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人,五竹塘的远征训练前惯例放假,我听说您回浮世回廊,才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遇见。”姚桃在桌上抱起一粒瓜子,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五竹塘全称五竹塘监管者战斗学院,在所有战斗学院中排名第一,选址于浮世回廊东侧的一座深山。几乎所有三条金榜单的监管者都是五竹塘学院的毕业生,而要取得监管者证明,必须通过战斗学院的全部课程。
许和涛和姚桃都是五竹塘的学生。
“又要远征训练了?”任雀吐出瓜子皮,满脸愉悦。
远征训练是所有战斗学院最难的实战课,且五竹塘因其变态在监管者中闻名遐迩,许多监管者就算毕业多年再想起五竹塘,还是会浑身打颤。
“大人,您那届的远征训练……是什么内容呀?”姚桃拱着胖胖的屁股,站在桌子上问。
“想知道?”任雀往后仰身,肩膀抵在潮湿的墙上,若有所思地抬眸,观察角落自闭中的小鱼。“我那届,可凶险万分。”
楚虞转身,菱形瞳一缩,盯了任雀一眼,又缓缓闭合。
“说起来,任大人,小鱼真的要来五竹塘上学吗?”姚桃心满意足霸占一整粒瓜子仁,抛出一个惊天大瓜。
任雀手里瓜子掉了,满头问号。
楚虞见任雀手里的瓜子掉了,溜边滚到他脚下,捡起瓜子啃出瓜子仁,同样满头问号。
“吱——是论坛上说的。”姚桃绿豆眼滴溜溜地转,他突然不确定面前二位的反应。
怎么,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是吃瓜一线小鼠不知道的?
二十一世纪,最令人惊叹的新发明——手机,带给了这群老妖怪最大的快乐。监管者论坛从人手一台诺板砖开始,发展成现在群魔乱舞的大网站,日在线用户十万,种类齐全到可以做一桌海陆大红烧。
任雀重拾老年机,折腾半天还是白屏,他把手机抛给小鼠球,要他帮忙整整。
“大人,您没办流量,先连我的热点吧,我给您开哈。”小鼠球从鼓涨的毛里摸出一台无花果型手机,专为仓鼠宝宝设计,用过都说好。
任雀应了声,在搜索栏一扫,定睛看名字,狐疑地瞅一眼小鼠球。
【鼠球总裁怒赚八十八万】
小鼠球眨眨眼,胡须一抖,好像笑了。“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任雀想了想,有点记不清了。“当时随便起的,没记住。”
这时,小鼠球的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
【您已连接爪哇岛美人鱼的充电桩。】
小鼠球:???
任雀:……
楚虞:ovo?
在接受自己爪哇岛岛民专属移动电器的身份后,任雀默默点到论坛在线专区。
飘红的实时界面,花红柳绿的排版从经济、教育、娱乐到奇闻轶事,信息大爆炸一样冲进任雀这一百多年都没转的脑袋。他点进头版,看见一条美人鱼的图片。
【版壹:喜大普奔,监管者史上第一条人鱼空降五竹塘,链接jsgfd6p17x,点进就看新学员,预计下周入学,准备好迎接人鱼的美颜暴击了吗?】
——要命,陆上人鱼进军监管者总部了是吧?
——有浮世回廊的家人不?半小时前的爆炸听到没,该不会?
——人在五竹塘,已经开始期待了。
——官方下场控评,这届插班生来头不小。
——弱弱插楼,任老板回浮世回廊了……
——五竹塘辣手摧花大战人鱼,赤鸡起来了。
——轻置嫩臀,开学求踹。
【版贰:接版壹,据不可靠小道消息,空降五竹塘的人鱼是任老板在无字楼包下来的那条……】
——这是什么一掷千金教你小九九的豪门剧情??
——懂了,水鸟对鱼一见钟情,天敌变爱人了属于是。
——所以谁能说说怎么才能吸引大佬的性趣?
——或许首先你得是条鱼。
……
任雀倒回去重看,突然发现个问题:难不成九尾追查楚虞的位置,就是靠论坛这群人贩卖小道消息?
某些消息只有监管者高层才知道,包括但不限于楚虞的刑期和越狱,如今捅到网上,是真要给这小海鲜自由之身。去战斗学院历练的确是一种途径,合法身份加通行证,算一举两得。
但话又说回来,那老东西没说要楚虞去五竹塘那有命进没命出的地方吧?
“任大人,楚虞要来上学吗?”小鼠球从毛下露出眼睛。
“或许吧。”任雀俯身,和在地上扮演爬行动物的楚虞对视:“小哑巴要去学校咯。”
“呜呜呜呜。”楚虞鼓着腮帮子,尖声一串。
“他说什么?”任雀吊儿郎当,对小鼠球道。
“小鱼说:他以前在海底学校可乖了,回回都是第一。”小鼠球翻译。
“看不出来还是个学霸,天色晚了,回家睡觉去吧。”任雀指挥道。
洛神府荒废百年,受不得生人乱窜,家具铺了一层灰。外头下雨,陆上潮湿,任雀索性留小鼠球过夜。走到东房,推门打量陈设,有些脏,但好在有被褥。
东房是任雀以前的房间,胜在清净。他从生锈的柜子里拽出两床被,哄楚虞召水洗了洗再蒸干,梵风扫过床铺,勉强能睡人。
“去躺着吧,你俩物种隔离,睡一起也不碍事。”任雀站在门边,贴心地点了盏灯焰照亮。
小鼠球撒欢着落在被子上,他转过头,发现楚虞正拽着被子,定睛凝视任雀的脸。
“看我做什么,洛神府的冬夜降温,不盖被子会冷。”任雀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凄清的雨丝乱飘,黑黢黢的影子在砖石上拖出长痕。
他神色很淡,像电池用尽的玩偶,提不起力气微笑。
楚虞低下头,默默拱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小小一坨。
雨在后半夜停了,骤然下降的冷气环绕着荒废宅院,今夜海上无雾,遥见淡如爪痕的弯月。
冷意爬上心头,任雀睁开眼,半条腿踩着树干,他拨开枯枝烂叶,望向苍然月亮。
鸟喜欢栖息在树上,任雀也不例外,他对洛神府院子里的梨花树情有独钟。他打了个呵欠,眯眼巡视荒草遍地的宅院,手指下意识去撩袍子,刚伸手才觉得不对。
他的梵袍已经在禁地燃成灰烬了。
浅淡的月光勾勒府邸的轮廓,与记忆中有几分相似,他阖了下眼,心算要多少钱才能把这里收拾的勉强能住人。
五竹塘有寄宿区域,但楚虞这种无骨面条鱼公主肯定忍受不了校园生活,雌黄和芸黄也需要地方住,虽然不愿意回来……
任雀睁开眼,突然发现东房门口有道影子。
迎着月光,一条被子精鬼鬼祟祟地挪了出来。
浓银流淌,野草摇曳,在院子里铺开团团黑斑。房檐有霜,隔着树枝,任雀敛眼,瞧见站在门口的楚虞。
他估计没睡,面容精神奕奕,被子披在身上,只留一小截尾巴紧贴地面。头发披散,眼里覆着层水膜,惹人怜爱得很。
“怎么不睡?”任雀荡下一条腿,无忧无虑地晃着,他抬手虚搭树枝,嘴角噙着笑,说话声带着股慵懒。
楚虞裹紧小被子,闷闷地不发声。
“自己回去睡。”任雀催促道。
楚虞抽了抽鼻子,一动不动。
“快点。”任雀愈发严厉。
楚虞只定定望着他,好像听不懂。
僵持在上演,影子过了一轮,最终是任雀败下阵来。
“楚虞,来我这。”任雀冲他招了下手,楚虞眼睛一亮,抱着小被子吧嗒吧嗒扭过来,不敢用滚的,生怕把被子弄脏了。
他动作敏捷,与其说是鱼,不如说是爬行动物。他叼着被角站在树下朝任雀望去,似乎是上不来了。
“大晚上不睡觉,闹人精。”任雀把鱼抱上来,梨树发出一声呻吟,吱嘎一下,枝叶轻甩。楚虞趴在任雀身上,用被子罩着彼此,等找到舒服位置了,才去处理自己过长的尾巴。
“呜——”楚虞眯着眼,感受任雀的体温,才稍微有了点困意。他打出一声小呼噜,下巴垫在任雀肩窝里,鲨鱼牙紧挨着,眼睛半眯。
不知过了多久,楚虞睡着了。
维持这种诡异的姿势着实强鸟所难,任雀在动与静之间摇摆,最后用被子裹着楚虞跳下树。
楚虞已经不是年幼时那种随手一抓就能拖着走的体格,他体温微凉,浑身滑溜溜的,不好移动。
哪怕被放在榻上也不安分,手勾着任雀的衣角,时不时打几个气泡音的小呼噜。
“老板,你还真耐心养孩子。”
芸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任雀借着油灯光看过去,对上两位护法无奈的视线。
“嘘。”任雀眨了下眼,手指抵着唇,示意他们小声些。
温馨灯光晕开他的身影,镀上一圈毛边,他眉眼染着笑意,似乎很久没这么愉悦,连动作都轻轻的。
芸黄坐在他身边,低头望着楚虞。
忘记多少年以前,估摸着是楚虞还没长齐牙的时候,一个雨夜打雷。芸黄端着豌豆黄的糕点来看任雀,推门后,那人也像这样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脸上一副不情愿的冷冰冰模样。
那时候,楚虞就卷着被子趴在他腿上,小小一团。
好像全天下,他只有任雀肯依靠。
第43章 该配合你演戏的我尽力了
沙滩的沙粒很细,金白色铺满海岸线,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没入海面,天空染着颜料断层,远看像层叠起伏的片麻岩。寄居蟹横行在浪花里,它快速倒腾,直到被一只手捉起来。
“哥哥!这个。”
楚虞坐在海岸边,海浪推拒着他的尾巴,让光鳞斑澜的色彩更夺目。他捏住寄居蟹,扬了扬手,朝任雀喊道。
身形颀长的年轻人披着梵文外袍,棕白色纱料轻盈,海风一吹,便鼓起柔软的弧度。任雀站在海边,听见楚虞的呼声,才慢慢走过去。
浪涛温柔,落日的光芒为世界铺上柔软绸缎,任雀赤脚踩在沙里,浪花涌来,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消失不见。
“怎么了?”
任雀半跪在楚虞面前,略带笑意地低头。
“这个,叫什么?”楚虞拨弄手里的寄居蟹,小生命在空中绞着纤细的钳子,嘴里还在吐泡泡。
“寄居蟹,是一种以螺壳为家的生物。”任雀给他解释。
“什么叫以螺壳为家?”楚虞的发湿了,沾了一缕在脸颊,卷曲长发被海风抚慰,又被他重新别在耳后。
“就像你住在洛神府。”任雀用楚虞能理解的方式说道。
“那如果螺壳坏了呢?”楚虞的眼睛覆着一层水膜,目光却带着童真又残忍的严肃,他手上使劲,把寄居蟹摊在任雀面前。
不堪一击的脆弱生命在重压下颤动,楚虞的手指慢慢收紧,风里的湿咸气越发严重。他抬眼,直到手被任雀包住。
“楚虞希望它坏掉吗?”任雀裹着楚虞的手指,远超人鱼体温的热度在皮肤间传递,寄居蟹掉落在沙滩里,歪倒后好顿挣扎,最终爬起来,逃似地跑了。
“不希望。”楚虞的手被任雀扣着,掌心碾过凸起的细小沙粒,有些痒。“因为哥哥在,所以不希望。”
“我不会一直在。”任雀笑着,摸了摸楚虞的头。
“为什么?”楚虞心慌了一下,他侧身,尾巴挑起刚上岸的水花,像蓝鲸翻身,大片波澜坠入涛声里。“为什么。”他凑近任雀,重复问道。
任雀眯着眼,用手挡了下额头,绯红日落铺在梵袍上,阴影遮住面容。他略微勾唇,指了下遥远的海岸。
楚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楚虞,金乌西沉,我们该回去了。”
那铺天盖地的火焰猝然升腾,海面都化作炼狱,金乌如血,擂鼓与喊杀压着耳膜。楚虞眼前一变,平静大海上闪烁着深蓝色的电光,数以万计的人影晃动,吞噬消失的半边天光。
“哥哥?”
楚虞抓紧掌心的沙粒,他猛然回头,入目只有半截染了血的锁链。
……
天刚破晓,楚虞凄惨的哭声就从主厅传到了热火朝天的厨房,以至于任雀烦躁地从灶台前离开。还没出去,紧闭的房门猛地一开,直接撞上任雀的鼻梁。
我操。
他还没骂完,话音一顿,一条沉重的鱼便顺着门缝窜进来,锁喉似地搂着他的腰。冲击力太大,连人带鱼向后翻滚,最后撞到墙上才停下。
任雀后背很痛,老胳膊老腿本来就不经敲打。他龇牙咧嘴,刚想给这小鳖犊子点颜色瞧瞧,就被一波接一波的哭嗝吵乱了心绪。
“你这哭的也太难看了吧,人家美女都是梨花带雨,你怎么腥风血雨的。”
说实话,任雀也不知道楚虞是怎么了。
人鱼都是神经质吗,大清早的耗费体内水分,只为了晚上泡澡能多吸几升?
楚虞哭的脸都皱皱了,本来挺漂亮一条鱼,现在眼泪鼻涕糊一块。他埋头在任雀胸前,尾巴死死贴着他,形象演绎了什么叫真·缠他身子。
“你们把他给我扒拉开。”任雀的胳膊也被楚虞按着,半点动不了,他向角落里试味道的芸黄和雌黄说道,谁知两位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楚虞的哭声,隐隐盖过了灶台大锅咕嘟的冒泡声。
“楚虞,起来,楚虞。”任雀拍了拍楚虞的腰,奈何美人鱼魔怔了,自动屏蔽外界信号,除了哭没有别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