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在凌晨三点,他睁着眼睛醒来时破灭了。
虞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间卧室太大了,也太空了,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安静得能让人睡不着觉。
就这滴答滴答转动的秒针,他先是数羊,后来数水饺,上网搜索了一堆助眠音乐,可“宿临池”这三个字的魔力远胜于咖啡,越是刻意不想,越是在他的大脑中兴风作浪。
虞白努力未果,只好放任他充满了自己的思想,想象起他翻到睡衣时会是如何的错愕,忽然觉得被子有点热,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一点。
一边,他又不可控制地思考另一种后果——要是宿临池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把行李箱打开,他暗藏的这个小小玄机不就起不到作用了么?
他不免遗憾,要是留一张小纸条就好了,或者请钱秘书传条口信,隐晦地提醒宿临池千万不要忘记整理衣柜。
他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
最近一条消息还是今早在列车上,他浏览到一则关于市面上各款安全套的分析报告,觉得日后必有大用,然而阅读过程中不小心点击了转发,宿临池看到时的脸色精彩极了。
宿临池……唉,还是不要吵醒他了。
虞白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想了很多字,删了很多遍,可是最终一个字都没发出去。
此后一连两周,宿临池都没有联系过他。
虽说虞白预料到他这阵子会很忙,可能会忙到没空给他打电话,可当事情当真发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不过他毕竟不是单纯居住在城中村的钢琴教师,想见男朋友而不可得的时候,还有别的渠道可以缓解思念之情。
于是在周六上午,肖奕的办公室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
休息日加班,对非工作狂而言,绝对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肖奕显然不是工作狂。前段时间,龙溪下属一家分公司出了严重的财务问题,他将有关高层送去唱铁窗泪,带着副手亲身上阵,连续加班一个礼拜,整个人都在猝死的边缘徘徊。
为了不落到英年早逝的地步,他紧急给相关人员放了半天假,天昏地暗地睡了一场,早起时感觉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但为了尽快处理完后续事宜,还是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滚来上班。
一晚上不够补他缺的觉,肖奕去天台吹风醒神,结果再推开门,办公室里就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虞白在人体工学椅上转笔,听见门响,说了声“早安”,就接着处理他刚看一半的文件去了。
肖奕恍如坠入梦境。
这梦的内容过于美好,他舍不得醒来,轻声细语地问:“白哥,你回来了?”
“嗯哼。”虞白搭理了他一下,把有待商榷的部分划出来,附带修改意见,扔到待会儿要发还给秘书的一叠报告上,肖奕眼巴巴地看他一会,终于确定这是活的的虞白,大喜过望:“你可算要回归工作了!”
以往有虞白把控大局,他只需要跟在后头执行就好了,虞白一走,他做事免不了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即便仍能使集团四平八稳地维持现状,也快被工作熬干了——他都整整半年没看过一场球赛了!
“我来打听点事儿,”虞白停下笔,狠心无视了肖奕失望的眼神,“听说万物董事长的外孙找到了?”
……没给出准话,但好歹文件用不着他处理了。
肖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由于顾及形象而冷落了多日的薯片,就着咔嚓咔嚓声说:“白哥你消息够灵通的……人我还没见过,但听说前几年是在万物的海外公司工作,很有两把刷子。”
“……没人给他使绊子吧?”虞白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有亲外公保驾护航,哪儿有人敢动他,想动的,怎么都得观望观望再动手。”肖奕啧啧感慨道,“那个林知山上蹿下跳,机关算尽,就跟遗产已经到手了似的。闹了半天,老爹活的好好的,居然给他玩了一手装病……姜到底是老的辣!”
“林知山还在万物?”虞白问。
“在啊,职位也没撤!你说奇不奇怪!”
肖奕口若悬河地讲到一半,忽然想起来道:“不对啊白哥,你不是忙着体验生活么,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豪门恩怨?你没有那么八卦吧?”
虞白张口结舌,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而肖奕总是在没必要的时候观察敏锐,一针见血道:“你有事瞒着我!”
“也没有什么……”
肖奕认得宿临池的脸,往后在生意场上见了面,想瞒也瞒不住。虞白硬着头皮坦白道:“我和你说个事……”
过了一会,肖奕的薯片掉在地上,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但他根本无暇去捡,甚至因为信息量过大,被冲击得有些麻木:“你的意思我懂了。”
虞白小心翼翼地问:“所以?”
“你告诉徐院长没?”肖奕面无表情。
“……没。”
肖奕点点头,掏出手机,郑重其事地拨出去一个号码。
虞白慢半拍看明白他要做什么,拍案而起道:“别给他打!”
然而晚了。
下一秒,徐潜知的脸在屏幕中凑近放大:“有事?”
画面一阵剧烈晃动,是虞白冲过来抢手机。肖奕立刻大嘴巴地宣布道:“宿临池就是林信的外孙!”
虞白简直不敢想象徐潜知这个“碎嘴老妈子”知道后会作何反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身就往门外跑,谁知肖奕眼疾手快地按下了遥控锁门。
他站在沙发上,满脸洋溢着报复成功的快感,对口型道:“叫你压榨员工。”
视频那头传来徐潜知的声音。
“肖奕你什么意思?虞白呢,快来给我说清楚!”
徐潜知的反应比虞白想象得要平静多了,至少没有再无能狂怒。
相反,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虞白干笑着说:“……两周前。”
“万物五天前发布人事变动,你两周前就知道,却瞒着我们不说,”肖奕幽怨道,“清清,你这可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虞白没好气地拐了他一胳膊肘。
对于虞白的恋情,徐潜知一贯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只要他能找个alpha标记自己,缓解发.情期症状,别闹到哪天急诊一日游,其余的问题都可以往后推推。
但如果宿临池蓄意隐瞒,居心叵测,就该另当别论了。
一想到对方哄骗无知omega的可能性,他就感到非常不安,可作为虞白的发小,徐潜知深知姓虞的是头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宿临池估计就是凭借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才蒙骗了他。
于是徐潜知艰难地压下火气,一片苦心地劝解道:“宿临池哪天想不起来,偏偏是给你做完标记了,人捞到手里了才想起来?这不值得怀疑么?”
徐潜知:“你必须得对他上点心了!”
无奈虞白如今“见色忘义”,被宿临池彻底“迷惑”了,反驳道:“他要是当真想骗我的感情,应该时刻哄着我,怕我跑了才对,可这两周来,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啊。”
徐潜知脑袋一昏,“始乱终弃”这个词语涌到嘴边,心说:虞白要真是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不就被那个心机alpha玩弄在鼓掌之中了么!
伪装的和风细雨撑不住了,徐潜知出离愤怒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嘿!姓虞的,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当昏君的潜质呢!”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虞白心虚道,“退一万步说,我也不坦诚啊……是我骗他在先。”
徐潜知气成了个河豚。
吵架双方中场休息,肖奕登台道:“白哥,你别嫌我多嘴……”
虞白以为他也要和徐潜知保持一致,烦躁道:“还有哪些可疑的地方,你们俩一次性全说完吧!”
可肖奕却另起话题道:“白哥,虞家的事,该做个了结了。”
第49章 安排
视频内外,虞白和徐潜知一齐看向了他。
“虞启华是个小人,他想拿你做出什么龌龊的勾当,咱们不是不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白哥,你耍够了他,是时候抽身了。”
肖奕劝说道:“再者说,你除了是‘虞白’,还有龙溪‘陆清’的另一层身份呢!青市大大小小的会议、晚宴,不可能都是由我一个二把手应酬,到时候和宿临池撞见了,你又能怎么解释?”
这话说得深得徐潜知的心,他原本就不赞成虞白掺和进去那摊烂事里,捧场道:“肖奕说得对,你也休息了半年了,劳动肖奕替你看了那么久公司——你瞧瞧,都憔悴成啥样了。”
肖奕应声扒下眼皮,展示密布的血丝和两只硕大的黑眼圈。
虞白好半天没说话。
起初他扮成‘虞白’,引导虞启华的势力找到自己,一半是想通过戏耍他们来出一口恶气,一半是不甘心躲在龙溪这个庞然大物后头,会让虞启华误以为是商业倾轧才致使他丢了公司,后半辈子依然过得心安理得,毫无悔意。
然而在过去两个礼拜,虞白守在手机边上等宿临池的消息,等得心绪不定,做什么事都定不下心,反而是虞启华不停地发来问候短信,不是约他吃饭,就是约他见亲戚。虞白烦不胜烦,恨不能把他的嘴塞上,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蠢。
“快要结束了,”他保证说,“城中村我不会住很久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收尾……对了,还有件事!”
肖奕和徐潜知纷纷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龙溪、高氏和万物在青市一向是各做各的,但我思考了一下,三家在某些领域主打的方向不同,未来有很大的机会合作。比方说咱们手里在永安西街的地皮,将要打造成高端商业街、花园别墅、休闲会所等等一体的模式。龙溪做花园别墅在行,休闲会所交给高氏,商业街……我记得青市设计得最漂亮的商业中心是承包给了万物吧。”
刚开始两人还严肃地听着,等虞白说到后半部分,图穷而匕现,明目张胆地要给男朋友“开后门”撑腰,目光顿时变得难以言喻。
徐潜知大口喘气,感觉不能再看这个见色忘义的发小了,否则八成会被气出心肌梗塞,当先挂断了视频。
虞白意犹未尽,抓住仅剩的听众肖奕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不关林知山那厮的事,合同和后续事宜你都跟宿临池谈,现在……不行,现在太显眼了,你等两个月!等宿临池在万物站稳了脚跟,就派秘书去谈!永安西街项目好处多多,万物不会放过的。”
巨额工作量迎头砸下,肖奕保持着僵硬的笑脸,等到虞白殷勤地批阅完今日份的文件,就将他赶出了办公室。
宿临池搬走后,出租屋的冰箱重新回到了闲置的状态。
虞白点了两天外卖,总是觉得味道不对,心血来潮地起了个大早去买菜,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宿临池留下的料理笔记,做出来的红烧肉却有如焦炭,不知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
但虞白越挫越勇,没有气馁。
筒子楼的通风系统不好,一家做了饭,油烟味能在左邻右舍转个遍。住在楼上的周新莱被迫同步更新他的烹饪进度,熏得嗅觉快要失灵了,忍无可忍来敲他家的门。继而发现宿临池从出租屋搬走了。
虞白真假掺半地说:“他家里有事,先去处理了。”
周新莱不疑有他,只求虞白千万别动锅铲,实在无聊就给男朋友发个视讯通话表达一下思念之情,宿临池绝对会飞一般赶回来,到那时他也不用学下厨了。
一个家庭有一个会做饭的就够了!
虞白沮丧地收拾了一片狼藉的厨房,累得瘫在床上,思考是否上帝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他关一扇窗,他能遇上宿临池,会不会就是用一窍不通的厨艺换来的。
就在他暗暗窃喜老天爷做了赔本买卖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虞白这些天几乎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铃声一响,下意识地就去看来电人信息——是串不认识的号码。
有点失望,但虞白还是不敢放过任何可能性,忙不迭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长久地没说话,只有电流通过时细小的杂音,以及清晰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虞白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坐起身,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问:“宿临池?”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虞白一直觉得,他这人天生孤寡,二十六年来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福祸相依又时来运转,总的来说全是在往上走,事情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看似春风得意,可惜切身感受过世事难料、人情冷暖后,再向什么人交托心意就难了,说不定到老了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这个孤家寡人,虞白做得也很自在。
“真心”摸不见看不着,虚无缥缈,得不到的人意难平,得到了人如同他的生身父母,看得到开头却看不到结局。
而虞白自认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后来,宿临池就出现了,虞白没能经受住考验,踏上了他曾经避之不及的不归路……这大概是他进行过的最大胆,最不计后果的一次冒险吧。
有好一会,他们谁也没说话。
浪费了足有半分钟,宿临池率先打破沉默,说道:“这是我原来的手机号码,你保存一下。”
“好的好的。”
虞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被角,把那一小块布料搓出了线头,末了,又忍不住感慨道:“你最近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