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也得一晚五次吧?”
传说中的议政大厅里,楚虞窝在王座中,往嘴里塞鱼干糖果。
他已经在这里听了两小时会了,然而那些老东西仍旧没叭叭完。
话题从财政税收聊到七七八八的奇怪东西,什么东边太阳升早了,西边海田的稻子又少收了几公斤,这家姑娘上诉离婚不成功引发众怒,那边皇厨伙食又差了。
楚虞心里烦,他尾巴尖频繁翘起,盯着圆桌众人的眼睛逐渐覆盖阴霾。他拄着下巴,一个不留神,话题已经转到自己新带回来的王妃身上了。
“殿下,并非老臣多事,新王妃在监管者中地位显赫,留下他定后患无穷!”
“殿下英明神武,断不可陷入美人计,这个新王妃,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殿下,新王妃是鸟,与您属相不搭,还请三思!”
“殿下,您若真纳了新王妃,老臣便辞去职务,再不问朝政!”
“殿下……!”
楚虞听着这些或劝谏或明里暗里威胁的话语,冷冷一笑,敲了敲桌子。
自从他回来,人鱼族各大权势旁支该砍的砍,该杀的杀,同胞的血曾一度染红若水南岸的海底。试图把楚虞一脉逼死在人类境内的逆族死伤无数,朝中自此没人敢与楚虞作对。
然而他并不能仗势欺人,比如现在,这些动不得的臣子就在他变相的放纵下,对他还没过门的老婆指手画脚。
“各位爱卿,现在是我娶老婆,又没逼你们娶,你们操什么心?”
楚虞敲了敲桌子,不满道。
众臣子一愣,反扑更严重了。
“殿下!国之大计,殿下的婚事怎么能不谨慎?”
“殿下您要这么说,老臣就要说两句了,那娶老婆得娶温柔贤淑能统理后宫的,怎么能娶任雀这样的呢?”
“殿下!任雀可能三条金的次席!南部宫殿群废墟的灵魂还飘在若水南岸上空警醒世人呢!”
“殿下!您要三思啊!您和王妃要是哪天吵架了干起来了!我们若水南岸会被夷为平地的!”
“殿下!新王妃应母仪天下,任雀怎么可能母仪天下?!”
“殿下!那任雀是个悍夫,要三思啊!!”
楚虞额头突突直跳,他刚要拍案而起为自家哥哥正名,突然见梵风扑面,议事厅大门被框框踹开。
浑身杀气的任雀站在门口,一脸冷笑。
“我听说,有人觉得我不温柔娴静,是个悍夫?”
锁链在他身后飘扬,梵风吹送,总有梵鸟的羽翼迎风而立。衣袍猎猎,任雀冷酷一笑,飞刀在指尖旋转。
他四肢的铃铛在风中响起,欢快活泼,意外悦耳。
“楚虞,是你?”任雀手腕一勾,锐利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在楚虞身上。
楚虞精神一凛,他蹭一下起来,以众大臣都没看清的速度,窜到任雀面前,抱住他。
“哥哥,不是楚虞说的,是他们说的,不关楚虞事。”
众朝臣目瞪口呆。
他们若水南岸以后真的还有前途吗?!到底是揭竿而起还是卷铺盖逃难更划算呢?
他们的王凶悍威严,甩锅一个顶俩,难不成是个妻管严?
后宫干政,妖妃害鱼!
事实证明,妖妃今日心情欠佳,众朝臣走后,妖妃抖着身上衣服,冷眼瞥着新王。
他其实很奇怪,以楚虞的神通,在五竹塘把他虏到若水南岸不算太难的事,更何况当时情况紧急,五竹塘分身乏术情有可原。
但为何事情过去这么久,监管者一点都没有动怒、出面与若水南岸交涉的意思。
毕竟任雀是被掳走的,不是自愿叉开腿跟过来的。
为什么?
是任雀在监管者内人缘太差,一个肯为他申冤,一个担心他的塑料朋友都没有。还是监管者知道,但有某些特定原因,不愿意来管?
任雀斜眼瞅着楚虞,只见新王坐在王座边上,正悄悄把手伸向自己没过门的王妃哥哥。
“手,拿开。”任雀冷声道。
“呜!”
楚虞叫了一声,整条鱼特沉,重量全压在任雀身上,尾巴卷过来,狠狠缠住他。
“拒绝只会让楚虞更兴奋,并想出更多有趣的方式付诸实践。即便知晓,哥哥也要拒绝楚虞吗?”
楚虞用下巴蹭着任雀的脸颊,语气比听上去危险许多。
“你威胁我?”任雀眯起眼睛,周身杀意浓了些。
阒然的议事厅,东倒西歪的凳子彰显大臣们逃难式离去的仓皇,唯有任雀和楚虞端坐中央,针锋相对又势均力敌。
“楚虞从不威胁哥哥。”楚虞把下巴搁在任雀肩头,顺着缝隙滑进椅子和任雀之间,手一拉,变了个姿势。
任雀手扶着王座两边,人鱼正坐,任雀屈膝,跨坐巨大的鱼尾之上。
他们对视,眼神中满是冰冷思量与斟酌火药味。
“但你做尽了利用我的事。”
任雀恨声道,他开口,语气里却藏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是哥哥非要闯进楚虞的鱼生,搅乱楚虞的计划,现在却倒打一耙,楚虞委屈。”
楚虞不满地亲了亲任雀的唇角,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好好说话,别动手。”任雀猛地躲开,恶狠狠道。
楚虞抬起眼,手微微收紧,他微微一动灵力,牵着任雀的手,在梵鸟挺直的脊背后收拢,一块冰凝成的枷锁将任雀的手绑缚。
“哥哥,楚虞成年了。”楚虞恶劣地挑着唇。
任雀咬紧牙关,任楚虞在他身上点火,仍不发一声。
好巧不巧,门外传来侍卫走动的声音,这里只有一条通道,尽头就是议事厅,很可能是侍卫来找楚虞汇报日常情况。
“你……唔……”任雀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楚虞摁在肩膀上,弓起的脊背一弯,呜咽声细弱。
“哥哥再不答应楚虞,可就要被别人看见了。”楚虞光明正大解了任雀的扣子,袍子掉落,梵鸟挺拔的脊背光滑,肩胛骨凸起,随呼吸起伏。
“你想死吗?”任雀艰难地放狠话,重重喘息,又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他被迫软着声音的样子,简直就是独一档的勾引。
楚虞喉结一滚,门外有人敲门,他故意使坏,扬声一喊,叫外头的侍卫进来。
任雀猛地闭上眼,他心里冰凉,不敢让他人看清自己的样子。
霎时,一个巨大的鱼尾猛地撩起,比平时更大的漂亮尾巴泛着丝绸般弧度,微微垂下,将两人身影死死遮住。
没人能看清巨大鱼尾后,隐藏的亲昵模样。
“王,关于禁地勘探之事,皇女的封印已经受到削弱,不久后便……”
一板一眼的汇报声中,任雀颤抖起来。
巨大阴影笼罩着他的身躯,任雀脑子意外清醒,同样在战栗中,听清了楚虞在他耳边的话。
“南若是楚虞的表姐,洛神府历来是人鱼族在监管者中的据点。”
“哥哥,你想知道的,楚虞都会告诉你。”
第77章 如此的我
【致亲爱的南若,别来无恙,洛神府近日可好?】
锁甲发出一连串清脆响声,淡淡烟香从兽头铜炉中飘出,南若撩起长发,慢慢扎起。
【本不想写信叨扰,然反皇派活动频繁,夜云姬的小皇子隐有痼疾,概与贼人不脱干系。今月廿六流云海狩猎,小皇子安危恐遭威胁,望你能从中护佑。】
南若喝干桌上早已放凉的茶水,她注视着信纸在烛盏中燃尽,化成一抔灰。
她对若水南岸的记忆非常模糊,出生不久,她便被送到洛神府生活,脱离族群,用人鱼秘法化去鱼尾,如果不是自己这位婶婶写信,南若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夜云姬,先帝生前最受宠的妃子,夜云姬的小皇子……
南若勾起长枪,推门拥抱洛神府雾下微弱的阳光。
出生有段时日的小皇子,名字好像叫楚虞。
……
很快,南若见到了楚虞。
楚虞长得和夜云姬很像,眉眼如出一辙,身上又有人鱼先皇的坚韧与敏锐。他年纪很小,各项身体素质都远超南若预期,一切似乎都进展的不错,但唯一变故,出现在任雀身上。
楚虞喜欢任雀,南若清楚地发现。
并非友爱或对长者的依恋,而是人鱼在选定伴侣后,诡计多端又藏匿严实的、精准不可改变的爱慕。
受于此,楚虞的能力增长得越来越快,在某天,南若再次收到了洛神府的来信。
【圣地封印削弱,崖鲸的吼声已清晰可闻,按摄政王的命令,人鱼军队已集结,加固圣地迫在眉睫。三皇子与小皇子的成人狩猎仪式同近在眼前,望你回归,助故乡一臂之力。】
关山海外的人鱼圣地在千年前只是一方灵气浓郁的水域,生长着许多强大的海妖,埋藏着人鱼族之神的说法不过哄骗外族。但只有身为皇族的人鱼才知道,在几百年前,那里面多了一头巨大的海妖——通体硬甲的人形鲸鱼,曾追随先王四处征战的武将,后因谋逆被关押。
“呜呜!”
南若坐在树桩上,面前篝火噼啪作响,迸出点点火星,飞散开来的火光照亮楚虞嚼着烤鱼的脸。
小鱼眼睛圆溜溜的,将充满疑惑的视线投向南若。
楚虞说:为什么不告诉任雀哥哥我们要去哪?
“我们不能把任雀卷进来。”南若拿起一串烤焦的鱼,剥掉上面黑色的焦炭,她的动作很细致,又仿佛在思考其他事而注意力不集中。
自先王逝后,若水南岸的政局动荡不堪。先皇仅剩的两位皇子都未成年,反皇派蠢蠢欲动,尽管他们的手还无法伸到洛神府来,但只要南若和楚虞回到若水南岸,难保会出现其他变故。
这种情况下贸然把任雀拉进来,只会扩大危险性。
“呜呜!”
楚虞委屈地垂下眼睛,尾巴尖啪啪乱打,带起一串泥点。
——可楚虞想哥哥了。
“楚虞,任雀不是你的所有物。”南若注视着天边红霞,夜色将至,海岸传来的涛声忽隐忽现。“他是独一无二的家人,我们不能替他做决定,也不能擅自将他拉入未知。”
“呜呜!”楚虞不认同地蹙眉。
——可你说,家人是要相互扶持的。
“我和你可以,他不行。”南若摇摇头,大概是不想继续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呜呜!”楚虞吵着。
——为什么,楚虞不明白。
“你以后就明白了。”
南若抿着唇,向茂密树林遮蔽的前路看去。
入夜,海岸传来旷远而空灵的歌声,那是人鱼相互沟通的信号,在海浪的怒涛中多了几分幽远。
时隔多年,南若见到了自己的亲弟弟——三皇子离桑。
离桑与楚虞都快成年了,两条小鱼互相咬尾巴,在浅海区滚作一团。南若与前来接应的大臣简单聊了几句,视巡军队,得知圣地的最新情况。
崖鲸最近力量大涨,他本就是先代的戾臣,为先王南征北战,最后却落得被封印的下场,长久以来的怨念不断增加,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状况。
离桑与楚虞的狩猎仪式同样时间紧急,如果不尽快激发血脉,在反皇派反扑的攻势面前,离桑和楚虞几乎没有胜算。
毕竟,他们不能总躲在洛神府。
“圣地的中心枢纽由我与楚虞前往,军队在外驻扎,等我指示。一旦封印加固开始,会有大量海妖朝中心靠近,你们的任务就是拦下海妖,为我们争取时间。”
海崖的洞中,南若举着蜡烛盏看比例沙盘,她气势凛然,声音微寒,瞥向众大臣。
其中一位主要领头的外交大臣,是反皇派的重要领袖之一。
外交大臣垂着眼,在低坑的困水里游了一圈,晦暗鳞片在水下毫无光泽,正如他混浊的眼珠。
“皇女殿下,老臣斗胆进言,圣地附近生活着大量的强势海妖,若这些海妖同时向中心区域靠近,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没有十足把握能拦下。”
南若转过身,话语理性温柔,又藏着无限压迫感:“如果拦不住,千万海妖涌入圣地啃食封印,崖鲸冲入若水南岸屠杀子民,这千古罪人的骂名,你很想背?”
众大臣面面相觑,外交大臣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南若一眼,不再顶嘴。
南若知道,反皇派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能和尚且年幼的离桑和楚虞撕破脸篡夺王位,一部分是因为具有人鱼皇血脉的她掌握着监管者境内洛神府的资源,在没摸清她实力的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但她的震慑力还能持续多久呢?
南若背对众人,烛光扫过她的轮廓,成为黑暗隧洞唯一一处较为明显的落目之处。
“此关乎若水南岸的未来,希望诸位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不要给我秋后算账的机会。”南若微微偏头,从上方斜视下来。
“现在,你们可以展示自己的忠诚了。”
计划定在日落时,一切准备妥当,驻扎地一片肃杀。
楚虞找到南若,她穿着干练的锁子甲,手中长枪的红缨飘散在水中,她没有鱼尾,在海中却行动自若。
“楚虞,看到那里的三角碑了吗?”
南若招呼楚虞,年幼的人鱼一摆鱼尾,身姿柔软如海中飘荡的树叶。他悬停在南若面前,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圣地是一片极大的凹陷海域,上古的断壁残垣在汹涌海流下模糊不清,过浓暗色掩盖其中凶险,遥遥望去无比平静,静谧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