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观望了一阵,见宿临池待人客客气气的,就接二连三地迎上去,和他攀谈起来。
虞启华也找来跟他碰杯,说了些客气的漂亮话,神情不露半分异样……宿临池所设想的场面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生。
事实上,虞启华早就忘了他侄子的男朋友是扁是圆,姓甚名谁了,仅有的一面之缘后,宿临池仅仅在他这里留下了一个绊脚石的印象,并不足以让日理万机的虞总记住他的外貌特征,时隔快两个月再见,只觉得宿临池有些面熟。
虞启华社交意义上地和宿临池碰了杯,作为林知山一派的人,他和竞争对手也没什么好交流的,转头立马找上了理想的联姻对象,你来我往一番恭维后,虞启华适时地透露出他子侄里有一个适婚的omega,接着便邀请对方的改天去家中做客,让晚辈交个“朋友”。
联姻对象欣然应允。
宿临池跟差不多全场的人都碰过杯说过话,其间喝了两杯酸的要死的香槟,见暂时没人来找他寒暄了,就端起一份糕点,坐到立柱背后的沙发上。
出现在休息区的人不是如宿临池一般受不了一轮轮的应酬,跑来躲清闲的,就是家族中不被重视的“小透明”,晚宴上没人搭理他,也不自讨没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长吁短叹,倒也自得其乐。
坐在宿临池背后那张沙发上的两个男alpha就是如此,他们交换了在彼此家族中由于资源倾斜而遭受的不平待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则生怨,家族最看中的那人结交上什么大人物,他们的“心弦”都会被“牵动”。
宿临池落座时,刚好听到后座有人酸溜溜地问道:“欸,你帮我瞧瞧,他现在是跟谁碰杯呢?”
“是龙溪的肖奕吧,”一人回道,“五大三粗的,一个拳头碗那么大!一看他笑,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那陆清呢?他出资的基金会,他不来?”
“陆清向来是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全是肖奕代表他出席,”那人说完这句话,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附耳过去,“小道消息,陆家本家有人说陆清是个omega,所以才从不露面,生怕被看出来……”
“你听他们瞎说!陆家快恨死这个养子了,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抹黑他!”一人持相反观点,“你仔细想想,陆峰会收养一个omega吗?陆家那么多人,抢家产抢不过一个omega?开什么玩笑!”
后座的窃窃私语声太吵了,宿临池换了个清净的座位,略微放松了一点。他尝了口奶油,觉得虞白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便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蛋糕的配料表和裱花造型。不过他对别人的关注很敏感,蛋糕品尝到一半,就察觉到有人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他,下意识一抬头,正好捉住了一道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离他有两个沙发远,见状尴尬地咳了一声,放下装模作样挡在脸跟前的手机,走过来说:“你好,我叫高齐晟。”
他吭吭呲呲地就刚才的偷窥行为做出了解释:“你可能不认得我了,我们小时候做过一年的邻居,一起爬过山,在半山腰拍了留影。”
宿临池:“……是你?”
“你还认得我啊!”高齐晟感慨道。
宿临池:“你放了一条狗,祸害了我爸妈的花圃,抓狗时从围墙上跳了进来,又摔断了一条腿,在我家哭了半天。”
高齐晟:“……”他险些忘了!他小时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熊孩子!
宿临池:“请问有事吗?”
“没,没,哈哈!我五月份去跑马,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人,但算算时间,你还在国外没回来呢!”
高齐晟疯狂*笑,没话找话道:“我开了一家私人会所……不过现在还是个‘毛坯房’,等我装修完,再晾晾散去甲醛,大概就到明年五六月份了,到时开业大吉,请你赏光。”
“承蒙邀请,我一定到场。”宿临池说。
永安区位于青市最繁华的地段,一边连着重要港口,一边连着通往内陆的高架桥,加上不久便要动工的“永安西街”项目,把这块地段打造成了一个香饽饽,青市的富商名流,名下大多拥有此处的不动产。
永安区刚刚开始建设,虞白的父母眼光毒辣,看中它未来的发展潜力,购置了一套大平层,然而不到十年就被虞启华摘了果子。
或许是不费钱就白得一套房子,或许是在生命长度上胜过弟弟一家的得意,总而言之,二十多年过去,虞启华丝毫不想挪窝。
正因为如此,当对方提出要带虞白回“家”看看,虞白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在一个午后坐上了虞启华的车,被他带进了永安的一个高端小区。
虞白应当是在这里住到两岁多的,可他那时候太小了,记不得牙牙学语时的事情,会答应虞启华的要求,单纯是想来看看父母生活过的地方。
天阴沉沉的,风把行道树吹得东倒西歪,车开到半路,暴雨就倾盆而下,稀里哗啦地敲打着车窗,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没出错,他一下车就后悔了。
第56章 鸠占鹊巢
虞启华鸠占鹊巢二十余年,做了亏心事,不但不怕鬼敲门,还占了鬼的屋子,如此的心安理得,房间可能也没有大的改动。
但虞启华在这点上又奇迹般地有了正常人的忌讳——虞白查过这个小区的户型图,搭言一扫就能看出这屋子被大动干戈地改装过一通,隔断墙有的地方拆,有的地方添,装潢得格外精致。但动了专业人士设计出的户型,整体结构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室内陈设面目全非,虞白父母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被彻底地抹去了。
“不用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虞启华慈爱地说出这一段令人作呕的话,“莘莘在上学,你伯母购物去了,下午四点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能吃顿团圆饭了。”
虞白从下车开始就在沉默,只顾着反复打量屋里的每一处角落,把他晾在了一边自说自话,虞启华也不气恼,当他是骤然离开了逼仄的筒子楼出租屋,来到了宽敞的大平层,尚不适应富人区的环境,所以反应难免迟钝。
因此,虞启华变得格外慷慨大方,允许虞白在大平层里随便转,还开了一间锁起来的门,字里行间难掩得色:“这里是我多年的收藏,从不轻易示人,但小白今天来了,伯伯就带你开开眼。”
虞白彻底没了而他虚以委蛇下去的心情,讥笑道:“收着你的宝贝破烂,自己欣赏去吧……”
但一串几乎和他的话音同时响起的门铃声转移了虞启华的注意力,他没听清虞白说了什么,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来客身上,挥退佣人,亲自走去开了门。
虞白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抬脚就要走,来客却没眼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一张奶油味很重,油腻味更重的脸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位是吴先生,吴利,‘新泰置地’的太子爷,年纪轻轻地就做到副总了!前途不可限量!”虞启华笑眯眯的,用双方一听便懂的语气说,“你们年轻人,互相……认识认识?”
虞白猛地向后一退,他对虞启华的底线实在是高估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居然在“拉皮条”这事儿上这么的分秒必争,“好伯伯”装了个半截,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居然明目张胆地邀请alpha来“相看”!
他太震惊了,以至于虞启华关上了门,向吴利介绍说“这是我的omega侄子,虞白”时,都忘了要给他们一人脸上来一拳。
老油条虞启华一张口,活生生把吴利吹成了“虎父无犬子”的青年才俊,把“新泰置业”这家小房地产公司吹成了行业的佼佼者——太好的家室,按寰宇科技目前的发展,虞启华也高攀不上,所以来的这个男alpha是吴总的私生子,为了所谓的“爱情”,何总把陪他辛苦创业的老妻长子扫地出门,迎接“红颜知己”和“爱的结晶”进门。
不过他的原配和长子脱离人渣后,短暂低谷过,很快便焕发新生,再创业的公司势头很猛,龙溪同他们合作过,是让人放心的生意伙伴。
……不晓得何老板后悔过没有。
吴利身长八尺,是个挺有人样的alpha,乃是青市本地盛产的富二代败家子,吃喝嫖赌不沾,啃老和泡妞的技能一项不缺,处理事务的技能全靠“顾命大臣”——职业经理人,估摸着会长成了靠股份吃分红的甩手掌柜,是个合适虞启华下手的绝佳对象。
虞启华借口去书房办公,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听令尊说,吴先生在字画方面也有研究,正好我有一个收藏室,不如请你给小白讲解一下。”
吴利大包大揽道:“没问题。”
于是虞白黑着脸,任凭吴利卖弄他那点胡编乱凑的关于真品赝品的意见点评,吴利可没有多好的耐心,见omega一声不吭,手慢慢地就不老实了,眼看着要搭到对方的肩膀上,被气怒交加的虞白一把扭住甩了下来:“吴公子这就原形毕露了?”
吴利拿他当包养的omega小情人看,被撂了脸子,也当成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流里流气的目光直在虞白脸上打转,暧昧地说:“别拿架子了,你刚才看我都看得呆了。”
虞白险些呕出来:“别人看在你家有钱的份上夸了两句,你就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吴利:“……”
他面子有点罩不住了:“你对我客气点,你一个没爹没妈的omega,要不是长得好看,值得我给你好脸子看?……你家还想不想要新泰的股份了?”
“虞启华说的?哈!他打得好算盘,你老子一死,新泰怕是要改姓‘虞’了吧!不如你趁早跟他凑一对得了,”虞白讥嘲道,“——蛇鼠一窝,真是绝配!”
吴利沉下脸来:“……这是虞启华说的?他不怕惹恼了我爸?”
“你个蠢货,没了你爸,大街上的乞丐都比你体面吧!”
吴利到底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脏话储备量不够,哪里是自小混迹市井的虞白的对手,只领教了三成功力就抗不住了,吭吭呲呲地词穷道:“你要不要脸啊!”
“你一个私生子,鸠占鹊巢的时候,不是挺耀武扬威的么?现在又想起来要脸了!小偷都敢光明正大地出门,我不觉得世上还有谁更不要脸了!”
虞白猛地上前一步,吴利为他的气势所迫,下意识地躲开了。
“还有——”虞白弹弹他手里的卷轴,虞启华酷爱花鸟图,藏品全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一类的,这副近代某位善牡丹的画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市面上仿品极多,吴利洋洋洒洒发表了一通的鉴定,断言必然是真品。
“还有就是,你编错了。这画是赝品。”虞白故意影射道,“模仿得再像,假的就是假的,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不等虞白回答,他就自言自语道:“是虞启华说的?”
虞白:“……”因为正品在我家。
“虞启华说的!他故意让你来羞辱我!”吴利不知钻进了那个死胡同,用他不太灵光的脑子思考出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虞白默默闭上了嘴。
“出什么事了?”惨遭冤枉的虞启华闻声赶来,却被气急败坏的吴利一通乱喷:“你个老东西,敢背地里骂我!”他终于发动“喊爹”神功,跳脚道,“我告诉我爸去!”
吴利放下狠话,丢掉画卷,横冲直撞地走了。
虞启华居于上位者多年,已经很久没被小辈喷过唾沫星子了,瞬间就冷了脸,拽住抬脚要走的虞白,逼问道:“你跟吴先生说了我的坏话?”
虞白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滚开,好狗不挡道。”
“我哪里对不住你?”虞启华神情阴郁地问,“我千辛万苦找回你,对你嘘寒问暖,谁知你居然是个白眼狼,毫不感恩……”
虞白冷笑:“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几?”
“你——”
长久以来,虞启华看待虞白,就像是看待后花园的小猫,完全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不想有天,小猫不乖巧顺从了,摇身一变成了恶虎,亮出獠牙反咬了他一大口。虞启华不愿承认虞白从始至终都不受他的控制,因此急于为他“噬主”的行为找个借口。
“你舍不得那个‘小白脸’!”虞启华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恍然道,“我给你介绍别的alpha,你不满意,就故意给我使绊子。”
虞白:“……”
虞白接连遭遇两次无语,实在是佩服他们的脑回路,懒得再继续掰扯,直接把虞启华往边上一推,径直朝门外走去。
虞启华被冷不防推了个踉跄,扶着门框才站直了,更加怒不可遏:“站住!”
虞白当他放了个屁。
“你给我站住!”
虞启华临近爆发,却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了,森然道:“你得罪了我,不怕我去找你男朋友的麻烦?”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你们无权无势,一个月赚那三瓜两枣,还没有我打赏给服务员的小费多,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们,”虞启华把握节奏,既唱红脸又唱黑脸,威胁完了,又温言劝诱道,“伯伯能让你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住在这般大的别墅里,养尊处优地生活,不用辛苦奔波工作,就是你的男朋友,我也可以给他一份优厚的差事……”
“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虞白忽的打断他,冷冷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