步迎上去。
“饿了吧,给你吃的!”
说罢,他抬手一抡山羊,那死羊就“嘭”的一声砸到了宗朔脚下。
阿曈觉得捕猎归来的这一刻,自己简直是帅惨了!
谁料宗朔一把将他扯过来,边使劲儿的给他蹭嘴,边沉着的告诫,“别瞎跑知道么!”草原很不安稳,碰上到处策马劫掠的都是常事。
阿曈被嘱咐过,他知道这地方不是很安全,但他觉得,他有能力,或许在这一片茫茫的草原上,别人根本追不上他。
“咱们回去吃羊吧。”
宗朔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没往心里去,他自己还是要毒看着些。宗朔弯腰去拎羊脖子,大手却觉得这羊健壮的脖颈,早就断的彻底。
这是大型野兽捕食的习惯,也是绝对力量的压制。
宗朔拎着羊夹着阿曈,径直往溪边去了,他暗暗思索,或许,他并不需要那么紧绷心神,毕竟,这个少年,是山灵精怪,是巨力的幼兽,他会活的很长远,最起码比自己长远。
想到这,宗朔觉得这样很好。
等回到了营地,忽儿扎合那个胖墩墩的伙食兵早就等不及了。从进了草原就急着赶路,净嚼硬肉干了。都是因为打猎需要的时间太久,他们是营兵,谁也不能擅自脱离队伍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