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一路都不说话,浑身仿佛都散发着血腥气,叫人不敢靠近。刑武知道这是他又要犯病,于是也紧皱着眉不言语,一张黑脸在黑夜中沉郁郁的更黑了,
副将军他心中打鼓,真不知道那老蛮王和殿下都说了些什么!本来殿下这些日子总是和可爱又活泼的小亲卫待在一起,连觉都能睡了,好久没犯过病。如今看着,又不行了,浑身煞气。
几人行到了蛮营边缘的山地另一侧,这才呼哨几声,把还在附近吃草的坐骑都叫过来。几声下去,就见远处还在野马群中混着的乌骓带着一队军马,转眼就到了眼前。
因为怕被人发现,这回马都没带嚼头与马鞍,但好在几人身经百战,用马纯熟,更别说他们都是将校以上的职位,马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千里良驹,虽然远远不及乌骓,但也不是一般野马可比。
马群见乌骓转身就走了,便稀稀拉拉的都跟了过来,因为就在宗朔进王帐的这一会儿功夫,这东山马群中的大黑马,已然迅速的征服了马群,被它们下意识的当做新任马王了。
只是这目标与动静未免太大,宗朔低头一拍马腹,乌骓便朝野马群“灰溜溜”一声,于是众人只见马群转身沿着一处峡谷去了,边走还回头看了看众人。
刑武与众人拿了藏在岩壁中的弓箭武器,正要驾马从他们来的路线回去,就见军马们以乌骓为首,全都跟在野马群之后,沿着隐蔽的峡谷,抄近路去了。
众人见宗朔不吱声,便也就随着马群走。其实在夜里看来,随着大队的马群迁移,倒是更隐蔽一些,毕竟这场景在草原上随处可见,隐在众马奔腾之中,也不显眼。
几人策马狂奔,无边草原的夜色朦胧,猎风阵阵,苍穹笼罩在头顶,暗暗俯视着人间众生,它不问疾苦,也不许来生。
眼见众人跟追着马群就要出了低矮的峡谷,此刻宗朔却突然勒马,他乌黑的眸子在夜里像是反着光,抬头看向天空。
刑武等人只见他们殿下跨立在黑色神俊的背上,伸手瞬间从刑武的身上拿过重弓与箭矢,而后利落的引弓搭箭,他眼神乌黑的盯着空中一点,只听“嗖嘣”一声,长箭离弦,煞然射向空中。
众人只隐约的听到一声鹰啼,随后,一只展臂有一人大的巨鹰从天上垂直落下来,鹰落下刑武才看清,那大家伙被宗朔一箭穿喉,叫都没怎么叫出来。
而久在草原的忽儿扎合则迅速的反应过来,他赶紧叫大家戒备,“不好!那是蛮族部落养的鹰,用来巡查的,咱们怕是被发现了,趁着天上的这双眼睛没了,快走!”
于是,草原上只见野马群矫健恢弘的奔过峡谷,直到水泽处。
而这一小队精兵强将,则悄悄的脱离了马群,在暗夜的原野中静静隐去。
第四十一章 宗朔!咩~
毡布帐中, 阿曈无聊的抱着羊皮袄子数毛,数好了在用手扒拉扒拉,抵着头顺一顺, 吹一吹。
宗朔一行人已经走了两天, 只在这里留下阿曈和几个护卫。少年看着站在门口,像两尊门神般一左一右的克烈大汉, 不禁有些犯愁, 他用熟练的克烈话问两人。
“你们已经站了两天了,就连睡觉都站着,不累嘛?歇一歇吧。”
阿瞳看着两人雄壮的身材与略略有些规模的肚子,恍惚间觉得他们就像是狼巢下的树林子里,常年单脚站着睡的大胖鸟……
两个高壮的卫兵听着阿曈既翘舌又尾音弹卷的故乡语言,很有亲切感, “月氏叫我们护卫你, 不敢稍离。你是克烈哪部的,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阿曈挠头,“我不是草原的, 我是山里的, 我们族就只有三个人的, 你认错了吧。”
几人正在鸡同鸭讲的溯源山里和草原里的关系,就听帐外“咩呀呀”的传来一阵嘈乱的羊叫,阿曈耳朵一动, 赶紧好信的趴着帐门往外看。
但无奈两个护卫的身躯高大,结结实实的拦在门口, 于是他便只从厚棉布的帐门处, 往外探出个头, 又耸着鼻子往外闻。
“嚯, 好大的羊味啊!”放眼望去,毡布帐篷外边竟然白花花的一大片!
少年闻着味直舔嘴,感慨极了,“这得吃多久啊!”
放羊的牧民回来了,看着阿曈只露出个脑袋一脸馋相的样子,觉得这小孩儿真有趣,于是一笑,“羊群是咱们的命根子,这些羊,能够小部落过上半年了!”
话虽这样说,但这几年的年景不好,牲畜都不易产子,水草也多颓败,不知是不是连年战乱,长生天发了怒。所以牧人们多喝牲畜奶水,再做成奶疙瘩保存,抑或只吃干馍馍与野菜度日。
他们虽然只是忽儿扎合派来遮人耳目的,但草原人的天性叫他极珍惜牲畜,羊都被养的很好。
甚至他还想,要是叫他们撤走,羊能不能也带着……
唉,希望没有什么大变动吧,不然,一群人骑马在前面奔逃转移,难道后边还能跟着一群慢悠悠的羊不成!
阿曈看着这群白花花的绵软软的羊,狩猎的天性就蠢蠢欲动,牙都直痒痒!
他转了转眼珠,而后咳了一声,站好了,煞有介事的朝两个门神说,“宗朔叫你们护卫我,可没说我不能出去玩吧。”
“这……”这倒是。
阿曈掀开帐门就往外跑,“走啊,咱们玩去!”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的草原中来。
目极四野,一望无垠。天地交界处,是无尽的草木,风一吹,野草层层弯腰,像是滚动的波浪,抑或原野上的海洋。
少年第一次觉得,东山,真的只是一座山而已,世界之外,有更广阔的天地。
两个护卫跟在阿曈身后,只感慨这小孩儿跑得太快了!瞧,转眼间,“嗖”的一声便没入了羊群。
此刻羊群已经平静的吃着草,丝毫没有察觉到顶尖猎食“动物”的接近。阿曈悄无声息的接近一只小羊羔,看它快乐的踮着脚蹦跶,便也呲牙一乐,后腿一蹬就扑了过去!
于是等那两个护卫来到阿曈身边时,就见他坐在地上,抱着一只小羊,开开心心的使劲揉搓,还去抓一抓人家垂垂的羊耳朵。半腿高的草将他并不高壮的身躯隐了一半,而后他身边还围着一群气定神闲吃草的大羊。
气氛很安闲,眼下无事,三人便坐到了草地上的高坡,静静享受着草原上永不停歇的徐徐微风,它拂面而来,像是母亲温柔的手。
夜将尽,晨曦未生,此刻是人最懒怠,也是最易受袭的时机。这处小型牧所在外看着松散又宁静,实际上,却戒备森严,杀机暗藏,在紧要的关口中,毫不松懈。
精壮的草原战士们正戒备着,但却先听到帐内的小孩儿忽然翻身坐起说了句话,而后他就跑了出来,少年的的一双眸子仿佛在黑暗中闪着光。
草原昼夜温差极大,即便已经夏初,此时天色未亮,也是寒冷的,人需要穿着厚皮袍子。
但屋里的小孩儿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出来了,而后,他仿佛知晓每个人隐藏的位置一般,轻松的越过门口的护卫与附近布置的暗哨,躬身一跃,利落的下了高坡。
众人惊异,这才知道少年这几日是迁就了他们,他本能够轻易的越过众人精心布置的防线,但每次出去玩耍,却都会乖巧的线询问,得到了首肯才行。
殊不知,少年却以为,这都是人间的“规矩”。
军营中也有宵禁,还要令行禁止,岂不是一样?书生总交代他,要“守规矩”,人世里最容不下放纵无序。这是他们读书人的“中庸”生存之道,如今也毫不藏私的教授给阿曈了,并叫他这小恩公自己慢慢悟。
阿曈初到到人世,未经浮沉,所有的“体悟”都不很分明,只能按部就班,照葫芦画瓢。
只是眼下,他不想安安稳稳的画那个瓢了,他听到宗朔回途的马蹄声了!
少年顺着陡坡的草地一路奔去,站在小高坡上,朝远处尽情的挥手,他兴奋的直跳脚,夜风鼓起了他贴身的小衫,像是要挟着少年,飞到某人的马背上。
“宗朔!宗朔!”
顺着风,那清亮的声音传出了很远,像是要叩醒在暗夜中还在迷蒙的朝晖。
宗朔猛的抬头,在颠簸的马背上浑身一动,而后,无言的凝视前方。
晦涩的夜晚紧紧咬着星光,迟步的清晨噙着露珠不放。
他看见他,在破晓、在黎明、在七颗星下草原高高的山坡。
身后抵着黑夜中升起的第一缕光,朝他招摇,像是一颗即将要燎原的小小星火。
宗朔耳边的迷雾一般裹绕的哭嚎声渐远,高台上满地的血肉也渐渐迷糊,他在少年一声声的召唤中缓缓清醒,又再次艰难的回到了人间。
一转眼的功夫,那人便奔了过来,他身上仿佛携着极旺盛的生命力,叫经历一夜幽塞难言的众人心中一轻。
“小统领,你没惹祸吧。”刑武被宗朔身上的煞气逼迫了一路,眼下看着他终于有点人气了,就微微放松着与阿曈说笑。
阿曈一点不见外的跑着跃到了宗朔的马上,也不介意大将军的一身寒气与煞气,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腰,赖哒哒的贴住了。
他转头笑眯眯的与刑武回话,“没有,我老实极了!”
刑武在黑暗中笑了,阿曈也噗嗤一声笑了,边笑还边朝身前驾马的宗朔说话,“宗朔,他的牙好健康哦!”
刑武笑容一顿,下意识嘬了嘬牙,反应过来后才嗨呀一声,这小子是笑话他生的黑呢!
于是伸手就想去揉搓那颗毛脑袋,但一夜都没再说话的大将军。此刻却回头轻轻瞥了他一眼,那眼中还有未褪的血丝。
刑武心中“啧”了一声,瞬间收回了手,最后无处可放的拍了拍坐骑的屁股,却还在兀自腹诽,也比不知道当初是谁,叫人家睡在门口的狗窝里看大门……
“宗朔,这里的羊可真多,而且还软蓬蓬的,不像我家里的羊,都硬帮帮的,浑身是肌肉。”
“喜欢么。”男人在离开了那处暗沉沉的金帐王庭后,至此说了第一句话。
“嗯!”
男人以为少年是觉得绵羊可爱,但却听他又紧接着说。
“好吃么?”
宗朔一顿,这才回答,“好吃。”
不一会儿,便到了坡上小牧场中,众人下马,护卫上前给累了一夜的神俊们喂食喂水。刑武有些犯愁,“殿下,军马的耐力还是不行。”
他们每人的马都既高大又威猛,但到了这里,除了乌骓,军马却有些吃力。草原太大了,来往见轻易便要奔上一夜,军马是中原马种,高大迅捷,适宜冲锋,但这里的草原马一般都比较矮,看着普通,耐力却极佳,就比如忽儿扎合他们的纯种草原马坐骑。
几个上将军正想着去弄几匹好马,于是便都笑呵呵的过去,与高壮蛮莽的忽儿扎合套近乎,一阵的称兄道弟。
只是忽儿扎合汉话不好,几人聊得挺费劲。
阿曈要跑过去给做个翻译,宗朔却把大手搭在了阿曈肩上,将人轻易的掉了个头,转了个弯,“不必,叫他们慢慢磨合。”
阿曈来回的瞅了瞅,恍悟的“哦”了一声,就像东山中新来的狼一样,要被狼群接受,就要慢慢的,缓缓的闻嗅过每一只狼的味道,而后记住,之后臣服。阿塔总说,不必插手。
于是两人便扭头往毡帐中去,只是路过那处羊圈,看着那卧底休息的一团团“白棉花”,阿曈的顽皮气又涌了上来,他侧过身,捏着鼻子,学着绵阳细细的声音,朝此刻悄无声息的羊群叫了一声。
“咩~”
于是,一脸冷硬的宗朔,眼下就看见,羊都卟楞着站了起来,羊圈瞬间炸了。
“咩咩~咩咩咩~”
“咩咩咩咩~咩咩咩~”
真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宗朔回过头,看着天边渐升的朝阳,落在少年的莹润的脸颊上,他调皮成功,正笑得开心,嘴角两个小梨涡仿佛浓情蜜意。
“哈哈哈哈,宗朔!咩~”
第四十二章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天色刚亮, 草原的早晨有些微冷,但山侧狭长的岩道内,已经有一队人马在抓紧赶路了。
阿曈与宗朔依旧同乘一匹马, 身后众军马打了铁掌的马蹄踏在石岩的道上, 像鼓点似的,“啪嗒啪嗒”直响。
这队人马正是刚刚从乃蛮王帐中秘密撤离的宗朔等人, 他们回到忽儿扎合的哨所部落后, 连稍微修整都不曾。宗朔不但下令立即行路,还吩咐忽儿扎合安排小部落的牧民立即撤退。
天上一直有眼睛,他们暴露了。所以如今选择在狭窄的山岩间行走,以避开在草原上不断盘旋巡视的苍鹰。
“殿下,那鹰是怎么回事?”怎么鹰一出现,身后就有乃蛮的追兵赶上来!
“只是听闻, 蛮族有训鹰之人, 通晓鹰言。”宗朔紧皱眉头, 这种情况就有些被动,他得动一动潜藏的人马, 把训鹰的给杀了!
“什么?会鹰言呐, 那有些厉害啊。”阿曈尚且感慨, 在东山中,鹰是比狼还要孤僻热爱自由的动物,能为人驱使, 想必那是重要的家人吧。
忽儿扎合却摇摇头,“他们是家族传承下来的训鹰手段, 在春日时捕捉健壮的苍鹰, 而后熬鹰, 鹰不臣服与听巡, 便会活活被熬死。”
“什么?那怎么行呢!真正的苍鹰是不会屈服的。”阿曈极不赞成这样的手段。
宗朔却沉沉的出声,“所以,大部分鹰,宁愿拔下羽翼与厉爪,自残而死,也不会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