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专门过来炫耀的?”文璟挑眉,“晚上睡觉可是要抱着它一起睡?”
“才不是!”司命嘟哝,“小仙就是瞧着月老也有灯,便来问问仙君可有?”
文璟仰头看向天空,叹息一声,“你觉得我该怎么找?”
天灯不胜枚举堆满夜空,文璟甚至分出精力用术法将大半天灯一直压在其他地方,不然天灯能将他的府邸压塌。
司命循着目光望去,“哇……”
“看完了?没事就回去吧,我回屋休息了。”文璟捏了捏眉心,准备往里屋走。
“仙君等等——”司命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仙君若是无事,不如一同下人间?今日上元,人间必定热闹极了。”
“无事不下人间。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仙君你自己给自己定了规矩,但今日也不全然是去游玩。天帝昨日交代的事情,也该去人间走一趟。”
文璟叹了一口气,昨日天帝召他和司命前去灵霄殿谈了许久,起因是多位下凡历劫的仙君,本已既定的劫数突遇变故,导致命数变化混乱。
他今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就是处理这件事。本想着明日再去人间,毕竟一晚上处理不了多少事。
司命还保持着揪他衣袖、仰头看他的可怜模样,“走吗?”
文璟掐了掐司命的脸,妥协道:“走吧,快去快回。”
司命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嘀咕咕:“都去人间过上元夜了,哪有快去快回的道理……”
汴京的上元节总是繁华璀璨,灯火映彻长空。
“怎么来这儿了?”文璟认得这里,他来过几次。
“就……”司命只是听闻汴京热闹想来看看,可若这么说,文璟仙君必然会教育自己,说不定扭头就走。他眼神飘忽不与文璟对视,磕巴道,“不、不能来吗?”
“我今日整理了命数错乱的仙君名单,没有仙君在汴京。”
“……”司命心想完了,搓着指尖垂着脑袋等文璟的责怪。
他听到文璟仙君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下不为例。”
司命一愣,抬起头,“啊?”
“今日就是找着人了,也做不了什么。更改命数不是什么小事,前些时日帮酆都七殿下收亡魂时意外受的伤还未好全,眼下我尚无能力开阵转换命数。”文璟推着司命的背让他往前走,笑道,“今夜你好好玩。”
有了这句话,司命瞬间喜笑颜开,蹦跶着就往前跑。这个小摊转转、那个小摊看看,往前见着喜爱的物件又上手轻轻摸摸。
“仙君……”司命碰着一木雕兔子,回头想和文璟说话。
文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在外不要这么喊我。”
司命思索片刻,“那……叫哥哥?”
他尚未飞升前也是这么喊邻家哥哥的。
“可以。”文璟瞧见他手上的兔子有几分可爱,也上手挑了一只。
付完钱后正准备离开,又觉得手里这只兔子怪孤单的,便折回去多买了一只。
“般配。”
河边有许多人在放灯,河灯天灯应有尽有。
文璟望着缓缓飘飞、承载了人们平凡愿望的一盏盏灯。
即使见过许多许多次,依然会被每一次的天灯亮夜惊艳。
从未有完全一致的天灯景象,每一次都是新的美好。
“哥哥,你的府邸可能真的要塌了。”司命突然道。
文璟:“……”
文璟:“塌吧。”
两人在汴京玩了好一会儿,主要是司命在玩,文璟就像哥哥带弟弟,只在一旁看着。
地上已经下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雪,踩着还有点儿软乎。
文璟少有的会被什么东西吸引,世间万物在他眼中无太多区别,不过是活物或者死物、无情或者有情……
鲜少会有让他挪不开眼的人或物,今日却遇见了。
初雪时分,那处地方不甚明亮,灯光稀落,又隔了小段距离,看人其实有些许模糊不清。
不知是那人穿了竹月色衣裳显得亮些儿,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文璟也不细想了,眼神一直固定在那人身上。
初雪如飘絮,又被灯火映照,似光晕一般隔在二人中间。
不过是一个冰冷测脸而已,也值当自己看这么久?
文璟在心里谴责自己。
可下一秒他看见那人平直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小弧度。
明明变化不大,却让文璟失了心智。
“司命,哪是谁?”
“什么呀?”司命循着他指的地方看去,见到了熟人,“酆都三殿下呀,哥哥你认识的。”
“我当然认识宋胥殿下,我问的是他身旁那位,穿竹月色衣裳的男子。”
司命不像文璟,总是有事才出门。他只要闲下来了便会到处跑,酆都也时常来往,对酆都大小事情还是很了解的。
“哦,他啊,那是十殿下。”
“十殿下?先前倒是不曾听说过酆都还有位十殿下。”
“哥哥,这几百年你去过酆都几次呢?不知晓也正常。”司命咬下一颗糖葫芦,“十殿下似乎是三百年前才到酆都的,按理说酆都的几位殿下应该由天界选定仙君接任,可十殿下不曾经过天界的委任。据说是二殿下在凡间收的亡魂,因不肯入轮回,二殿下便留下他了。”
文璟了然:“原来如此……倒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吗?可是会影响人间的运数?”
“不会,凡人的一生结束了便是结束,不论是否轮回都不会影响人间。”
“也是,若是有影响,二殿下也不能留他这么久。”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司命沉思片刻,“江……未言?对!江未言!”
文璟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问:“你说他在酆都已经三百年了?”
“是啊。”
文璟笑了一声,目光紧盯着灯火阑珊处的俊秀男子。
“三百年了,也是时候下凡历劫了吧?”
“啊?啊,三百年就历劫的也有,当初哥哥便是吧?不过现在很多仙君都是五百年后才下凡历劫。还是要看仙君自己想不想。”
文璟:“你安排一下,处理好仙君命数后我要下凡历劫。”
司命没明白:“什么?不是已经……”
“你安排就是了,顺道问问十殿下要不要历劫,一道安排了,就在汴京。”
司命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却也只能应道:“是。”
文璟看向蹭了满脸糖渍的司命,问:“逛完了?该回去了。”
司命:“诶?不去和三殿下他们打个招呼?”
文璟仙君最擅长张嘴就是胡话,“这个点了你当酆都的人和你一样出来玩呢?万一人家在收亡魂呢?别去添乱了,就当没看见,回天界了。”
“哦。”
说是这么说,可文璟偏偏往江未言他们在的方向走去。
司命不明所以,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经过江未言身旁时,文璟随手一抛,将之前买的一只木雕兔子丢给江未言,确认他拿到后迅速拉着司命混入嘈杂人群,快步回了天界。
江未言看着手上突然多出来的木雕兔子,一时愣在原地。他看向前方,却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
“走了。”宋胥拍了拍江未言的肩膀,视线定格在手里的往生瓶上,忽然问,“奇了,怎的忽然有股梅花香?”
江未言落后宋胥一步,将手上的木雕兔子凑近鼻前,清淡冷冽的梅花香充斥着鼻腔。
很好闻。
和那人经过自己身边时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江未言和宋胥才踏进酆都时就收到了司命的传书。
宋胥见他半晌没跟上了,回头问:“怎么了?”
江未言收起传书,道:“没什么,就是司命仙君问我是否想下凡历劫?”
“你的意思呢?”
江未言默了片刻,摩挲着手上的梅花瓣,忽地笑了。
“想。”
作者有话要说:
22年的元宵番外 也搬回来()
第47章 沁血白梨
春末夏初是淅汀最如诗如画的时候,垂杨映水,花舞如雪。春天最后一场雨下完后,整个淅汀像笼罩了一层雾,烟波浩渺如仙境。
时常有人说这个时节的淅汀说不准住了神仙。
住着神仙是假的,不过有的神仙路过淅汀时会停下来待几个时辰,看看烟火人间。
而这些会在淅汀停留片刻的神仙里,来淅汀最勤的要数文璟仙君了。
文璟仙君第一次来淅汀时是帮君上寻一只偷跑下凡的白鹿,那时烟柳弄晴,淅汀美得让人晃神。
他一眼就记住了这个地方。
文璟仙君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下凡间亦多数是为了公事,没有闲暇时间能躲懒。
因公事来淅汀其实不多,文璟仙君常常是绕路绕来淅汀。
他偏爱淅汀不过是因为春末夏初时,这里最像他的雾栖榭。
却比雾栖榭多了些生气。
一个人的雾栖榭,实在冷清。
文璟喜爱高树繁花,他隐了身形,每每都停在一户人家的朱墙上。
即便他不隐去身形,这满树的梨花亦能将他掩得严严实实。
这户人家似乎更喜梅花,不过眼下实非梅花花期,文璟瞧着前院满院子的梅花只有残败的几朵了。
倒是这看起来无人打理的梨树开得正盛。
文璟在墙头坐到日落西山,也没见到一个人来偏院,仿佛偏院不是自家的。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几片花瓣,踩着余晖回了雾栖榭。
文璟若是回头,就能看到江家小公子推开了偏院的门。
***
江家是百年世家,大齐建国之初江家高祖便受封定北侯,爵位世袭。
小公子年岁尚轻,在淅汀却是人人艳羡。家境好、人也聪明,来家里的官员无一不夸赞两句。
小公子面上笑着接下,心里却想这些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奉承父亲的假话。
听得多了他就不爱在正厅待了,常常找了理由回房。
若说去温书,官员又能顺着夸两句定北侯教子有方。
小公子瞧着这些人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所以他总说自己身体不适。
然后他发现那些人好像只会说一句保重身体。
久而久之,外边儿就开始传江家小公子体弱多病。更有甚者说小公子已经病得连路都走不了了,就是提笔的劲儿都拿不出了。
小公子那时候正在跑马场骑射,听到这句话时他正挽着弓,手里的箭险些脱落,“啊?”
同行的好友已经趴在马背上笑得停不下来。
“阿言,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好友努力平复着笑意,“他们若是看到你现下正弯弓盘马,会不会觉得见着鬼了?“
江未言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话。他拉满弓将箭射出,只听“砰”的一声,正中靶心。
江未言把弓抛给小厮,翻身下马,“不过是先前在府上躲人时说的假话,竟能传成这样。”
好友卸下护臂,小跳着一把勾住江未言的脖子,险些把人勾到地上。
“郁明辉!”
郁明辉又把人勾了回来,“这时候倒是弱不禁风了。”
“……”
“不过你这张脸吧……”郁明辉掰过他的脸仔细打量,“生得确实娇弱。”
“……你会不会说话?”江未言拍开他的手,回亭下坐着休憩。
郁明辉说得其实也没什么错,江未言生得像他母亲,给人的感觉就是文雅谦和,温润如玉。
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在皇城脚下的淅汀并不少见。
百姓更注意江未言不过是因为他是定北侯的儿子。
也因为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做事总不能随心所欲。
为此江家的偏院便成了他常去的地方。
今日也和往常一样,他被父亲喊去正厅见了几位叔伯。他和叔伯们实在没什么话讲,应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他推开偏院的门时,第一眼总是看向院里的梨花树。
只是今日他突然恍惚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消失在了暮色残阳下。
“真的有神仙吗?”
江未言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只看见了远处的几只鸿雁。
***
文璟再一次到淅汀是三年后了,这次他来得晚,他爱的梨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夜色已深,淅汀格外安静。
文璟站在江家府外,十里长街只有他一人。
皇帝下令诛江氏九族,无人敢出现在街上。
他不知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为何高门大户的江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听到府里传来阵阵哭喊声、刀剑相碰的声音、划过肉身的声音……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他总会想出手帮一把。
文璟仙君执掌人间命运,只需动动手指便可更改万人命运。
但他的一次更改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终有一天人间会失衡,或许到最后连他都控制不住。
他不可能帮得了所有人。
除了维护人间的平衡,他什么都不能做。
直至丑时,府内不再有声响,御林军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走出,身后燃起了猩红火光。
待烈火不再焚烧后,文璟踩着满地鲜血和灰烬走了进去。
他看见一院子的亡魂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尸身。
文璟瞥见有一块较为干净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