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时构:“我知道,你家陛下已经诛了一次我的心,你不用再来说一遍。”
“不,你不知道,就算我们按照你的图纸将船造出来,也无法离开这里。”午兰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明亮单纯,“哥哥你可曾去海边试过出海?你若试过,便会知道,人一入海,不出半盏茶功夫,便会被海浪送回岸上,你是绝无可能从海上离开的。”
岛在海中,要离岛不从海上过,这怎么可能?
久时构不信:“你们试过?”
午兰:“初上岛时曾试过,后来发觉岛上如桃源般,便无人尝试。”
久时构心里疑惑。
午兰没留时间给他思考,趁久时构分神之时,她上前用力掐住久时构的脖子,蛮力地将那瓶她把玩许久的绿色液体倒进了久时构嘴里。
“咳咳……”久时构被放开之后,躬着身子咳了很久。
“你……你给我喂了什么……咳咳……”
午兰反身跳上桌子,翘着二郎腿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久时构脏话都快喷出来了,“你……咳咳……”
可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十五分钟后……
嗓子里毒药的异味渐渐淡了,久时构伏在桌上,强撑着清醒了一会,脑子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他迷迷糊糊看到午兰的脸,这丫头双手垫在下巴上,笑嘻嘻看着他。
“你走……”
他其实想说你滚,但对女孩子他总不愿那么粗鲁。
午兰不动,依然笑得十分可恶:“慌什么,哥哥此刻是否觉得浑身没力气?口渴吗?”
久时构已经没力气理她,闭上眼睛,缓缓将意识沉入深处,似乎这样下身如无数蚂蚁啮咬的感觉就不那么明显,但他还是能听到午兰在他耳边说话:“只会痛一会,往后便没了知觉,你且再忍耐一下。”
久时构将头埋在臂间,不肯发出声音,咬牙强忍密密麻麻如针扎的痛感,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有人给他喂了一口水,这时他下身已经没了知觉,疼痛逐渐也消失了。
午兰轻轻推了推他,见他睡着了,于是出了屋子锁上门,示意门外的看守继续严加看押,随后一路小跑,回到陛下扎营的地方。
营地只剩下几堆零星的火还在哔剥烧着,伍庭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支短木棍,已经被他盯着钻研不知多久,树皮的纹理都快被看秃了。
“你来了。”伍庭并未瞧她,只是听到了脚步声。
兰牙背靠着石头坐下,挨在陛下脚边,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陛下,明日还去伐木吗?”
“你对他做了什么?”伍庭道。
“下了毒。”兰牙没有隐瞒,脸上也毫无惧色。
伍庭淡淡问道:“为何?”
兰牙:“陛下既不要我杀他,又不肯放他走,我便只好瘸了他的腿,任凭他本事再大,也逃不掉了。”
伍庭道:“你如此笃定他逃不掉?”
兰牙不解:“他若连路都走不了,又如何能逃得掉呢?”
伍庭只说:“但他很聪明,比我们这些死了上千年的古人都要聪明。”
兰牙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自我揶揄,道:“他的确很聪明,懂得也比我们多,可他不狠,不狠的人在乱世里是活不下去的,那曼青蛇是我先前在山腹费了好大力气才捉到,蛇毒虽不致人命,却能顷刻游遍全身,任凭他有华佗妙手,也绝无药物可解。”
兰牙犹豫了一会,捏着下颌想了想,又说:“不过若他忍受不了变成废人,要自戕的话……”
“他不会自戕。”
“为何?”
伍庭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为何,但他肯定。
夜空如洗,镶嵌着青而白的月亮,冷光幽幽,映在伍庭侧脸,垂下一道沉沉的阴影,兰牙一抬头,只见陛下望着月亮出神,她很少见陛下这样,“陛下,你从岛南将无名救回来之后,就总喜欢发呆。”
这丫头懂什么,伍庭浅笑道:“你为什么总唤他无名?”
兰牙垂眸,“我第一次遇上他时,以为他是西洋人,想着若被陛下发现,他定无命可活,既然知道他早晚会死,我又何必记住他名字呢?如今叫顺口了,不愿再改。不过陛下,你们在岛南发生了什么?为何您回来之后……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伍庭动作停了一瞬,兰牙奇怪,正要抬头瞧时,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兰牙,你遇上朕时,才不过六七岁,垂髫稚子,如今也十七八了吧?”
以前打仗的时候,能让他们坐下来说话的时间就不多,兰牙更是从没和陛下聊过年纪,乱世之中,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谁会去感慨春夏秋冬,谁又有功夫理会自己长多大,只会关心自己还能长多大。
兰牙轻叹:“陛下,原来您已登基十二年了么?”
十二年一晃而过,时间过得无知无觉,伍庭道:“兰牙,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攻入皇城之时,伍成帝可留有子嗣?”
兰牙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成帝生前未留子嗣,此乃世人皆知。彼时,成帝登基不到一年,便被您诛杀于金殿,后宫百妃亦无一幸免,连遗腹子都不曾有过。”
“那时你才六七岁,便如此肯定?”
兰牙道:“那是自然,陛下第一次带我入宫,我第一次见到那般多的新鲜心脏,永生难忘。怎么,陛下为何突然问及此事,可是当年有漏网之鱼?”
伍庭道:“他从系统那处得来两本史书,其上皆言我日后会为成帝之子软禁,并被夺走皇位,我觉得奇怪,在我记忆中成帝并无子嗣,我亦无任何堂弟,何来的夺位者?”
第26章 反派心疼我了吗
原来那天久时构替陛下念史书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心底默默唏嘘陛下的结局,猫头鹰在一边幸灾乐祸,而当事人陛下心里想的却是:何来的堂弟?
“史书?”兰牙听得稀奇,“是记载着陛下生平的史书吗?”
伍庭静默。
兰牙欣喜:“史书上的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是高大威猛,凶神恶煞?”
伍庭:“我平日待你不好么?你何故总在人前说朕凶神恶煞?”
兰牙笑道:“世人皆称陛下为白鬼,这名字自然不是白来的,这世上除了不知深浅的无名哥哥,和不知死活的猫头鹰不怕你之外,便没人见了你不闻风丧胆。”
“你也怕朕?”
“我若不怕陛下,先前便不会背着陛下去杀他了,幸好他没死成,否则坏了大事,陛下只怕要丢我下海喂鱼。”
伍庭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陛下,”兰牙又在试探什么,“陛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又回到乱世,陛下会怎么做?”
伍庭淡淡道:“朕会将这位堂弟找出来,在他谋反之前先杀了他。”
这个回答兰牙事先就预料到了,很符合陛下的脾气。
过了会儿,伍庭忽然问:“你可知丘黎城郊北峰有座——”
“云雾茶园!”兰牙没等他说完便抢答道。
伍庭挑眉,“你知道?”
兰牙说:“我当然知道,陛下刚离开丘黎去打仗的那几年,我时常替夫人去云雾茶园取新茶,后来茶园为战火所毁,遂荒芜了,再后来……”
再后来,他们一直在外征讨,许久未曾回过故园,早已不知故园是何光景。
兰牙所说的‘夫人’正是伍庭生母,曾经的大伍皇后——伍庭叔叔登基之后将她奉为太妃,直到伍庭重新夺回皇位,她才被尊为皇太后,不过在伍庭上岛的前不久,皇城传来消息,太后已经病薨了。
“母亲。”伍庭喃喃。
兰牙更不懂了,“陛下为何忽然又提及云雾茶园?可是想喝茶了?无名哥哥那里不是有块云雾茶砖么?要不要我去抢……”
“不必。”伍庭打断她,“没什么,只是史书上说,我死后会葬于云雾茶园,有些好奇罢了。”
兰牙眼睛瞪大,提到‘死’只觉得晦气,“陛下为何不入皇陵?”
伍庭:“我也想知道,为何我不入皇陵呢?”
兰牙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一个多么可笑的话题,问一个好端端活着的人他死后为何要葬在茶园,这就像在问明天的雨会不会停,雨又怎么知道藏着它的这片云有多大、明天会不会散呢?
……
转眼五天过去,伍庭中途没去瞧过久时构。
兰牙见陛下不去,她也没去,反正人已经残了,看不看似乎都不那么重要,说不定还会被他痛骂一番。
这天,折曙背着一筐刚摘下来的野李子回来,经过树林时,发现一个勾着腰鬼鬼祟祟的身影,立刻发挥尽忠职守的本能,当即将人连赃物一并抓到陛下面前。
“就是他!”折曙不客气地将人丢到地上。
伍庭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是你将朕遣你去送的饭菜偷吃的?”
临姜双腿一软趴倒在地,害怕地连磕了几个头,“陛下饶命,饶命!”
兰牙在这岛上呆腻了,任何新鲜事都能让她开心,她抬起临姜下颌,逗乐般道:“你说说为何要饶你命?饶了你的命,岂不是我们贵客的命就要被饿没了?”
临姜去看陛下,却见陛下视线深沉,混杂着难以言明的审视,一眼便让他心里发怵,他手脚抖个不停,说话也不利索:“不不不不是我,我是为了不浪费,我我我……”
兰牙拿出腰间的钩子,缓缓滑过他的喉咙,动作中无不透露威胁,“你偷吃无名哥哥的餐食,还说不想浪费,怎么,食物进到无名哥哥肚子里便是浪费咯?”
“不不不不是,兰牙首领不是这样的,”可怜的小炊事瞳孔颤栗,身上被汗水完全湿透,“是久久久先生让我把食物拿走的,他他……说他不吃,我怕陛下责罚先生,所以……才想着偷偷吃掉,其实我我一点都不饿,真的,陛下明鉴!”
临姜是军中年纪最小的兵,一直跟在后面负责炊事,从来没上过战场,要不是这次上岛,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如此近距离接触传说中的陛下,世人口中的‘白鬼’。然而白日见鬼绝不是什么好事,譬如现在,陛下居高临下看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小临姜却感觉好像已经死过无数次一样。
“他不吃?”伍庭说。
“是是是!”临姜连忙回禀,“久先生不吃,一口都不吃!”
伍庭:“几天了?”
临姜:“五天。”
兰牙一愣,“那岂非这几天以来,他一顿都没吃过?”
伍庭却只是问:“他可还活着?”
临姜突然不说话了。
兰牙突然眼皮狂跳不止:“他死了?!”
伍庭侧身如剑锋般挺拔,他身形不动,目光却冷得彻骨:“他,可还活着?”
临姜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描述,但还是实诚道:“久先生他,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
久时构被锁在屋子里,他背靠着门板,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上面记满密密麻麻的笔记,猫头鹰缩在他怀里,门外仅一木板之隔的地方拥着四五个士兵,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
“你们说的烂柿子的味道,那其实是因为酿制时候蛋白质经过发酵转化成了氨基酸,然后分解成可溶于水的杂质,才会有那种酸味,这种酸味一旦产生,你们酿出来的酒就会带腐味。”
“先生,这该怎么办?”一人问。
另一人也问:“我在家乡时,村人酿酒经常会出现这个情况,总是卖不出去。”
久时构边写边说:“你们下次试着不要人工去干燥米粒,别用灶台,尽量把米放到太阳底下去晒,自然风干,这样做出来的米的米芯可以更好和曲菌结合,发酵效果会更好。”
士兵惊喜:“先生怎知我们是用灶台?父老总是着急造酒,一向都是靠烘,而非晒,说这样能省不少时日。”
猫头鹰痴痴地说:“久时构选手,你懂得真多。”
“谢谢。”久时构礼貌回道。
又有一人挤上前来问:“先生先生,前阵子我们用在岛上找到的高粱做了一点酒,可是做出来的酒颜色很怪,是怎么一回事?”
久时构:“怪在什么地方?是浑浊吗?”
这人忙答:“是是是,浊到看不清底。”
久时构翻了页纸,继续写着,同时说道:“这个很简单,你们自己烧点炭出来,然后用碳棒或者碳粉将酒过滤几遍,多过滤几遍,酒自然就清澈了,而且还能消除部分杂味。”
几人虽尚未真正实践,更不懂其中原理,却还是如醍醐灌顶,喜出望外,连声感激:
“多谢先生赐教!”
“先生上次教我们做叫化鸡,虽然我等并未找到鸡,不过做出来的叫化地瓜味道却也是极好,军中不少同僚吃过都甚是喜欢,那日小炊事呈了一份给陛下……”
久时构:“陛下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陛下什么都没说。”这人道。
久时构:“……”
这人接着又道:“可是隔日,陛下却让我们出去时多挖些地瓜回来,我等猜想,大概陛下也喜欢这味道。”
几人越说越热闹,久时构听得心情也很好,没人发现身后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危险气息。
突然,久时构怀里的猫头鹰像被什么打了一拳,倏地弹起来,脑袋撞上久时构下颌,一人一鸟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久时构说:“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