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姓修士放声大笑,驳斥他道:“你们黄家真是迂腐,不过是一只鸟,还与它讲什么公义?既在笼中,就是任我们宰杀的!”他说着便拔剑朝笼子走去。
薛玉挑眉朝手下门人使了个眼色,薛家人直接就将那李姓修士团团围住,薛玉轻巧地一扬手,就将对方手中的剑击落,深深插入土中。
修士若佩剑离手,乃是奇耻大辱。李姓修士额角青筋暴起:“你仗势欺人!”
“怎么?这等头功,就想私占?”薛玉笑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使这凤凰涅槃者便是真人的高徒,这破鸟被你杀了,你让我们做什么?卷铺盖回家吗?”
此时大家才反应过来,一时剑拔弩张,拔剑相向,防范他人先行出手。
就这样互不相让僵持了半晌,有一张姓修士忽然道:“不如我们一起上,齐齐砍它一剑,待它涅槃后,咱们自然人人都可拜入真人门下。”
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在理,统统提剑走近笼边。
沈魄不明白,这神鸟餐风饮露,与人为善,甚至还治愈了他的伤疾,人为何偏偏要取它性命。可见那狗屁云冲和,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张开双臂拼命拦在凤凰笼前,大声喊道:“不许杀它。”
沈魄身子瘦小,属实拦不住人,但苍蝇也是碍眼的,薛玉狠狠搡了他一下:“滚蛋!别耽误我们成事!”
沈魄禁不住倒退了两步,灵遥思于身后一手将他撑住,一手拔剑出鞘:“薛玉,你别逼我动手!”
“我知道你有点能耐。”薛玉用剑鞘指着灵遥思的眉心,“但蚍蜉撼树之举,建议你别做。”
话音未落,灵遥思祭出桃骨扇,此扇虽以木制,却如钢似铁,所过之处,枝脉尽断,劈石如柴。薛玉神色大变,拔出赤霄剑格挡。
灵遥思虽武技超群,但禁不住薛家人多,力穷之时被薛玉的门徒牵制住双手,将他捆缚高高吊起在松树之上。沈魄眼圈急得发红,身子却未退让分毫。
“先把这小屁孩杀了再说!”薛玉刚落了下风,正在气头上,立时挥剑一剑刺入沈魄的肩胛骨,血液顺着锋刃淌下染了薛玉的手,他掏出锦帕狠狠擦着,像是擦着什么极为肮脏的东西。
沈魄死死盯着他,捂着伤口毫无退意。
众人见了血光都杀红了眼,本忌惮沈家势力的小门修士见薛家人带头,也提起剑一剑插进沈魄的小腹。沈魄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跪倒在地,灵遥思双眼通红,在树上挣扎嚎哭:“你们良心他妈的被狗吃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妈的!”灵遥思喉头堵得紧紧的,已经呜咽到说不出别的话。
一剑复一剑,沈魄像一只被海浪颠破的船,带着满腹的血窟窿,吐着血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就在此时,凤凰突然高声鸣叫,流下一滴血泪,蓦地腾起炎炎火焰,牢笼外的符咒纷纷失效,一时间火势遮天蔽日,仿若滔天山火!
“它……它……自己烧了?”众人被热浪袭地一连退出好几步,面面相觑。
只眨眼功夫,这火焰便燃尽了,彼时光华四溢的凤凰已经不见,只余笼底黑色的灰烬。
“鸟呢?”薛玉大惊失色,赶忙用剑鞘伸进笼中去灰烬里翻找。
将浮头的灰拂去,倒真露出一只粉嫩嫩的雏鸟来,周身通红没有凤羽,张着小嘴嘤嘤叫着。这凤凰竟是已然涅槃重生了。
沈魄还余一丝意识,被叫声吸引勉强睁眼,却在雏鸟之外,天际之处,见一谪仙般的人物踏剑而下。
远远观之,此人风骨奇骏,如芝兰玉树,琅琅日月,一身白衣广袖,脚踏素履,腰佩玉珏,以一根素朴檀木绾着发髻,脚下乃是上古名剑茂陵。直到来人脚尖轻踏落下剑来,沈魄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眉形似柳,目如星子,眼角微微上挑,薄唇皓齿,鬓发飘然,仿佛是上天造化所得。沈魄神思迷蒙,唇动了动,支吾着唤了一声:“漂亮……姐姐……”
那出尘仙子低首觑了他一眼,并无想反驳的意思,复又向众人宣告:“此人,便是我徒儿了。”他又抬眸望了灵遥思一眼,缚在他手上的绳索便尽数断了:“还有……你叫什么?”
灵遥思拱手恭敬行礼,继而跪伏在地抽噎道:“回白泽真人,晚辈灵遥思。他叫沈魄,求真人救救他吧……”
云冲和微微颔首,小心将沈魄抄着腿弯环抱而起。沈魄的身子骨实在太瘦太轻,浑身是血让人无处下手,令人目不忍视。
云冲和冷冷看着薛玉,眸底似蓄着一汪寒潭:“薛家人,倒是好一副硬心肠。”
薛玉被这一眼盯得汗毛倒竖,但服肯定是不服的,硬着头皮道:“白泽真人明鉴,若非这小儿碍事,使这凤凰涅槃者应是我等!”
“杀生证道需要勇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更需孤勇。而你等,杀生未尝有怜悯,行凶譬侏儒观戏,人笑亦笑,谓众人决不误我。”云冲和哂笑,“凤凰只为怜悯众生之人而死,你等还不醒吗?”
众人皆哑然,只得呆呆看着云冲和带着沈魄与灵遥思,踏剑上了青云峰,直到云雾渺然再也不知所踪。
沈魄在云冲和怀中,闻着淡淡檀香,莫名心安,周身有充沛灵力护着他的心脉,一时锥心之痛也缓了三分,更觉安适,他偏偏头,埋在这怀中不愿再醒。
第20章 忤逆第十九
没多久,整个蓬莱道场都知道白泽真人收了个小毛孩做徒弟,而且刚醒过来,就把房中的梨花木桌子给掀了。
“竟有此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修士好奇道,“吴煜师兄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而且,还是当着师尊的面。”回答她的是一个提着食盒的瘦高个,从腰带所绣纹饰来看辈分似是更高。
女修士凑得更近了些,悄声道:“那师尊怎么说?可不得立刻将他逐出师门?”
吴煜的表情很是精彩,扬了扬手中食盒:“呵,师尊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再给他送一盒零食去。”他说着便打开食盒:“你瞅瞅你瞅瞅,八宝粥、核桃酥、桃花饼,都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吃食。”
女修士道:“哎,毕竟还是个孩子。确实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啧啧啧,也是,听说这孩子是个苦命的。”吴煜叹息,“沈家有个庶出子,你晓得不?”
“那个出生就没了娘亲的?”
“正是他。听灵师弟说,这小孩是被沈家扔在大荒山上自生自灭的,临了过最后一关时,受了重伤,这才被师尊带回来。”
哟,这可是稀罕事,小毛孩竟然能过最后一关?女修士还要再问,吴煜赶时间,说道:“我赶紧给小师弟送过去,先不跟你说了。”
吴煜敲响房门的时候,沈魄正全身裹着纱布,像个蝉蛹一样躺在床上,怪没意思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这是云冲和授意让缠的,省的他到处乱窜,房顶掀了不算,伤口挣开命都要没了。
“小师弟,我喂你吃点东西。”吴煜陪着些小心,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碟碟精致糕点,飘散出香甜的味道,沈魄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叫起来。
“我不吃,拿走。”沈魄暗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只是嘟囔着。
“你的命可是师尊耗了多少灵力才保下来的,你自暴自弃岂不辜负他的心意?”吴煜坐到床边去劝他,“多少吃一点。”
“他那是愧疚!若不是他不拿神鸟的命当命,我岂会如此?”沈魄扭头不理他,“你们都叫他师父,我可没认他,是他趁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强行收我为徒的!”
说这话的时候,云冲和正推门进来,沈魄正在聒噪浑然不觉,仍旧说道:“要我说,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别看他长得讨人喜欢,是个慈悲模样,害得我还以为是个漂亮姐姐,让他抱了好一会,占尽了便宜。却未料想是个铁石心肠,那么好的神鸟,偏叫那群穷凶极恶的人去杀!”
仿佛是亵渎神灵时神灵恰在当场,吴煜吓得面色铁青一身冷汗,看着“神灵”本尊云冲和,不敢说话。
沈魄又道:“你们那个师尊多大年纪了?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的就做师父了?要么就是书里面写的那种老妖怪,几百岁了还跟个小伙子似的。咦呃,真吓人!”
云冲和静静听了会,待沈魄终于不说话了,才道:“既如此,待你伤好,便可离开。”
沈魄勉力抬眼,挤出一额头的抬头纹 ,才从头顶看到进门的云冲和,不知自己说的被听到了几分,心里又气又怕,涨红着脸嘴上却不服软:“走就走!谁稀罕!”
云冲和表情冷淡,转身便走,正欲离开房门之际,又丢下一句:“待可下地了,可至灵泉沐浴,助你早日痊愈。”
祝我早日痊愈?沈魄只当他是着急赶他走,又阴阳怪气地回了句:“多谢真人祝福,借您吉言!”
一瞬间气氛降至冰点。云冲和愣了愣,兀自消化了一会,最后在吴煜惊诧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这样都不生气,师父果真是高人,吴煜不禁感慨。
直到过了早课,灵遥思才有空来看沈魄。
一进门,沈魄就觉出灵遥思不一样了。他已穿上云冲和门下竹青色的劲装,系一条白色腰带,同其他门人一样用檀木簪子绾着发,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沈魄,你可得快点好起来,这蓬莱道场好玩极了。”灵遥思兴奋不已,“你昏睡的这半月,我聆听了师尊的心法,明心化灵寂,剑气筑元婴,真正是极为玄妙。”
“蓬莱峰下乃是一片汪洋大海,我还是头一回见海,一望无际,使人心胸壮阔,水中还有七色小鱼逡巡往返,实在是神奇。”
“还有饭食,饭食也好吃的!有些珍稀的食材,我在家时从未见过!譬如仙女菇,绝顶美味……”
话痨如沈魄也没找到开口说话的机会,嘟着嘴怪不高兴的样子。灵遥思这才发现气氛不对,仔细一看被子下的沈魄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
他噗嗤一下笑出声:“都说你早上一醒来就掀了桌子,竟是真的?”
“我都是他害的,你还玩得这样尽兴!”沈魄翻了个白眼,怪他敌友不分。
“小不点,白泽真人自有他的道理,你可知道修飞升之时,需得历劫?”
“听说过。”
“你可知历的是何劫?”
沈魄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有人历的是十道天雷,有人历的却是杀生证道,对怜悯之人,杀生证道才是最难的酷刑。而天道以万物为刍狗,做圣人总要绝情弃义的。”
“呸,好一个绝情弃义,那薛家人定是魁首!”
灵遥思笑道:“但薛家人并无怜悯之心,这道题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沈魄似懂非懂,但他胸中的块垒似是忽然消解,平添了几分舒畅。
“真人是至善之人,你多相处便知道了。”灵遥思拍拍沈魄的头。
此日之后,沈魄倒也乖乖吃了几日饭,倒也不是性子乖了,主要还是饭食好吃,继而纱布一拆,竟然也能下地跑跳了。
这几日云冲和倒是没有再来,吴煜带着他去过几回灵泉,这灵泉水温极佳,久泡也不觉疲乏,沈魄终日顶着个毛巾在水中露出两只眼睛,把路过饮水的野鸡惊得跳脚。
又随着灵遥思逛了几回道场,赶了一回海,还从海里钓上来一只大海龟,沈魄稀奇得紧,可惜这神龟壮如巨石,实在搬不走,只得又放回海里。
还同漂亮的小师姐一起去摘仙女菇,小师姐的灵宠竟然是一只手掌大的兔子,有趣极了。仙女菇熬的汤,鲜香扑鼻,香气三日不散,每天一醒来闻着味道沈魄就开始流口水。
这些天沈魄乐不思蜀,灵遥思可爱,其他的师兄师姐也可爱,一时间倒还不太想走了。其实走也不知能去哪里,回沈家自是不可能。那天对真人大不敬,一时逞口舌之快,此时想来很是懊恼。一想到自己伤快要痊愈,不禁有些惆怅。
一惆怅,他就觉得走之前,灵泉实在是应该多去泡几回。
他将换洗衣物一提,便又跑到灵泉边,三下五除二脱得光溜溜地滑进水里。
一只不知名的灰鸟带着幼鸟落到水草的另一边休憩,沈魄玩心又起,拨开碧绿水草,用掌心捧起水往那边一泼。
鸟惊得扑棱棱飞走,水面之上只留下一张被溅了满脸水珠面无表情的脸。
这脸眉眼如画,宛如神明,绝不会叫人认错。
可能过往八年沈魄从没这么窘迫过,他结结巴巴开口:“白……白泽真人?!”
第21章 拜师第二十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结巴的缘由,一个是唐突了神明的紧张,另一个其实是画面实在太过美不胜收。
当然当时的沈魄年纪太小,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层,只是呆呆望着云冲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如天鹅般纤长的脖颈和精巧白皙的锁骨,湿漉漉飘散在水面之上的乌发,以及那张无论任何时候都精美绝伦的脸。
在微微蒸腾的水汽中,云冲和睁开了那双眼梢高挑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沈魄。
这双眼底似乎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心绪翻涌的沈魄,对上这一对浅褐色的双眸,忽然万千思绪就都九九归一了。
云冲和先开的口:“这些伤,怎么来的?”
沈魄本以为他要责怪,可他一开口却始料未及。他顺着云冲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背胳膊,除了这次的剑伤留下的丑陋伤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淤青杂沓不堪,仅有衣服之外的部分,脸上脖颈手背是好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几块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