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文璟不想让江未言知道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了。
司命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又好像没捡回。
三个人就在九幽入口静静等着,一盏茶时间后,远处的九幽迷雾聚了上来。
文璟却迟迟没有出来。
司命正纳闷着,就听到了文璟给他传音。
“司命,让江未言回去。”
“啊?”
“照做就是。”
“哦。”
司命看向江未言,话到嘴边了却说不出口。
自上次从汴京回来,江未言已经有十日没见到文璟了。这几百年来他何曾这么久见不到想见的人。
司命看着他比平常都要颓丧的脸,不忍心了。
“司命?”文璟又给他传音,“让他回去。”
司命讪讪开口:“十殿下……”
“怎么?”
“额……文璟仙君让你回去。”司命快速说完,躲到了月老身后。
江未言皱眉,看着迷雾,“十一。”
文璟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嗯。”
“受伤了没?”
“……没有。”
“那你为何不出来?”
文璟没说话。九幽在霎时安静了下来。
“十一……”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找你的。”文璟顿了片刻,又说道,“这次我不骗你。”
月老凑到江未言旁边,低声说了什么,江未言终于松口。
“好,我回去。”江未言握着拳,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颤抖,他说,“你不能不要我。”
江未言走后,有一会儿了迷雾才渐渐散去。
司命和月老看到远处慢慢浮现文璟的身影。
月老忽然问:“嗯?文璟什么时候爱穿红衣了?这衣服比我的还红。”
“什么红衣?!仙君是穿着白衣进九幽的,那是血!!!”司命吓得不轻,赶忙拔腿跑过去,“仙君啊!”
“我天……”月老紧随其后,“吓人了啊。”
司命看着文璟满身血污,想伸手扶他又怕碰着他的伤口,手足无措的,“仙君,你怎么伤成这样?痛不痛啊?”
文璟费力地抬起眼皮朝前望去,“江未言走了?”
“啊?”
文璟爱干净,眼下却连净衣术都施不出,费那么多口舌不就是为了不让江未言看见。
月老指尖一转一勾,将文璟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他叹气道,“走了。”
“嗯。”文璟松了一口气。
不在了就行,他没看见就行。
江未言不喜欢自己受伤。
“回去吧……”文璟才说完,还没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往前栽去。
“仙君!”
“文璟!”
月老眼疾手快捞住他,手指抵上他的侧颈灵脉,“司命,我屋里有补血的仙药,你去取了到雾栖榭来。”
“好!”司命抬手招来云雾开路,顺便给月老也开了条道。
“真是,白在君上跟前说那么多了。”月老抱着文璟脚步匆匆回雾栖榭,怨念道,“要知道你最后还伤这么重,我还浪费时间帮你说什么好话,都够我去药仙那多抢几瓶药了。”
托月老抢药抢的多的福,惊蛰那天文璟就醒了。屋里的小仙在捡飘落在窗台上的梨花,一时没发现他醒了。
听到身后有动静,小仙回过头,看见文璟靠坐在床头,看着她的方向。
小仙一愣,随后发现文璟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窗外。
她跟着望去,从文璟仙君的方向看,那被窗户限制成方方正正的地方,只有梨花枝。
小仙收回视线,小跑过去,“仙君醒啦?”
“嗯。”文璟记得她天府宫的侍女,他把视线落在小仙捧着的花上,“捡这个做什么?”
“小仙从未见过红梗的梨花,觉得新奇。想着等仙君醒了,求仙君让我带些回去收起来。”
每一个见过他院中梨花的仙友都会这么说。
文璟现在还不太能下床行走,所以他伸手在那一捧花里捻了一朵,轻声道:“这朵送我吧,其他的都给你。”
小仙欢喜得不行,“多谢仙君。”
文璟对她笑笑,说:“不必在这里照料我了,回去吧,这几日有劳了。”
“仙君客气了,可司命仙君……”
“无事,我会处理。”
“是。”
小仙走后,文璟撩开衣袍,看了看手臂和身上的伤口,痕迹已经很淡了,只要再调养一两日就能恢复。
文璟捏着花梗,手指来回摩挲,梨花在眼前转着。
当初只是觉得院子太空了,他想着种上一棵也不错。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春末夏初之际,梨花已经飘落的时候,他曾经在凡间为一个人重绽了满树烂漫。
真是的,想去找他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完结章]
两日后文璟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挑了个闲暇时间去了酆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多日不曾回酆都,再回来时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十殿,沿着院外的朱漆红墙转到后院,看到了爬满半个墙头的月季。
多日不见,月季长得愈发艳丽。
文璟足尖轻点一跃而上,坐在墙上。
刚走进后院的风翊被墙头突然坐着个人惊得险些崴脚。
而文璟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差点跌下墙。
“十一殿下……不、文璟仙君,你这是?“
“没关系,习惯怎么喊就怎么喊。”文璟并不在意这些,他问,“你家殿下呢?不在吗?”
“殿下去人间收魂了,还没回来。”
文璟微微敛眸,“哦……”
“十一殿下是有要事吗?”
“没有,你去忙吧。”
“是。”
文璟伸出手指拨着手边的月季,抬眼望向远方的云层稀薄的天。
快落日了,只要等一等就能等到他了。
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在日落时分看到了江未言。
江未言也和先前一般,在美轮美奂的夕阳下看着自己的月季被他折走。
“摘下边那朵。”江未言抬手一指,“那朵更好看。”
文璟往前稍稍倾身,对比了手上的月季和藤上的,伸出手折了那朵月季。
他坐在墙头没下来,看着江未言走到他面前,把第一次摘的月季抛给了他,“终于回来了,为了等你回来,这月季我看中半天了都没摘。”
江未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为什么我不回来你就不摘?”
“我……”文璟一时失语。
为什么呢?
若单单是贪图江未言院中的花,他早就把这一院子的花都薅光了。
又怎会次次都让他看见自己趴在墙头跟小偷似的摘他的花。
不过是有个理由可以见他罢了。
文璟看见院中有一小块地栽着铃铛花,“那你为什么爱去我院里摘我的铃铛花?”
“因为总是想见你。”
“嗯?”
江未言微仰着头,笑道:“摘的时候能见到你,摘完了你就会来我院里摘一朵回去,我又能再见你一次。”
落日的余晖照在江未言脸上,瞳孔被染成琥珀色,看向自己时亮亮的。
像极了云沛峰上他看自己的眼神。
文璟看着他,忍不住低下头笑了。
什么啊,这么会讨人喜欢。
“十一。”
“嗯?”
“为什么不下来?”
文璟挑了挑眉,跳下围墙,“现在下来了。”
江未言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瓮声瓮气地说:“终于抱到你了。”
“你才来找我。”
“我等了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你。”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知道我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吗?”
江未言可怜兮兮地“控诉”着。
文璟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也能想象出来他有多委屈。
他轻笑道:“怎么了?想我了?”
“很想你。”
“只想我?”
江未言松开他,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只想你。”
文璟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心中藏着的酸涩涌上心头。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抬手圈住江未言的脖子向下压,闭眼吻了上去。
“我也是。”
我很想你。
我不满足于脑中你的声音、不满足于你的画像、不满足于院中的白梨、不满足于那些与你有关的事物。
我想见你、想抱着你、想真真切切感受到你的存在。
即使相顾无言、静默而坐,我亦心下欢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文璟仙君总是忙的,每日要处理的文书几乎将他的书桌盘踞。偏偏仙君不爱把事情拖到之后再办,所以即便是不着急的事情,他也会尽快地处理干净。
如此一来,便没多少空闲时间了。
导致的结果就是——某个人的意见很大。
比如今日,文璟才提起笔,笔尖还没沾到墨,砚台就被一只清瘦有力的手拿走了。
文璟执着笔停在半空中。
他抬眼,“放下。”
“我不。”江未言甚至把砚台拿远了一点。
文璟搁下笔,轻声道:“闹什么脾气?”
“五日,整整五日,我连你一面都没见到。”江未言觉得自己十分憋屈,“现在还要被说是闹脾气。”
江未言忙的时候文璟也在忙,江未言不忙的时候文璟还在忙。
文璟:“……”
“对不起,我的错。”
“你是不是说过春分这天的时间是留给我的,忘记了吗?”
“……怎么会。”文璟笑了笑,默默地合上刚翻开的文书。
他好像真的忙忘了……
“墨水快流你手上了,放过它吧。”
江未言终于肯放下砚台了。
文璟起身,绕到他身旁牵他的手,凑近亲了他一下,歪着头说:“别气了,我院子里的梨花就这个时候开得最好,你陪我看吧。”
江未言很好哄,“好。”
白梨树旁修有茶亭,以往文璟就是在这里煮酒烹茶。闲时能从轻纱薄雾的清晨待到月上柳梢,或抚琴或作画,悠然地坐上一日。
竹笕引入潺潺泉水,紫砂壶中的峨眉雪芽经青檀风炉微微煮沸,嫩青茶汤倒入紫玉茶盏,清香馥郁。
文璟将茶盏推到江未言面前,“尝尝。”
江未言闻着这茶的香气熟悉,抿了一口,抬眼看向文璟,“这是你在凡间最常喝的茶。”
“嗯。之前有幸在云绥喝过,往后就常常托人去云绥帮我寻来。”
他偏爱新茶的味道,陈茶香味寡淡,少了几分清雅淡香。那时候他也已经托人去了云绥,再多一二日便能喝上新制的茶了,
那天他泡好了茶等江未言回来,和煦春风吹得人懒洋洋的。他念着院中的梨花,便让风执将琴从房里搬到了树下。
他许久没有这样毫无负担地在春日偷个闲了。
那天他等到了江未言、听到了华胥引、也哄了他。
只有那盏茶,最后谁都没喝上。
文璟把玩着茶盏,敛眸悄声说,“还以为能喝上那年新采的雪芽。”
“桉。”
“嗯?”
江未言知他所想,“往后你永远可以喝到新采的茶,看到最好时节开的白梨,会有很多很多个偷闲躲懒的春日。”
不只春日,还有槐夏、九秋、隆冬,无论四季如何轮转,江未言希望他的每一天都是不尽相同的“春日”。
有花瓣被吹进亭中,文璟侧过头,看到漫天旋转的花瓣,“起风了。”
江未言伸出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在指间摩挲着,“第一次见这棵树时,我问了司命一个问题,不过他也不是很清楚。”
文璟看向他,笑问:“问了什么?”
“为什么这花是白花红梗?”
文璟准备端茶的动作一顿,几秒后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嘴唇碰到了飘落在茶面的花瓣。
他将花瓣和茶一同喝下,放下空盏,发出一点轻响。
”为什么啊……“文璟喃喃,望着梨树出神,“曾经在凡间,有个少年送过我一朵梨花。我拿到时便就是这样的,白花红梗。”
曾经、凡间、少年……
江未言有点不乐意听了,“哦……”
紫砂壶里飘出的茶香都掩不住满亭榭的酸味。
文璟回过头来看他,一手支着下颌,右手手指在桌上来回敲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笑什么?”江未言不明所以,“送了你一朵花,然后呢?”
“不说了。”
“为什么?”
文璟笑了,“还说什么呀,再说下去我这雾栖榭该改成‘醋栖榭’了。”
“……”江未言嘴硬道,“我没醋。”
文璟撇撇嘴。
行,上赶着找堵,那他就继续说。
“那时我在凡间游历,遇着一个少年。他正处在濒死之际,手里还捏着一朵花,就将它给了我。”文璟顿了一下,咽回一些话,“没有然后了。”
“这样啊……”江未言问,“这树是为他种的?”
文璟想了想,答:“是也不是。”
“罢了,不问了。”江未言还是觉得心堵,提过紫砂壶给自己和文璟添了杯茶,“喝茶赏花吧。”
文璟突然问:“你还记得你进酆都前的事情吗?”
“早就不记得了。”初时还能记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酆都会强行让人忘记生前的所有事情,和文璟在酆都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