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名字,江未言脚步一顿,转身毫无征兆地拉开门。
文璟仙君掌管人间命运,千年前下凡历劫至今未归,连仙界都查探不到他的存在。
江未言曾在司命那儿见过文璟仙君的画像,见到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除却眼下的红痣,那人长得和百里桉一模一样。
他甚至猜测百里桉会不会就是文璟仙君,但他在百里桉身上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的仙气。
百里桉可以说是极其神秘的人,酆都里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卷宗,而文璟仙君自一千年前下凡历劫后便毫无音讯,其中蹊跷还是要见到文璟仙君本人才能知晓答案。
而司命掌管命格,下凡历劫的都要在命格簿上记录,三界中只有他最清楚历劫之事。
司命猝不及防跌进门,被江未言眼疾手快扶住了。
司命幽怨道:“跟文璟仙君有关的事你才在意是吧。”
“知道还问?”江未言靠坐在长廊边上,一手搭在左膝上,漫不经心道,“什么消息,说吧。”
司命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呐,文璟仙君下凡历劫前写给我的,都压箱底一千年了,我翻了大半天才翻出来的。”
江未言没着急接,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刚从十一那儿过来?”
司命挑眉,“哦?十殿下怎么知道?”
“你身上染了他惯用的安神香。”江未言伸手抽走书信。
司命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用安神香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确定是十一殿下的?”
“确实不少,但十一的安神香里多了一味我院中的白梅香。”江未言翻着书信,语气带了一丝炫耀,“他的安神香是世间独一份。”
司命:“……行吧。”
江未言:“这字迹看不出什么,很标准的行楷,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写成这样的字。”
“确实如此,但是你看文璟仙君的落款。”
江未言翻到最后一张纸,定睛一看,“这是……花押?”
“对,”司命指着落款处的记号,“文璟仙君独创的花押,我曾问过,这是一个‘安’字,没见过吧?”
“不。”江未言盯着花押,倏地笑了,“我还真见过。”
司命:“嗯???”
江未言收起信件,问:“文璟仙君现下在何处历劫?”
“没有准确的位置,但据我探查到的细微动向,最近都在汴京。”
“汴京啊……”江未言拉长尾音,轻笑了声,“巧了不是?”
“你、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江未言起身回房,畅然笑道,“去抓人啊。”
司命在外边喊道:“你千万别动粗把人绑了啊!那可是仙君啊!他脾气不好!”
“你说他坏话,他知道吗?”
“不知道吧。你别和他说啊!”
“噢。我考虑下。”
“……”
百里桉的折子被他专门放在了一处,最上面的还是他去茶溪镇前退回来的,只有寥寥数字。
“忙得很,自己批,滚。百里桉。”
落款处的记号像根弯曲的树枝。他见过很多次。
那是和文璟仙君一样的花押。
江未言把书信和纸张轻扔到桌案上,往后靠着椅背,呼出一口气,透过窗户遥望东边,沉静的面上看不出情绪。
那是十一殿的方向。
“百里桉……你究竟是谁?”
第7章 [第七章]
汴京。
正月十五上元节,十里长街灯火阑珊,随处可见提灯的孩童,放声大笑闹成一片,却不惹人讨厌,倒是给上元节添了更多生气。
男子站在高楼上,红色披风上绣着白梅,被寒风吹得飘忽。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掩住琥珀色的双眸,视线落在长街一处。
那是一个卖浮元子的小摊子,为数不多的板凳上已经坐满了人,却仍有一群人围在那里等着快出锅的浮元子。
男子没有看其他人,目光始终放在其中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上面。
百里桉不爱与人争,拉着江未言静静站在一旁,等其他人买好再过去。早吃晚吃都一样,反正浮元子没长腿,该是他的想跑也跑不掉。
他就在一旁看挂着的小牌子,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口味和吃法,一时间捉摸不定,“你说哪种元子好吃点?”
江未言“唔”了一声,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食牌,指着一处道:“豆沙元子吧,配着甜汤,我瞧着似乎还有桂花蜜,再浇上一点儿,你应当喜欢。”
高楼上的男子瞧着他俩似乎在讨论什么,看见两人抬起手握拳,拳头相对碰了一下,不禁一笑:“还真是没变。”
街上的江未言忽然望向河边的高楼,百里桉不明所以,也仰头望去,问道:“怎么了?你今天为何总在看那座楼?”
“没什么。”
从进汴京那一刻起,江未言就隐约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他们,但此刻楼上又不见任何人。
他收回视线,笑道:“人少了,去吃浮元子吧。”
江未言对浮元子没什么兴趣,但也做好了替百里桉吃完这碗浮元子的准备了,毕竟百里桉吃的还没猫多。
最后这个准备也没用上,百里桉默默地吃完了一碗,美其名曰不浪费。
江未言见他吃好了,自然地抬起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问:“接下来去哪儿玩呢小殿下?”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最后闲逛上了河边的高楼,带着在楼下买的一盏天灯。
百里桉捏着笔,咬着笔头,含糊道:“写点儿什么呢?”
江未言一手扶着天灯,一手捏着蘸了墨的狼毫笔在灯面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字,“不过是图个好愿景,怎么还严肃得跟要参加科举一样?”
此情此景让百里桉想起了那个迷离的梦境,他努力回想着梦里见到的字,开始一笔一划往灯面上誊。
百里桉写完就将天灯放了出去,顷刻间便混杂在数百盏天灯里,众人祈求的福禄寿喜都寄托在这一盏盏灯里了。
放得太快,江未言没看清上面的字,“写了什么?”
“山河无恙。”百里桉搓搓鼻尖,“随手写的。”
“心怀苍生啊十一殿下。”
百里桉望着漫天灯盏,眼瞳里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心里想着答案,看似很随意地问:“你写的什么?”
江未言转过身背靠在栏杆边上,抱着手臂望着百里桉被照亮的脸,笑道:“这愿望想了几百年了,时时刻刻都在想。”
“什么?”
他贴近百里桉的耳朵,一字一顿轻声道:“吾爱永安。”
百里桉下意识偏头,两人鼻尖险些碰上,他往后撤了一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百里桉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很。
他环顾四周,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全部静止不动了,天灯里的烛火不晃了,时间被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
“怎么回事儿?!”百里桉扒着栏杆往楼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如画一般,一动不动。
江未言沉声道:“我们入亡魂阵了。”
百里桉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阵,“现在?亡魂阵里还会这样?”
江未言:“普通人死后即便能形成亡魂阵,也做不到这样。或许从我们进汴京那一刻起,就已经在阵里了。”
百里桉蹙着眉,将四周都看了个遍,问道:“不是普通人?什么意思?”
江未言:“有能力能操控整个阵,且让我们毫无察觉的,只会是酆都或天界的人,但是很奇怪……”
“难道有人在凡间历劫?”百里桉靠着柱子,开始往手指上缠引线,突然一顿,不解道:“不对啊,不论是酆都还是天界的人历劫,都是以魂入凡间,死后魂魄便会直接回到原主体内,不应该会形成亡魂阵啊。”
“没错,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江未言抬起食指隔空帮他把引线整整齐齐的缠好,趁百里桉不注意又给他加了一道护身咒。
“咳咳……”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的环境下,沉闷的咳嗽声显得尤为突兀。
两人双双回过头,只见门边站着一人,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掌捂着嘴,待缓过来后才将手拿下来,露出来的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下半张脸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他的声音还哑着,“抱歉,本不想这么快出声打扰你们,奈何咳嗽难忍,请见谅。”
百里桉:“这是你的阵?你是何人?”
男子朝另一边走去,脚步有些不稳,“那边有桌椅……”
江未言:“不必了,我们不累。”
“……”男子脚步一顿,回过头笑道:“你可能误会了,我身体不好,无法长时间站着,你们坐不坐我并不在意。”
江未言、百里桉:“……”
还是第一次碰着这种待客之道。
男子坐下,自顾自斟茶,“有什么想问的就一并问了吧。”
“你不是凡人?”
“这和第二个问题应该能算同一个。”他斟了茶也不着急喝,只将茶盏握在掌心,似乎是在暖手,“没错,我是天界的人,不过是下凡历劫罢了。”
“方才不小心听到你们说的话,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没有回到天界,而是在凡间用命魂造了一个阵?”
江未言审视着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至少我在酆都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没遇到过。”
“你历劫过吗?”
“自然。”
“你还记得历劫时发生的事情吗?”
“历劫后所有的记忆早已清除,这是规矩。”
“是规矩不错,但你若是想知道曾经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男子把早已凉透的茶喝掉,又倒了一杯继续暖手,“天界的司命仙君的藏书阁里有所有下凡历劫的人都会有的一本簿子,上面详细记录了此人在凡间从生到死的所有事情,你可以去看看。”
江未言皱眉,“据我所知,这簿子即便是天帝也不能查阅,司命怎么可能会给我看?”
男子兜帽下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戏谑道:“所以我只说了是个办法,没保证一定可行。”
“……”
男子用空闲的那只手支着下颌,问百里桉:“诶,另一位小公子,你想知道吗?”
百里桉淡淡道:“知道什么?”
“你丢失的记忆啊。我可以告诉你。”
“不想。”
“哦?为什么?”
“且不说你为何知道我曾经发生过的事,你即便说了,又有多少可信度?”
“也对。”男子似乎很同意百里桉的话,点了点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或者信一半。”
百里桉突然问道:“阵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嗯?”男子虽然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亥时了吧,怎么?”
百里桉摆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道:“真不巧,明日还有公务要忙,没时间听你说故事了。”
“没关系,你下回有时间了再来汴京听也行。”
“除了送你回天界,我们俩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你的故事就留到天界糊弄别人吧。”
“知道我为什么能一直待在汴京至今不回原身吗?”男子起身朝他们走去,“司命给我写的寿命是25年,但我仍然可以在凡间待一千年甚至更久,因为我的命运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文璟仙君。”江未言往前半步挡在百里桉面前,“久仰大名。”
文璟停下脚步,静默了片刻,而后将兜帽拉下来,琥珀色的眼瞳对上江未言的眼睛,“你知道我?”
“谁啊?”百里桉从江未言身后探出头,一瞬间愣在原地,他错愕道:“你、你怎么……”
“好久不见。”文璟说完又否定了,“不对,不久前在你的梦境里已经见过了,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百里桉轻排开江未言,与文璟面对面,不细看真像是在其中一个人前面放了面镜子,“你到底是谁?为何你长得和我如此相像?”
文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着问他:“现在想听我讲故事了吗?”
百里桉无奈道:“你说。”
“对不起,我现下又不想讲了。”话语间嘈杂的声音逐渐响起,在空中定格了许久的天灯开始往远处飘去,文璟转身离开,身形慢慢变浅,“你们可以走了。”
百里桉手中的引线倏然飞出,在将触碰到文璟时全部被震开。
引线被收回,高楼上只有他和江未言两人,文璟已不见踪影。
百里桉往后退了几步,抱着手臂背靠柱子,视线低垂,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早就认识他?你知道他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江未言沉默片刻,道:“是。”
“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
“你看着我的时候会觉得我是百里桉还是文璟仙君?我还在想为什么你我才见过一次,你就会说喜欢我。”
百里桉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未言。
“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吗?还是和我长得一样的他?你把我当成文璟仙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打翻了一瓶醋//
第8章 [第八章]
江未言被他一连三个问题问得有点懵,他和文璟也是今日才打过照面,要说之前就认识,那只能算是他单方面认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