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刘为先张开口。
　　孙鹏确定刘为先没有说假话，不由得开心起来，听到刘为先的呼唤，他微微愣了愣：“怎么？”
　　其实在见识到孙鹏真身的威力，又得知孙鹏对他的喜欢，他其实是很高兴的，他以为他那时的高兴是带有目的的，是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一个最大的底牌，但是这一刻，他忽然不那么确定。
　　因为，最开始向孙鹏走去的那个人，是他。
　　“我好像……是真的喜欢你……”
　　他有些不确定的道，“从最开始……”
　　只是被沉甸甸的过往压抑住了所有的情绪，他只看着那即将倾倒了的大厦，想要彻底掀翻这腐朽的朝廷，而忽视了那一刻的心动。
　　孙鹏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认知里，他们早已是互相喜欢的。
　　所以他说。
　　“我知道啊。”
　　刘为先抿了抿唇，没有再解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自从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过后，一直暗藏在内心的阴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巨兽，试图撕裂所有的一切，所以他渐渐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唯利是图。
　　可是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变，那种强烈的分裂的感觉消失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分裂成了两份，一份还是曾经的，不染半点尘埃的自己，一份却是手染血腥，虚伪又自私的自己，恰似现在。
　　那个不断骂自己虚伪，恶心的声音消失了。
　　哪怕是最冷漠的自己也发出了声音——“我想守护一点东西。”
　　是什么呢？
　　刘为先对自己道：是自己的良心。
　　是最后的奢望。
　　他想给孙鹏，建立一座桃源。


第91章 壳没了的九十一天
　　听说刘为先建了一所给妖族念书的学校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看。
　　“给畜生教学？这可真是前无古人……”
　　“那位做起来前无古人的事儿还来得少了？”
　　“但是给畜生这也……”
　　“嘘——”带着头巾的书生连忙做手势，打断前面人的话，低声警告：“那些个读书兵过来了。”
　　“嘁——”前头人不屑的发出气音但到底是没了声，他眯起眼儿，待着那些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端着枪支过去，才开口：“嚯——好大的派头。”
　　头巾书生倒是很羡慕的看着人走完，才转过身：“可不好大的派头，你以为……这些个端枪的，都经过新派的教育。”
　　“能的。”说这话的人把头上的汗渍擦干净：“再怎么受教育，还不是些反贼，等朝廷来了……”
　　“你也别说，其实我还不怎么希望朝廷过来。”书生压低声音，又张望片刻，见实在看不到影了，才遗憾的叹气：“现在过的日子可比朝廷手下好过多了……”
　　“好过什么，我这个小饭馆，”说话的原来是饭馆的老板，他极为愤懑，眼角微微下垂，又要忍气吞声：“什么时候招待过那些畜生，这也就是这些反贼，竟然把畜生捧上来！”
　　他话语刚落，见着竖着豹耳，摇晃着豹尾巴的男人从外面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带着花纹皮毛的小崽子，远远就听到那崽子明亮的叫声：“爹爹，你快点，我下午还有课要上！”
　　“上什么课，你老子都没课上！”那豹耳男人目光落在店家的脸上：“老板，上五碗阳春面！”
　　“好咧！”刚刚还跟书生吐槽的老板，脸上连忙摆上谄媚的笑容：“客官，爷，您稍等，里面坐，里面坐。”
　　他心里头其实极为发怵，也不知刚刚说得那些话有没有被听到，那豹耳男人咧开嘴，露出虎牙来，见他走进了，笑道：“老板你身上这肉可真嫩。”
　　他话语刚落，身旁的还没褪去皮毛的小兽就叽叽歪歪的：“爹爹，老师说了，你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吃人，否则会被抓去做劳务工的，到时候我和小三小四就没爹爹了，成了没爹的小可怜……”
　　店家：“……”他僵硬着站在原地，干笑着：“小客官懂得可真多啊。”
　　那豹耳男人先是被念叨着不耐烦：“好了，够了，你吵死你老子了，让你上个学，还上成了个和尚，整天念念念……”听到店家的话，还朝人一笑，那得意劲儿，跟个正常父亲没什么两样：“就他懂得多，哼，看把他能的。”
　　“爹爹……”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子就是过个嘴瘾，谁说要吃了，你这臭崽子，再管你爹的事，你爹就把你送人！”
　　店家干笑着：“小客官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是要当官的……”
　　豹耳男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舒爽的笑了起来：“还是老板会说话，看你这么会来事，我就不计较你先头骂我是畜生的事了。”他伸手摸了摸那还要再叽叽歪歪的小豹子的脑袋，威胁道：“闭嘴，再念我就真把人给吃了。”
　　店家：“……”
　　他不敢再停留，连忙离开去招待其他的客人。
　　等那豹子父子放下银两，在小孩着急的生意下离去，店家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旁边书生看了半天热闹，才轻声道：“这不挺好的吗，那小孩懂得挺多，你看还知道帮忙劝劝，这不上学还真不行……”
　　店家却是有另外的想法：“什么都不懂都不好应付了，懂得更多了，不是更难伺候了吗！”
　　书生忍着笑：“唉，你看，店家，这样……先不说好不好伺候，总之人家是不是来你店里吃面，给没给钱？人……好吧，妖兄弟给了钱，也没计较你先前说人坏话的事，除了嘴上威胁两句，你没掉块肉吧，还赚了人银子，这收了人银子还要再说人不好……不太好吧？”
　　店家差点被他说服了：“你到底哪边的？”
　　书生：“我？我站在讲理的一边，你啊，也不要老是对妖兄弟有意见，你这样想，不管来者是谁，你做生意的，给钱的就是大爷，管他是人是鬼？再者说了，人……不，那妖兄弟真要找你麻烦，你没看满大街巡逻的读书兵，一个嗓子，还怕叫不来人……”
　　店家还真在沉思：“你说得有道理……”
　　书生拍了拍他肩膀：“赚钱，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他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到店家的手心里：“拿着，你应该想，就趁现在其他商家还对妖兄弟们抱有成见的时候，你可以趁这功夫，把这些资源都给笼络到手心里头……你别看什么妖不妖的，那都是钱啊……”
　　店家被他鼓动得有些激动，过了会儿又冷了下来：“你说得好听，赚钱，哼，那也要有命赚啊！”
　　书生道：“富贵险中求，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想通了，城西巷子里来找我，我们做笔大生意。”
　　他转身离去，留着店家半天回不过神来，显然被忽悠瘸了。
　　书生摇头失笑，走了没两步，见着孙鹏从屋檐下跳下来：“跟个商贩聊那么久做什么。”
　　那书生，正是刘为先。
　　他道：“闲着也是闲着。”接着笑：“而且你不觉得，让一个固执成见很深的人改变原有的看法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孙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觉得……”他只是道：“既然你很闲，下午你要来学校帮忙上课不？那些小崽子还很想你。”
　　刘为先脸上笑慢慢落下：“再说吧，我怕我去得久了，他们就不认你，只认我了。”
　　孙鹏不介意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本来你就是校长。”
　　刘为先仍旧是那句话：“再说吧。”他反倒问起孙鹏：“前段时间没有管你，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念书了？”
　　孙鹏：“……”他脸上闲适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下来。
　　刘为先望着他，露出个笑：“孙鹏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这不是正忙……”他往后退了两步：“学校一堆事，那些小崽子，学习不怎样，惹事一个比一个厉害……”
　　刘为先仍旧那样看着孙鹏。
　　孙鹏越被看越慌，最后像是火烧尾巴似的跑掉，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匆匆消**影。
　　刘为先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太惯着孙鹏，但是看着他一副不想学习又不得不学的样子，却又格外的有趣，以至于他总是在这种有趣的表情下，忘记继续催促他学习的事了。
　　他转过一道巷子，正好有队士兵路过，朝他鞠躬敬礼，有一位脱队跟在他的身后。
　　刘为先嘱咐他，如果那家面馆的老板真要去城西巷子了，就找人招待一下。
　　如今城镇已经趋于稳定，相比较周围的动荡不安，此处倒真的如同桃源一般。
　　但刘为先知道，此刻的稳定只是假象，四周的战火迟早会波及到此处，而在这之前，他必须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在刘为先转过两条街道，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就有人来消息，说：“先生，边疆传来消息……”
　　“妖族大败边疆守卫，边城整座城池被屠，无一幸免，妖族大军突破防线，正朝内陆涌进。”
　　哪怕向来以为自己做了准备的刘为先都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接着又有人来报：“先生！先生！朝廷下来圣旨，小皇帝广招各路人马，抵抗妖族入侵！”
　　刚刚还安静的房间瞬间沸腾起来。
　　“先生，我们要怎么办？”
　　“真的要跟妖族打吗？我们这里可就有不少妖族，他们会不会反了我们？”
　　所有人期待的望着刘为先，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赶紧跑这样的话。
　　刘为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自己培养的人太过年轻，还是他造得环境太过单纯，以至于这些年轻人竟然没有半点阴暗的思想。
　　“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朝廷会想要让我们这群反贼去抵抗妖族大军？”
　　“那肯定是朝廷抵抗不了了，要是朝廷有能力，早就派人来收拾我们了……”
　　“是啊是啊，旁边的渭城都换了好几个主人，朝廷根本不管事。”
　　“而且这样的时候，妖族大军就要来了，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如果不把它们打回去，所有人都要完了。”
　　刘为先等所有人说完，才缓缓道：“为什么你们这么坚信妖族大军会来？”
　　“可是……”
　　刘为先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都说妖族是人类大敌，我却没见过几只妖怪，反倒是县里的队长比妖怪更为可恶，到后面朝廷以妖族霍乱为借口捉我们这些学生的时候，我就更加奇怪了，为什么朝廷会这么熟稔……”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所谓的妖族入侵会不会是一个幌子……”
　　“一个，愚民的幌子。”
　　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怔怔的看着刘为先。
　　“你们啊……”刘为先叹息一声。
　　“我们现在身边就有妖族，你们天天跟妖兄弟打交道，你们应该最了解妖族的人，怎么就没半点疑问，那所谓的妖族大军，我们没见过就算了，怎么连妖都没见过呢？”
　　刘为先再次把目光投向那所谓的小皇帝圣旨上面，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心塞的想——
　　这些年轻人，真的能够做到他所想要他们做到的事情吗？


第92章 壳没了的第九十二天
　　四周一片安静，刘为先望了一周，看到这些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的神情，好像完全接受不了他所说的一切……他不由得又想叹气。
　　“当然，我这些只是猜测，只是想让你们多思考，不要听什么就是什么……别人随便说什么，你就信了，小皇帝所在的朝廷自始至终是我们的敌人，你能放下成见，你确定别人能放下吗？”
　　“不要对自己的敌人掉以轻心，也不要怜悯同情自己的敌人。”
　　刘为先留下时间给这些年轻人静静思考的空间。
　　他走出门去，想要找孙鹏，接着又想孙鹏这会儿还在学校里，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向，不能什么都使唤孙鹏。
　　其实孙鹏也不适合这些乱七八糟勾心斗角的东西，他虽然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妖，但是海上的日子，数年如一日，活再多岁数，也还是单纯的性子。
　　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句检查读书作业就能让孙鹏吓得六神无主，刘为先忍不住笑笑，这也是在这糟心的消息当中唯一能够让他轻松的事了。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随着根据地的不断迁移，他居住的院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了好几个了，以至于他都没什么耐心再去观赏其中的细节。
　　这院子的阳光太好了，照得他眼睛有些晃。
　　他静静的思考，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小皇帝的这个圣旨，自然会招揽无数的正义之士，他们以保家卫国为信念聚集起来，投向前方的战场……这是个绝好的‘敌人’，所有人都要放下过去的成见，因为让人团结的最好办法，就是塑造一个最好的敌人。
　　至于那个敌人是真是假，其实也无关紧要。
　　这世上本就有妖，他们总会找到妖杀的，就算找不到，塑造一个也是可以的。
　　更严重的是，他们收揽妖族的消息其实并没有多么保密，如果那些人发现，有太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押上妖奸的名声，不止外面的人要来讨伐，可能内部自己都要反了。
　　说到底，人和妖族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
　　九尾狐那些常年混迹在人类当中的妖族尚且不知道边疆那边所谓的妖族大军情况，鲲鹏更是久居深海，四周连个人都见不着，更别说妖了，不过作为古老的妖族，他倒是也有几个朋友，但是那些朋友也大多隐世不出，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