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宿临池听出他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尾音拖得比平时要略长一点,话音里隐含着少许的不满和丧气,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感到愧疚。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道歉,虞白就争分夺秒地问道:“你都有空联系我了,是不是意味着接下去就没那么忙了?”
宿临池顿了很久才说:“我一个小时后出差去外地,估计还要再忙一阵。”
“那你回来后,我们能见一面么?”虞白追问道。
这回宿临池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最迟一个月,我就去找你。”
一阵强烈的幸福感攫住了虞白的心脏,不过在期待之余,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宿临池的一月之期是依据什么订下来的呢?一个月后……他不记得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发生啊?
他没有疑惑太久,宿临池的下一句话就给出了提示——他说:“信息素含量每天都要检测,别忘了。”
虞白眨了眨眼,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叫破道:“搞了半天,你是急着想咬我啊!”
omega血液中信息素浓度的升高,是判断发.情期来临的重要标志,比其他症状显现出来要提早接近十二个小时。这是虞白上次发.情期过后,宿临池询问那位性别专科老主任时了解到的。
宿临池没搬走的时候,天天压着他做血检,还把测量数据整理成一份折线统计图,宿临池搬走后,虞白没人管,彻彻底底地忘了这回事,AO激素测量仪不幸被束之高阁,落了一层的灰。
“医生说你不能用抑制剂了,至少这半年不能用。”
宿临池背负着虞白半真半假的“污蔑”,声音难得带着一丝尴尬:“每天都要记得检测,早中晚各一次,这是件大事,别躲懒,有问题及时告诉我。”
虞白开玩笑道:“告诉了你,你万一在国外怎么办?也会过来么?”
宿临池说:“不论在哪里,我一定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虞白愣了愣,这时,电话那边突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跟宿临池说话,依稀能辨认出背景音中四平八稳的女音播报。
“我要登机了。”宿临池对虞白说,他大概是很担心虞白会阳奉阴违,便又上了一层保险,“检测出的数据你拍下来发给我,我再忙都会看的。”
他非得等虞白再三保证“不会忘”才挂掉电话。
第50章 归心似箭
宿临池的就职手续办得非常低调,几乎可以说是不声不响,但因为林信毫不遮掩地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姿态,依然在青市商圈引起轩然大波。
出于多方面考量,林信抹去了宿临池被绑架的经历,让他先回了一趟海外分公司,再用一纸调令把他调派回国,伪装成他是最近刚刚来的青市。
林知山手段高明,明知幕后主使就是他,但不论是绑架案,还是康泰疗养院的卧底,查到背后都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哪个明眼人看不出其中的疑点?且不说林信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得活蹦乱跳的,就说先前爷爷生病,外孙却不知去向,这就解释不通。
吃瓜群众不会神通广大到猜出宿临池曾经失忆过,但普遍认为是林知山做了什么,使得一老一少迫不得已避其锋芒,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于事先得知了老爹看中的继承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就在大家等着万物的两只老虎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林知山的做法再一次跌破了众人的眼镜——对待前来夺权的大外甥,他的态度如春风一样温暖,不光主动退居二线,还将一个快要完工的项目拱手相让,给外甥充资历,简直是新时代好舅舅。
敌人都主动退出竞争了,宿临池前方的道路当然是一片坦途,刚一露面,就成了青市炙手可热的新贵。
无奈这位大少爷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让某些人欲献殷勤而不得。于是这段时间,青市的晚宴聚餐、商会派对纷纷向宿临池递去了橄榄枝,欢迎他走到大众的目光下,给想抱大腿的人一条门路。
不过他们最早也要到七月份才能邀请到人了——漩涡中心的宿临池抬脚去了大洋彼岸考察,大咧咧把一干看客撂在了原地。
出国之后,不用接那些没完没了笑里藏刀的电话,宿临池轻松了不少,至少能在工作之余喘口气,掐着时差给虞白打上一两个电话,回他的“早安”“晚安”短信,听他在那边用促狭的语气说起地摊小报上刊登的关于万物继承人的各种劲爆“内幕”。
有的说他是名校毕业青年才俊,有的说他游手好闲不堪大用,推他上位是林信脑子糊涂了,最离谱的一个,说他实际上是林知山的私生子!不然遇上他,林知山怎么那么好说话!
宿临池忙到心力交瘁时,就靠回忆他的话来解压。
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整个大洋,虞白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传过来,难免有些失真。以至于离开青市不到一旬,宿临池就感到归心似箭了。
这情绪催促着他加快处理手头的工作,到了最后,比原定计划提早了大半个礼拜就完成了任务。
他本想考察一结束,就买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青市,但交接工作耽搁了一些,晚餐时又意外地接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一来二去拖到了天黑。
席间,酒店老板好心地提醒他们,该国的机场附近有一伙流窜犯,惯于在夜间砸碎车窗抢夺财物。为安全计,宿临池只好推迟了行程,改订第二天一早的机票。
由于两地的时差,他在当地早晨八点起飞,航程近二十个小时,在青市的下午抵达了机场,恰好错过了虞白的早安和午安。
不知为何,宿临池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一坐上车就启动了手机,一目十行地略过那些延迟接收的未读短信。就在方才,虞白踩着他下飞机的点发来了问候,再往上翻,余下两条未读消息是他按时拍摄的两张血检照片,似乎没出什么事。
宿临池一口气没松完,在看清仪器测量仪上的数据时蓦地直起了身,打开折线图反复对比后,给他拨去一通电话。
虞白很快接了起来,他那边刚刚下课,学生伴随着铃响欢快地跑出教室,有些吵闹。
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他听到宿临池严肃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琴行上班呢,”虞白算算时间,宿临池应该是刚出机场就不歇气地给他打来了电话,整个人顿时仿佛飘在了棉花糖里,幸福到眩晕,“你回青市了!工作顺不顺利?”
宿临池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生气:“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跑出去?”
“啊?”虞白被他训得一头雾水,懵懵懂懂道,“现在什么时候?我每周这天都有课啊?”
宿临池脸色难看得要命,但终究没冲着他发火:“你的信息素水平上升了,没注意到么。”
“我看数值没差多少啊……”虞白的辩解才开了个头,就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他立刻调整策略,虚心求教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一个omega本人都没发现,就连上次在孤儿院,也是你先察觉到的。你好细心啊。”
然而,宿临池的火气并没有因为受到吹捧而有所降低,他冷冷地反问:“我给你做的折线图没看么?你的激素水平本来就低,哪怕数值波动的幅度很小,但稍有提升,线条趋势就很明显。”
虞白一时间张口结舌,他停顿半晌,找到了正确的台词:“对不起,我错了。”
“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宿临池好像是对身边的某个人说了句话,句式很短,虞白猜测是要司机驱车往琴行这儿来,果然,宿临池紧接着就嘱咐他道:“我现在就去接你,你不要随便乱走。”
“哦,”虞白说,“那我就挂……”
“不准挂!”接二连三的事件后,虞白已经完全失去了宿临池的信任,他强硬地要求道,“保持通话状态,有问题马上通知我!”
司机询问了琴行的具体位置,手机地图自动规划路线,距离不远不近,驱车四十分钟就能到达。
下午茶时间路况良好,车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公路上,差不多全把车速提到了最大限速,司机深受早晚高峰的折磨,很想放几首轻音乐助兴,但老板先是拨出去一通电话,后来又戴上了无线耳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分明还是继续通话中。
虽然没能放成音乐,但宿临池适才寥寥的几句话,仍令司机大开眼界,回味无穷。
司机姓周,一位女性alpha,在万物工作不到五年,就凭借干练的作风和全优的考绩,被调到宿临池身边做助理。
在周助理刚迈入万物,还是个职场小菜鸟的时候,林知山的名字就是每个员工心中如雷贯耳的存在,地位仅次于林董事长。周助理没见过林知山几面,看外表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工作群中常有同事对他犯花痴。
但周助理对林知山的印象却不怎么好,尤其在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趁着老爹住院大肆夺权的之后,更是让她敬而远之。
因此,对于正在和林知山打擂台的顶头上司,周助理深表同情。
透过后视镜,周助理看到宿临池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无线耳机还挂在耳朵上,但却很久没说过话了,手机屏幕也因为时间太长自动熄灭,周助理以为他是睡着了,便尽量地把车开得更平缓一点,驶向这家她从未听说过的琴行。
第51章 不速之客
出于工作需要,周助理有时会接触到宿临池的一些私人生活,比方说陪同宿临池远赴外地出差,或送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的上司回家。较之于那条衣冠楚楚、笑里藏刀、趁你病要你命的人形眼镜蛇,宿临池仿佛是依照教科书的标准设计出的青年才俊,永远的西装笔挺,沉稳可靠,即便在合作方借着语言陷阱给他们使绊子时,也能用不得罪人的方式指明出来,对谁都彬彬有礼,好像古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温和书生。
然而,不是哪个“温和书生”,都能让在万物呼风唤雨的林知山忍让下去的。
在宿临池拨出去那通电话前,周助理还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青年才俊有了牵挂,转眼间,就从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化作了七情六欲隐隐透出皮相的肉骨凡胎。
周助理提取到了“信息素水平”“上升”等关键词,想到了在第二性别宣传册上曾读到过的一类疾病,有部分AO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体内信息素含量过高或过低,继而引起第二性别功能障碍。放在alpha身上就是分化特征趋近于beta,无伤大雅,放在omega身上就不是那么轻松了,毕竟发.情期不规律是件有风险的事。
结合宿临池焦躁的情绪,周助理认为他急着赶去见的应该是一位omega,惊奇到恍如发现了新大陆。
顺着这个思路,她一半的脑子负责专注路况,一半的脑子负责“想入非非”,她想到他们见了面,把电灯泡打发走,然后就……
“滨海酒店……是不是要在九月份举办一场慈善晚会?”宿临池忽然问。
“啊?是,是的。”脑补得正欢的周助理吓得手一抖,连忙清清嗓子:“是‘孤儿援助基金会基金会’要办的那场晚宴么?您有意向参加?综合来说,慈善晚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走进公众视野的场合。”
宿临池愣了一下:“孤儿援助基金会基金会?”
周助理尽职尽责地为关注点清奇的上司做了注解:“这家慈善基金会成立不到十年,您在国外生活,这方面可能不是很清楚。”
虞白把手机安放在上衣口袋里,请其他钢琴老师帮忙代课,又给下一节课的家长请假致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耐心地等在前台,期待和宿临池阔别一个多月的见面。
不想他先等到的不是恬淡的栀子花香,而是一位扫兴的不速之客。
赵琴近些天过得很不如意,脸色有些憔悴,要擦很厚的粉底和口红才能盖得住。
手边牵着的小男孩气鼓鼓地吹起腮帮子,在台阶下扯住她,低声抱怨道:“妈妈,我不想来这儿,我讨厌的人这里的人,我也不想见什么堂兄。”
赵琴的手紧了紧,虞启华提供的说辞下意识涌到了嘴边,她不假思索地说:“可是哥哥离开家好多年,我们是他的亲人,怎么能不关心他啊。”
“妈妈,你就别装了!”虞子莘没被她糊弄过去,“你怕他,明明是不愿意来的,可爸爸非要你走一趟的。”
赵琴一噎,脸上差点挂不住,张嘴就训斥道:“别胡说八道!哥哥能找回来,妈妈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想!”
虞子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和爸爸吵架的么?”
赵琴被小儿子拆穿伪装,难堪地掉头就想走,但没干好虞启华吩咐的事,回家定然不好过。赵琴深吸几口气,压下了内心的烦躁,收买儿子道:“你听好了,待会儿给我管好嘴,别坏你爸的事。你堂兄如果答应我们的要求,你上次说想要的游戏机,我就给你买了。”
“什么游戏机?那是我一年级的时候想要的吧!姐姐早就给我买过了,”虞子莘鼓起眼睛,气呼呼地控诉道,“妈妈,你能不能把心思从买衣服、做美容上分给我和姐姐一点?你不觉你的关心很‘货到付款’吗?”
“——你!”赵琴的气一下子窜了上来,指着他说不出话。
虞子莘却没乖乖站在原地听她撒气,抬脚跑上台阶,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