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雀扯了下唇角,出去关好门,下了一道强力咒印——不让楚虞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
脚步声渐远,床头上的灯盏燃着摇晃的火苗,光影悦动,旖旎的朦胧在房间里酝酿。楚虞把尾巴伸直,等任雀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拉下盖在脸上的被子。
菱形瞳嵌在眼眶中,冷漠和肃杀笼罩在他眉眼之间。楚虞倚靠床头,拿过任雀放在床头的书,慢慢翻开。
人鱼的手指修长又白皙,骨相完美,他的动作有着令人心悸的优雅,缓慢翻过单薄的纸片,古老的文字透着烛光,连里头的纤维都能看清。
楚虞垂眸,他翻到某一页,目光倏然定格。
页目上头是一条素描勾勒的人鱼,形态相差无几,底下有段碑文的拓印,用的是人鱼族特有的文字。引注后,有一串手写的小字。
“龙弓之技乃人鱼皇血脉的血统技之一,传承以血为引,非直系不可得。”
字体娟秀,是南若的字。
楚虞盯着上头的‘龙弓’二字,神情难以琢磨。
大概一分钟后,楚虞捏住那页,略微用力。
嘶——
他把纸扔进灯盏里,平静地看着它消失在火焰里。
稀客,洛神府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一来就是好几个榜单大能人。
任雀歪在梨花树上,看着陆续走进的老熟人。
许羲嘉精神状态不太好,据说是因为监管者的事情使她错过了人间界一个很看好的剧本,眼下正暴躁着走在最前头。九尾和白泽紧随其后,一个冷冰冰,一个超淡定。许久不见的尾生背着他心心念念的柱子,埋头不看人。
狴犴刚下班,不情愿来任雀这破宅子,心里盘算着今年奖金能有多少。
“梼杌、当康和玄武呢,不来了?”
任雀见后头再没人了,难免疑惑。
平日最见不着人的九尾都来了,居然还有三位缺席。
三条金榜单的第十位退休养老了,暂时还没人补上。
“梼杌老婆生了,他得回去陪着;当康在蹲演唱会门票,估计现在卡点掐表登十个账号拼手速呢;至于玄武……”许羲嘉想了想,继续道:“据说是如渊潭附近2.0地震,把她刚安装好的乐高城堡震塌了,在回去抢救的路上。”
“那我下次也请假,理由就用家里的鱼没吃饱,嗷嗷待哺等我喂呢。”任雀哼了一声,转身进屋。
正厅后有小门,再往里走,是间铺有软榻的宽阔长厅,对开门一拉,就是还没修建整理的后院。
以往任雀喜欢在这里煎茶,院子里种着杂七杂八的树木,大多是花树;角落里有块田,南若曾经在上面撒过种子,但奈何洛神府地气过涝,毕竟浮在海上,很难长出植物。好不容易有一次露了点叶子,还被楚虞一口啃了。
长厅很暖和,雌黄早些时候把灯点上,又燃了盆炭火升温,以防洛神府冬夜窜冷气。长桌上摆着些瓜果食物,尽头有面大电视,任雀不知道哪来的,估摸是借的。
事实证明,有个管家很重要,操持家务必备小能手,雌黄业务能力拉满。
许羲嘉心里憋屈,她抓了把瓜子开始嗑,边嗑边叨叨。
“我这也就几天没回去,剧本能叫那小婊子截胡?她什么咖位我什么咖位,我也就是不惜要,我要是真跟她争,她能抢过我???”
“人家好歹也是一线女星,公司有资源,前两天还搭上前影帝,挺有竞争力的。”白泽坐在许羲嘉对面,砸了颗榛子,仔细认真地剥掉果仁皮,思维严谨。
“呵,要不是人类有警察,明天我就去她家点火,炸她个遍地开花。”许羲嘉一下动了杀心,恶狠狠地威胁。
她说完这话,其他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狴犴,只见狴犴抬起眼睛,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审视许羲嘉。
这种行为,该判十年好还是二十年好呢?算了太难不想了,直接关进去一了百了。
“当检察官的面密谋,厉害。”任雀一笑,他刚吐槽完,就见沉默不语的尾生抱着他的宝贝柱子站了起来。
“任雀,就是你打伤了我崇拜的九尾大人吧?”
尾生作为三条金榜单前十,战力波动很大,百年内从第四到第十滚了个遍。他是九尾的死忠粉,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穿得像街机游戏里的街头混混,一串银色的狐狸项链额外夺目。
任雀张狂地笑了一下,眯着眼挑衅:“菜就该挨揍。”
“废话少说,我们决斗吧。”尾生抄起柱子,凛凛狂风扑面而来,他凶神恶煞地盯着任雀,一副马上就开打的样子。
“行啊,看我不揍扁你。”任雀一撸袖子,虎牙若隐若现。
五分钟后,雌黄端着切好的水果开门,看见眼前一幕。
“冲冲冲任雀揍扁这个不听话的小崽子!”
“我擦秀啊什么时候偷偷练的技术和我当年有得一拼!”
“你们能不能别转了我要吐了这什么狗视角?”
大屏幕上,两个长辫子美女互殴战况胶着。
古早像素画质不太清楚,美女放大招的横条此起彼伏。
“吃我一记横鞭飞升螺旋腿!”
“看我一招锦囊软腰八段摔!”
雌黄:……
与此同时,楚小鱼在床上裹鱼条馅手抓饼,幽怨地盯着门口。
怎么还不回来,美好的夜晚不是要做快乐的事情吗?
第45章 金屋藏娇藏不住
任雀和尾生打得难舍难分,后半夜,众人终于想起了今晚来任雀家蹭吃蹭住的主要目的——开会。
“本次会议主要有两个重要的议题,关于若水南岸人鱼族的异常报告和楚虞的转正问题。”许羲嘉把手里的瓜皮一扔,睨了任雀一眼,话里话外明嘲暗讽。
“上头通知取消对楚虞的通缉令,安排他插班进五竹塘完成后半年的学业,以取得监管者通行资格证,这点无异议。但关键是,作为楚虞的监护人,你是不是该把他在监狱里的费用结了?”
“他又不在我这,我不花这个冤枉钱。”任雀挑眉,把话题又抛了回去。
“嘿?成心找茬是吧。”女明星异常气愤,看任雀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就想上去给两拳。
“今年五竹塘远征训练的评委有人选了吗?”任雀问道。
“怎么,你要来?”白泽挑眉,看任雀的眼神意味深长。
白泽不喜战斗,镇守区都是西梵天这种安宁祥和的城市,顺理成章在五竹塘谋职。一周一节课,教古文历史,日子过得很舒坦,顺便还能出卷刁难那些眼高于顶的傲气小子。
五竹塘远征训练作为危险性最高的教学目标,每年都会在高阶监管者中招募评委,一方面给学生表现打分,另一方面则是保护。
“最近手头紧,想谋个来钱快的工作。”任雀一笑,眸子眯成一道窄缝。
“不然你来任职好了,格斗课的理论教官休假,招了很久都没招到人。”白泽灵机一动,说道。
“不去,我不适合当老师。”任雀摆摆手,果断拒绝。
“我听许和涛那小子说过他们的格斗理论课,楚虞要插班的话,估计也会上这个吧?”许羲嘉眨眨眼,默默道。
“那我可以再考虑。”任雀话锋一转,托着下巴念念有词。
会议提到有关若水南岸的事,众人便踟蹰下来,都没思考究竟该怎么办。
“尾生先在边境安插眼线,随时检测动向,如果有进犯情况立刻上报;任雀,你方便去若水南岸的水下宫殿吗?”九尾想到这茬,便道。
“若水南岸南门的废墟上挂着我的悬赏令,你猜我能不能去?”任雀笑了,语气带着调侃。
百年前,南若和楚虞在关山海度假时,撞破了人鱼族的集结军队,百万虾兵蟹将填满了海面。求救信号第一时间被南若发射出去,可直到南若死在刚抵达海岸的任雀面前,也没有一个援军的身影。
据说,人鱼的血染红了整片细白的沙滩,落日亦无法与生命毁灭的红相争辉。
有人听到悲戚又急促的歌声,飘荡在幽魂弥漫的海上,整整三日没有断绝。
那是无人接听的求生绝语,来自南若最后的哀悼。
任雀一气之下杀进若水南岸,毁了南部三十二群宫殿,被监管者押解回浮世回廊,关了快十年。
林林总总罪状,不胜枚举,罄竹难书。
“也是,如果有需要,就我们去吧。”九尾沉声,答应得很爽快,他记事清楚,也知道任雀能来配合已经是极限了,再要求他多做什么,实在不好商量。
“你们谈,我出去撒尿。”尾生打了个呵欠,他果汁喝太多,推门就往外面走。
洛神府冬夜的空气带着点潮湿,尾生以前差点被淹死,所以额外不喜欢那种气味。偌大的回廊庭院经历多年,古朴又典雅地被雾气笼着,尾生靠在柱子上,盯着院中的梨花树。
活了很多年的老树精,在凄清无人的日子里也能悠然生长,相比洛神府,尾生对羲和与九尾的态度更好。
不仅因为生理因素,更是他不喜欢洛神府的氛围。
那种安然的和谐、充满温情令人眷恋的、像家一样的相处方式,让孤身一人的尾生羡慕。
很多年前,南若还没成为三条金榜首的时候,常在梨花树下与任雀对弈。年轻的任雀在学习上极具天赋,尤其是博弈,每一棋都斟酌思量,步步为营,时而赢过南若。
那天,尾生和南若组队去北部山区解救坍塌煤矿场的人质,他提前来找南若。开门见任雀逃上梨花树最高的枝桠,手里把玩着玉棋子,一脸不悦。
“任小鸟,南若呢?”尾生把柱子杵在地上,好奇地问。
“再叫我任小鸟,打断你的柱子。”任雀寒着脸,指尖捻着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揉,脸上表情特别狠,看起来随时能飞下来啄尾生一口。
“又输了?”尾生常听其他监管者说,洛神府的梵鸟见人就要比弈,胜负欲特强,每次输了就跑树枝上站着,吸取日月精华一整天,谁叫都不下来。
“闭嘴。”
任雀一弹手指,瓷白棋子逆着阳光飞下来,尾生拎柱子一挡,哐当一下,震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玉石凹陷下去,把柱子中央砸出一个圆形的小瘪。
尾生怔住了,盯着任雀看了一会,小鸟不开心,把后脑勺甩给他。
“尾生?来这么早呀?”
随着话音,南若从正厅出来,她把长枪收在背后,上一场战役导致的锁甲划痕还没补好,她从台阶上下来,一面笑着,仰头去看任雀。
技不如人的任小鸟甩着头,从茂密树叶掩映的缝隙里偷窥南若。
“这步棋,你好好想想,回来我再给你解释。”南若站在树下,笑着去看任雀。
目送着两人离去,任雀犹豫好久,才翻身下树,散漫地拉过一个蒲团,坐在棋盘前分析局势。
明明说好今晚要做玫瑰鳜鱼,怎么又出任务呢?
“骗子。”任雀喃喃着,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尾生绕过梨花树,没人给他指路,他就乱走。走到东房,撞见一处无法打开的门。
锁咒?
尾生一怔,他的手触上门锁,一股向外的力柔和又坚定地推拒,把尾生弹开了。
按理来说,尾生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任雀金屋藏娇也轮不到他头上,谁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他倒理解。只是在他拔腿准备离开时,屋里的灯火突然亮了,门边两盏烛台窜起一缕火苗,有个窈窕的身影逐渐清晰。
很瘦,有点矮,头发卷曲,像女人。
与此同时,里头传出奇怪的声音。
是介于某种奇怪腔调发出的叫声,软绵绵甜腻腻的撒娇,像小动物刚出生后寻找可靠之物的嘤咛,随火光悦动。尾生可耻地停住离开的步伐,他瞅了眼正厅,发现无人在意。
如果,他想如果,任雀真的是个畜生,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动物在家圈养,仗着自己的身份逃避监管者的惩罚……嘛,虽然他可能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
洛神府曾经已经因为私藏高危人鱼而获天价罚单,难保任雀不会像南若一样,监管者的职责是什么,是吃吃喝喝吗?不是!
监管者是惩恶扬善的代言人,是人间正道的化身!
如此思索着,尾生深吸一口气,他懂得如何破咒,染着白光的手指在门上一划,六芒星乍现。令人意外的是,这咒额外难解,尾生使了浑身解数,居然还差最后一关。
没道理啊,他堂堂尾生大人,连个咒都……
屋里那东西似乎不耐烦了,隔着一道门板,尾生听见两嗓子变调的低叫,像是质疑尾生动作像龟爬。下一秒,最后一道咒应声而解,四散飞舞的光点往外窜,像掀开盖子后蛐蛐争先恐后向外探头,努力感受新世界。
门砰地一下开了,尾生愣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烛光映照下,楚虞穿着开襟衬衫,极白的皮肤如瓷玉,艳丽斑斓的鱼尾哪怕在暗光下也极具光泽。他嘴里叼着条透明蕾丝丝带,眼里像含着星星,一闪一闪,极具期待。
看到尾生,楚虞也怔了。
由于任雀临走时布的咒隔绝了声音和气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对面的究竟是什么。楚虞非常失望,他垂下嘴角,不死心地扒着门框向外探头,越过尾生朝院子里看去。
除了月光留下的如水中藻荇似的光斑,再没有其他。
什么嘛,哥哥居然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