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和则笑问:“以后便唤你‘元煜’,可好?”
“好。”
“我先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那个、我……”百里原支支吾吾的。
“想说什么?”
百里原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住……我有点怕……”
穆和则愣了一下,抬手稍稍使劲捏着他的脸,“得寸进尺。”
百里原垂下脑袋,准备掀被子下床,“那算……”
穆和则指了指里面的位置,“晚上睡觉安分点,不要踢到我。”
这是自逃离这些时日来,百里原第一次露出笑容。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跪下认错 对不起——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五年后,大凉进犯,西夜战败,主帅战死。西夜国主不甘被俘,于皇宫大殿上自尽。
自此,西夜亡国。
元煜捏了捏眉心,深深呼吸道:“西夜亡国后,我就回了大夏,在云绥待了很多年。云绥远离汴京,我便不必担忧身份暴露。”
百里桉问:“师父为何没提及我母后?西夜亡国后是究竟是师父还是江老侯爷将母后带回大夏的?”
元煜不明所以:“你母后五岁时便被送到大夏当质子了,何来的谁将她带回?”
百里桉将视线从烛火上转移到元煜脸上,疑惑道:“那宫中人所言……”
元煜解释道:“大夏、大凉、北疆、西夜四国,西夜势力弱,当年若是没有大夏的援助,怕是早已亡国。而大夏出兵的条件便是将你母后留在大夏当质子。”
“父亲母亲膝下无女,虽说静妍不是他们亲生的,但一点儿都没亏待她。”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两国谈判是秘密进行,静妍在大夏也一直养在母亲宫里,知道这些的人有的已不在皇宫,有的早就在那场逼宫中死了。”
“父亲对西夜仁至义尽,若是百里毅不曾逼宫,西夜也不至于落得亡国的下场。”
“百里毅称帝后,当下并没有对西夜出手,而是在五年后秘密联合大凉,前后夹击,使西夜腹背受敌,至此亡国。”
“母亲为了补偿静妍,命令百里毅立静妍为后,且永不可废后。”
“等我知道所有真相后,静妍出事,你也出事了,这让我如何能不杀了他?”
百里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垂下脑袋以手掩面,沉默良久。
元煜伸手想碰他,却又缩了回去,“小白……”
江未言只把自己的手贴着百里桉的后颈,轻轻揉揉,对元煜说:“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元煜默了片刻,起身,“我回雾凇山了,师父已经和风执说了,每月十五来我这儿拿药,你若是不愿意再见师父,我便不会再下山。”
江未言开口拦道:“师叔留下吧。过些时日我免不了要去边际,没有人看着他、叮嘱他吃药,我不放心。”
“小白他……”元煜尚未说完的话被百里桉打断。
“我不知道师父是否只把我当徒弟,还是侄子,亦或是其他什么身份。”百里桉抬起头,只能大概确定元煜的位置,他缓缓说道,“但师父在我心里从来不止是师父。从前是,以后也是。”
元煜站在门口目送江未言和百里桉离开前院,转身回屋关上门。
他将手放在心口处,那里有他一直贴身带着的玉佩。
元煜绕到书桌后,不做思考,提笔蘸墨便在纸上勾勒起来。
那是他画了成百上千次的人。
若是旁人见到这画,怕是会将画中人认成百里桉。
也不怪别人,元煜第一次见到百里桉就是如此,他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
所以即便百里桉并未告知他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也心下明了。元煜心想,这便是外甥似舅吗?
“穆和则……穆和则……”
一幅画毕,元煜从旁边扯过一张新纸。
元煜并不擅长作画,唯有一人能叫他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画。
他就如此画了一夜。
***
江未言牵着百里桉走在回廊上,百里桉走得慢,他也放慢脚步陪他。
百里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小时候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太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大多记不清了,温家庄是个很小的地方,那时家里条件并不好,但爹娘对我很好,一点苦都没让我吃。我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去学堂,闲暇时候可以到处去玩,胡闹受伤了回家会有爹娘给上药。他们也不骂我,只告诉我要努力往前跑,受伤了也没关系,他们永远会在家等我,永远会有人帮我上药。”
江未言眼里亮起光芒,谈起小时候的事情不自觉弯了眉眼,“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在他们去世后我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帮我上药了,可我第一次从战场回来,娘想抱我又怕碰着我的伤口,只能含着眼泪摸我的脸。那几天她没让军医给我上药,都是自己给我擦药,有几次眼泪掉进伤口里,又给我疼得一哆嗦。”
百里桉停下脚步转过身抱住他,“还有我,我也会一直在家等你,你受伤了我也会给你上药。”
“我知道。”江未言低头轻吻他的额头。
“我小时候很爱父皇,我那时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所以后来他冷落母后和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恨他。我总在等,等他再抱母后一次,再抱我一次。”百里桉轻声说着,“等了好多年,等到母后过世、等到如今他过世,我都没有等到。”
百里桉自嘲地笑笑:“我总告诉自己,他是我的父亲。可现在我除了恨,对他竟然已经没有半点儿其他的感情。都说血浓于水,亲情源于血缘,却不囿于血缘。”
江未言将他抱紧,“桉。”
百里桉抬头,“怎么了?”
“永远会有人爱你,也会有人永远爱你。”
庭院的花大多都落了,百里桉在回廊边的栏台上坐下,伸手拍了一下旁边的桂花树,树上的蝴蝶受惊,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另一棵树上。
江未言刚在他旁边坐下,就听到他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
百里桉手里捻着花枝,视线却没落在手上,空洞地望着一处,他说:“我被贬时,小析才十五岁,本是该肆意玩乐的年纪,却因为我而早早地被公文、被规矩、被朝堂的尔虞我诈困住,没有半点自由。到现在还逼得他不得不继位。”
“十五岁应该是这样的吗?”
“我觉得是。在宫外这几年,我看到京中十五岁的少年,都很自由自在。”
江未言看着他,“那你呢?”
“我什么?”
“哥哥十二岁就在军营磨练。”江未言抬手撩开百里桉的额发,抚上他的额角。那里曾经在战场上被大凉的刀剑划伤,尽管仔细上药了,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条很淡的疤痕,除了百里桉就只有他知道,“哥哥十五岁的时候远赴边关,在沙场上拼了命与外敌厮杀,九死一生。”
“我……”百里桉手指一顿,不知道如何应答。
江未言心疼道:“我的殿下,当年也才十五岁,也是该恣意喜乐、被人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年纪。”
百里桉停下折花的动作,侧头看他,半晌后缓缓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怪任何人。但是小析……我希望他怪我。”
“如果不是因为……”江未言顿了一下,“若是百里析说他不想要这个皇位,即便你不想,也会因为他而当这个皇帝?”
“先前你不是问我在政事堂烧掉的信是什么吗?”
江未言静静地看着他。
百里桉继续说着:“那是父皇写给我的,他说政事堂的牌匾后面有遗诏,他要传位于我。若是我想当这个皇帝,小析手里的遗诏可以全然不作数。”
江未言:“这……”
“我知道他是为了补偿我,我当时烧掉是因为我时日不多,没办法继位。倘若我身体没问题,而小析执意不愿继位,我也不会逼他。他的人生不应该被我安排。”
江未言握着他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有点恼道:“你何时能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自己预想的走,当年师父是、我是、你也是。”百里桉一朵一朵揪掉树枝上的桂花,“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人生无常,终究不可能圆满。”
“若是能让你人生的每一步都按既定的走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百里桉仰头望着天上的弦月,片刻后道,“那我可能会觉得这样的人生太没意思了。”
江未言看了他半晌,起身,伸出手,温声道:“夜深了,回屋吧。”
百里桉借力起身,留下一地落花。
江未言牵着他准备往卧房去,却在拐角处被百里桉稍稍用力牵着往另一边走。
“嗯?”江未言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去别院?”
百里桉半垂着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别院江未言来的次数不多,这也是百里桉第一次和他坦白的地方。
江未言私心不希望百里桉总来这里,因为每次他来别院都是郁郁寡欢。
百里桉推开门走进去,回头道:“你回去吧,我陪母后待一会儿。”
江未言知道他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过是不想将这样压抑难受的心情带给别人。
百里桉晃了晃被牵着的手,江未言只能慢慢松开,妥协道:“……好。”
在房门即将关上时,百里桉突然停下,冲江未言微微笑道:“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又在强颜欢笑。
每一次都是这样。
“好。”江未言应道。
深秋的夜已经没有了扰人的蝉鸣,万籁俱寂。
江未言并没有听百里桉的话回后院。
里屋的百里桉跪了多久,他就在门外陪了他多久。
直至天光大亮。
第40章 [第四十章]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大夏局势不稳,正是外敌虎视眈眈的时候。
枢密院灯火通明好几日。
从边际和云绥的军报推断,大凉似乎有意拉拢北疆,而北疆迟迟未作回应。
“自上次战败,北疆避战已有十年,当年两方签署停战协议后,北疆虽不与大夏交好,也确实不曾再冒犯。此次大凉未必能如愿。”
“只要北疆没有明确回绝大凉,便还有一半的可能,还是要设防啊。”
“云绥兵力雄厚,北疆若是进犯尚能抵挡。但边际不比云绥,地势、物资、兵力都不占优势,加之一年前的恶战,边际至今都未重建完成,大凉若是联合北疆进攻,边际未必能守住。”
“……”
百里桉一边听着院事的商讨,一边理着边际的布防图。
“殿下认为该当如何?”
百里桉依旧执笔对着布防图在纸上勾画着,问:“小侯爷觉得呢?”
江未言:“依我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百里桉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抬头看向他,“继续。”
“北疆之所以避战多年,并不是兵力薄弱无法与大夏或是大凉抗衡,不过是因为北疆现任君王厌战。虽是厌战,但北疆的军队训练并未松懈,兵力甚至更强。若是哪方贸然出兵攻打北疆,北疆也不会成为待宰羔羊,说不准鹿死谁手。”江未言分析道,“不出意外的话,北疆不会答应大凉。将来若是爆发战事,也是大夏和大凉的事情,北疆无论如何不会被牵连到,北疆的君王还不至于愚蠢到浪费兵力财力与大凉结盟。”
李院事补充道:“小侯爷言之有理,北疆若是想参与其中,几年前就已经联手大凉攻打大夏了,何必此时与国力大减的大凉结盟?”
“大凉此次若没有拉拢北疆,应该会暂缓行动,待势力壮大再进攻,我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在边际设防。待时机合适,不给大凉反应的时间,直接出兵一举拿下大凉。”
百里桉拟好调军令,把军印和调军令一并递给江未言,“虎符在皇上手里,晚些时候我去要来,你拿着这些,大夏的兵马任你差遣。”
“是。”
“殿下,这……”有院事支吾道。
百里桉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眼瞥去,“有异议?”
“下官……”
“怎么,无凭无据地想往谁头上扣帽子?”百里桉起身,“今日就议到这里,没其他事的话,各位就先回吧。有不满我的决定的,可以直接来东院找我。”
院事们左右相顾,片刻后均躬身作揖,“下官告退。”
其他人都走了,江未言还坐在那里,右手支着颧骨,抬眼笑着看百里桉。
百里桉低头就看到他直勾勾看自己的模样,笑了一声,坐下,学着江未言的动作,歪头和他对上视线,“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维护我的样子,好看。”
百里桉挑眉,不置一词。
他喊来风执,让他进宫取虎符。
“快到霜降了,边际的布防什么能整改结束?”
“殿下想多久?”
“两个月。”
“可以。”
“两个月后是冬至……”百里桉把手放下撑着桌子前倾,在江未言唇上碰了一下就离开,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要你回来陪我。”
江未言摩挲着百里桉的下嘴唇,垂眸凝视片刻,复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