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鸟张开嘴,那发话的男人似乎哽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你管一条会龙弓的东西叫年幼鱼?”
“你管我!”任雀气势汹汹、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地瞎说。
“……”银鸟少见到这么孩子气的任雀,先是讶异地扑腾着翅膀,而后总算找回自己地本职工作,继续同声传译:“带楚虞回浮世回廊。”
“少来命令我。”任雀曲起手指弹了下伞面,垂头,颇无赖地开口。
“任务完成后,前尘一笔勾销,怎么样?”男人话音缓慢。
良久,任雀才动心般抬起了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戛然而止,大部分监管者甚至没有看清战场中心的主人公是谁,论坛上口耳相传着伏诛之阵和龙弓的盛景,还有九尾重伤的凄惨传言。整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三条金榜单前列的人员全部被下了保密令,西梵天的秩序迅速得到整顿,第二天就恢复正常状态。
当然,最直观的改变就是西梵天大街上还没排干净的水、菩提萝树干上那一块凄惨凹陷和加护医院里那一房间的患者。
白衣护士推着小药车穿过走廊,轻轻推开门,第一百零一次按捺心中震惊,看向病床上的人。
人间富贵花、人类界当红女明星、三条金榜单第三位——许羲嘉女士正躺在病床上,骂骂咧咧对看护的许和涛叫唤:“你会不会削苹果,女明星就要吃兔子苹果你知道吗?”
她骂完,一个红发男人便拿起了刀,三下五除二削了一盘兔子苹果,搁在许羲嘉面前。
任雀大人两位忠心耿耿的护法:雌黄先生和芸黄女士伤得不轻,不仅是外伤,更因为任雀被捅了一刀,被迫分担些伤痛,成为病房里膏药味最重的两位。
且雌黄打到一半被无良老板没收了兵器,赤手空拳就差把背后插的小旗子拿起来挥,战况比芸黄更惨烈。
布阵的几位也躺在一边,磕着瓜子唠嗑,顺便打趣彼此。
整个屋子里,最强的人也最倒霉——九尾大人横行榜首这么久,头一次被人家打断四根肋骨、捅穿了肩膀、捏爆血统技、挨了不知道多少拳、脸上还受了两鱼尾巴。但榜首毕竟是榜首,身残志坚,眼下正浑身缠着绷带,倚在床边看少女漫画读物。
“尾尾子好可怜,我们尾尾子都流血了呜呜呜。”一只披着红披风的白狐狸坐在板凳上,捂着眼睛小声啜泣,肩膀上还贴了块膏药。
“尾尾子好可怜,我们尾尾子居然被鱼揍了呜呜呜。”一只披着黄披风的白狐狸蹲在转椅上,捂着鼻子小声啜泣,脖子上多了道伤痕。
“闭嘴。”九尾皮笑肉不笑,冷声道。
至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顶楼特别病房吃葡萄。
窗明几净,鸟语花香,白被单涂着红十字,电视机上放着任雀最喜欢的八点档苦情栏目。女主角啜泣着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住离去男人的衣角,歇斯底里地吼:“我为你打过胎坐过牢卖过房离过婚,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任雀目不转睛关注剧情,手上机械性地剥着葡萄皮,深紫色水果外衣落到盘子里,一条鱼鬼鬼祟祟蹭过来,在呜呜声里张开嘴。
西装革履的冷情男人转过身,声色俱厉道:“因为我不喜欢进门先迈左脚的女人!”
任雀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喃喃:“这思路,很别致啊……”
“呜呜——”
委屈巴拉的嗓音带着点哭腔,某鱼不安分地靠过来,先是用手扯着任雀的衣角,而后搭在腰腹上、往心口探,摸到一大片绷带后,才安心收回爪子。
“关心我不如关心楼下那只狐狸,看把人家揍的,医药费都比我们多了一倍。”任雀这时候才分出心思看楚虞,他啧啧出声,不赞同地讲了句。
“呜呜。”楚虞硬要和任雀挤一张单人床,导致半条尾巴都从床边掉出去,他张着嘴,指了指任雀手上的葡萄,又指了指自己。
“要吃自己剥。”任雀冷哼一声,把葡萄含在嘴里。他刚要再说点教育鱼的话,谁知肩膀被一只手摁下,他侧在枕头上,视线一花,人鱼卷曲的枯燥头发洒在脸上,细细痒痒的。
唇被舔了一下,葡萄的清甜在触碰中传递,楚虞收回舌头,在任雀哭笑不得的视线里,钻进了被子。
第39章 美人鱼今天也有在努力
当天下午,监管者下了调令,命令三条金会议地址转往总部所在城市浮世回廊,并安排专车“护送”任雀和楚虞前往。
医院正门前停着一辆运货用的冷链货车,车厢外壁画着两只拱鼻子的肥企鹅,穿制服的护卫站在双开门前。任雀踱步向车头,看见高窗外飘的一截胳膊。
那人的手里夹着根烟,他娴熟地弹了下烟灰,而后把烟嘴递到唇边一抿,听到脚步声后,侧目俯视过来。
“狴犴。”任雀仰头看货车副驾驶上的男人,不走心地笑了下。
窝在座位上的男人踩着双拖鞋,浑身上下一套花花绿绿海滩椰子服,他把烟一抖,趴在半开的车窗上,露出一张大众化的脸——下巴稍方,眼睛很小,笑起来几乎看不见,缺了颗门牙,看上去二十多岁。
“又是你?”狴犴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倒不烦恼,吐出个漂亮烟圈,自言自语道:“我就说这次怎么要我亲自押囚,原来如此。”
“看来我在上头心里的信用值很低。”任雀无奈一笑。
狴犴专管刑罚,生性好讼,从小在龙域山头就喜好打抱不平。只不过他本人长相性格与威风凛凛、铁面无私相去甚远,坐在公堂上体态不端,年年考核都被检查组扣印象分。
能让检察长亲自押送囚车,任雀也算独一份牌面了。
“你这种屡次抗命又闯过禁地的,一般人也不会太信任你吧?”
狴犴吸了一口烟,瞥了任雀一眼,直白道。
“检察长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任雀调侃两句。
狴犴停了吸烟的动作,胳膊支在玻璃窗边沿,不悦地为自己辩解:“实话实说而已。”
“了解,介意分我根烟吗?”任雀笑了笑,做了个吸烟的手势。
狴犴迟疑许久,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俯身递给任雀。两人手指一触即分,任雀叼在嘴边点燃,吸进去一口浓郁甜蜜的草莓味。
???
任雀一脚踩着货车黝黑厚重的前轮,挑眉看向狴犴。
“我老婆做的,说对身体好。”狴犴一本正经道,话语里又有点窃喜的小炫耀。
任·没体贴老婆·雀沉默良久,踹了一脚车轱辘后走掉了。
狴犴又吸了口草莓烟,美滋滋享受来自老婆的关心,假装看不见驾驶位司机满脸的无奈。他揉了揉刚才和任雀相触的手指,收到一条隐秘的简讯:
一会开慢点,有人晕车。
有人?
狴犴思考了下,想了想自己运载的半支足球队,觉得确实有必要开慢点。
驾驶前舱与后车厢之间有一片透明玻璃,玻璃内侧竖着五道钢铁围栏,方便押囚的工作人员监视囚犯的动态。狴犴回头打算瞧瞧后面那群人相处的还融洽不,一打眼对上一张大脸。
还是有短卷发,咧着一口鲨鱼牙的脸。
楚虞双手捏着栏杆,力气大到变形,他嗔怒地瞪着狴犴,而后张嘴咬合,一口咬断了其中最硬的栏杆。
不知怎的,狴犴在楚虞的行为里读出了几个字:
——你,离我老婆远点。
任雀光荣登上囚车前,从未设想过这趟返乡之旅会如此热闹。
囚车内部及其宽敞,堪比高级会客室,许是加持了特殊的空间阵法,内部面积比外部肉眼观察大了许多倍。家用彩电一应俱全,角落里放着两张床,东边是沙发,尽头还有一台麻将机。
关键是,这囚车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九尾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白泽在床边研究字画,许羲嘉和某不知名红发男人究极拉扯,雌黄和芸黄在照顾楚虞,楚虞……
楚虞在泡澡。
“呜!”楚虞美人出浴,他扬了下湿津津的头发,胳膊一伸,邀约般招呼着。
任雀走过去,看清了泡澡工具的全貌,他指着似曾相识的木制品怀疑人生:“你们给他用泡脚桶洗澡?”
圆桶不大,根本塞不下一整条鱼。楚虞的大尾巴露在外面,肩膀上搭着条白毛巾,活像在温泉里养身板,实际只有腰下那一截能勉强折进桶里,水很凉,但温度对人鱼来说正好。
“没别的了,他非要泡,拦都拦不住。”芸黄倚在墙边,随口道。
“那这一截是什么?”任雀转头,在墙根边找到一条断掉的栏杆,齿痕参差,一看就是被咬断的。任雀抬头,巧了,这不跟头顶上观察窗的围栏一个材质?
“狗习惯磨牙,小狗鱼也是。”雌黄适时补充。
任雀脸色一阵变幻,偏偏楚虞还附和地点头,扒着泡脚桶晃来晃去。
这家伙,大概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小白痴吧?
“就算如此,你们为什么要一起跟上来?”任雀叉着一边腰,扫视屋里另外三位监管者,头疼道。
“你当我想来?”九尾抬眼,往沙发上一仰,抱臂回答。
“因为这里没有我习惯的保姆车,思来想去还是你这囚车最舒服。”许羲嘉很高傲,她一看到监管者派来接送的居然只是辆山地越野,当即就怒了。
越野,是对女明星美貌的侮辱,连楚小鱼都知道迎接女明星的时候打足应援,监管者居然毫不在意。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虽然楚虞的应援从始至终都很微妙。
“我随大流。”白泽连敷衍都懒得做,开口就扯。
楚虞不怕生,他只怕找不到任雀,散在外面的尾巴尖拍了拍泡脚盆,又去蹭任雀的小腿。任雀蹲下来,与他平视。
“少爷对大小不满意?怪你,你要是变小点,这不就装得下了吗?”任雀挑了下楚虞的下颌,玩闹道。
楚虞眨眨眼,拽着任雀的衣领一使劲,差点连鱼带桶一并倾倒,吓得任雀匆忙去扶。楚虞嗅了嗅任雀,从脖子到衣领,一处都不放过,最后皱着鼻子,不满意地咕哝些什么。
任雀心下疑惑,也闻了下自己的衣服,隐约有刚才那根草莓烟的味道。
但已经很淡了,毕竟他在外面逛了很久才回来,理论上应该闻不到。
这鱼,难不成真是狗变的?鼻子这么灵,以后出轨难度太高了吧?
任雀思绪一晃,再回过神来,发现楚虞已经开始用泡脚桶里的水淋身上。手掬水往身上泼,边泼还边吐着带有醋味的泡泡,任雀观察着楚虞的动作,以为他是嫌身上干不舒服,谁知楚虞做完一切,伸手要他抱。
“呜。”楚虞哼哼唧唧,任雀推脱两三次未果,只好把他抱起来。
谁知楚虞突然动弹,他勾着任雀的脖子,尾巴像鸡毛掸子似的来回掸,呲溜几圈把身上的水全沾任雀衣服上。等浸的差不多了,楚虞满意一笑,在任雀脖子边咬了一下。
楚虞的牙很利,咬一口的轻微疼痛让任雀一下清醒过来。
动物都喜欢圈地盘做标记,梵鸟喜欢打造附带专属标记的物件,这点在任雀身上表现明显;人鱼倾向缠绕和撕咬,尤其是在猎物身上留下印记,听起来额外恶劣。
任雀的目光变得凌厉,他刚要推开楚虞,只觉得被咬过的地方覆上一层湿润,是楚虞在舔他。
鬼使神差,任雀停了手,在两难抉择下,最终默许了楚虞这种以下犯上的叛逆。
下次,下次这鱼要是再咬上来,我一定会教教他鸟心险恶天道昭昭——任雀信誓旦旦给自己找理由。
“任雀,来打麻将?”许羲嘉坐在一旁,指了指角落里的麻将机,眸子里尽是狡猾。“我们正好四个。”
有点名气的监管者都知道任雀是个赌博黑洞。许是天生命里不带偏财,凡是沾点运气成分的麻将、扑克、骰子等等,任雀就输多赢少。由此,每年除夕聚会,任雀都百般推辞,靠装病和失联熬过一年又一年。
笑死,他辛苦赚到的钱可不是为了给其他监管者买猴王丹的。
“这鸟血馒头你也吃得下去?”任雀露出冷笑。
“哈?”许羲嘉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盘算了下自己上次吃日料被任雀和楚虞合起伙来骗掉的钱,笑意更温暖明媚,话语发嗲:“楚虞,想不想和你任雀哥哥一起玩?”
楚虞只会点头,这次也不例外。
“某些人要是连这么小的愿望都不满足,绝对会被讨厌。”许羲嘉背手一笑,风韵留存。
任雀低头,发现楚虞正十分期待地望着他。
就这么的,任雀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桌,洗牌摸牌看牌打牌,坐庄点炮,连点四炮,怒输三千大洋。
“好险,我单吊三饼,就这都能胡?”许羲嘉本身麻将水平也不咋地,奈何不仅有任雀帮她垫底,还有那个红发男人帮她看牌,属实贤内助了。
任雀脸黑成锅底,他看着另外三人愉快数钱,低头一瞟楚虞,小鱼正兴致勃勃地半趴在牌桌上,对幺鸡舔嘴唇。
“羲和,他叫什么名字?”九尾是全桌赢最多的,眼下气定神闲,时不时瞅楚虞一眼,酝酿着报自己卧床三日之仇。他看红发男人很久了,心下眼熟,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季殊。”男人自己回答了。
九尾一蹙眉,总觉得越来越耳熟,没等他记起所以然,牌桌就换了人——楚虞替任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