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萨斯艰涩地开口，“在北冰洋上方坠机了。”
他看盖文的表情，斟酌着用词：
“现在生死未卜。”
第47章 雪
被0号实验室的歼击机击落的，是载着伊莱恩的战斗机，除他以外，机上还有两名飞行员。
好在他们坠落前已经越过了北冰洋，歼击机放弃进入格尼亚的空域，转头调回。
载着盖文与萨斯的直升机掠过格尼亚北部，层叠雪山从他们脚下滑过，纯粹的白与裸露的黑色岩石交相辉映——前方就是北冰洋。直升机还未降落到跳伞空域，盖文已按耐不住打开了舱门。
寒风急切灌入机舱内，萨斯大惊：
“喂！别动！在这儿跳会死的！”
浣熊部队已先一步进入疑似坠机点的地域，他们调来手上有的全部搜救设施，并组建一支专业的搜救队伍。不仅如此，塞西莉娅也出面，3处的全部士兵都被紧急调往北冰洋空域，协助搜救。
盖文心急如焚，尽管萨斯的直升机速度已经开到极限，仍不能缓解他心中任何一点焦躁情绪。
他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从胸腔中炸开。尽管穿着相当完备的保暖服，他仍觉得四肢冰凉，双手剧烈颤抖。
他无法想象失去伊莱恩的结局，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
幸运的是，伊莱恩身上的信号发射器向总指挥处发出信号，很微弱，但他们得以定位到发射器的坐标。
不幸的是，伊莱恩的坐标落入了那个格尼亚西北部著名的三不管地带，那里正是走私猖獗，各个黑党佣兵自重的地方。
没等萨斯将直升机落到停机坪，盖文远远看见搜救队醒目的旗帜便纵身跃下。
他此前虽然练习过跳伞，但却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萨斯被惊的心脏跳到嗓子眼，不停地冲他吼叫。
虽然中途有些波折，盖文最终顺利地落入搜救队的营地中。仅靠人力是不可能在那么大片冻土与雪山中寻找到伊莱恩的，为了在积雪中进行，他们准备了巨型雪地摩托。
此时距离伊莱恩坠机已经过去6个小时。时间便是生命，盖文来不及熟悉雪地摩托的驾驶方式便冲了出去，身后的队员艰难地跟着他。
“喂——！！你慢一点！！”
他在对讲机中冲盖文吼道。
地图中可以看见发射器传来微弱的回应，盖文接连跃过几个断崖，一口气冲到目的地，眼前是一座矮山丘，积雪与松木点缀在期间。那里早有数十名队员在侦查，但仍没有好消息传来。
——安，你在哪里？
狂风呼啸，又卷走他身上的些许温度，此时已接近零下十度，毫无防备的伊莱恩要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盖文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他没想到雪盲来的这么快，不仅如此，突发耳鸣拉扯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感觉头又剧烈地疼起来，接着，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声外，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雪、雪、雪，该死的雪。
——呼…呼…呼…
他想到年前去科考的经历，那里远没有这儿凶险。他一抬眼，一只鸟从一头树梢飞到另一头，鸟儿在跳动，伊莱恩在等他，而他能做的全部，就是在空闲时想他而已。
这儿连鸟儿都没有。
盖文感觉浑身乏力，几乎要捏不住摩托的把手。忽然，一声尖锐的欢呼从对讲机中响起。
“找到了——！”
石破天惊，这一声消息像陨石，带着火、热、光，狠狠划破了阴郁的天空，露出一道喜悦的口子来。然而事实叫人绝望——队员找到的，是那个信号发射器的残骸。
众人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绝望神情。这个信号发射器是他们唯一能定位伊莱恩位置的东西，却从他身上脱落了。
安…你在哪里…
盖文捂住额头，他的头疼变得异常难忍。
“看来只能继续往西北深入了。”
一路上搜救队展开过地毯式搜索，均无结果。好在另一名飞行员身上的信号器仍在工作，他们不得不赌一把，希望伊莱恩与他在一起。只是那信号器的位置落在“黑色三角地带”，如今他们也顾不得惊动黑帮，不得不向着西北方继续前进。
搜救队队长突然走来，往盖文怀里塞了一把枪。“前面就是黑帮的势力范围了。”
“大家打起精神来，太阳就快下山了，”队长看了眼手上的屏幕，“晚上可能会有暴风雪。”
“我们必须在日落前找到人。”
盖文拍了拍脸，他是很想清醒的，可脑子钝的厉害，身上像是在烧。等清醒了些，他将面罩带好，领了装备便冲了出去。
身后有两名队员跟着，他们的身上系了根救援绳，将三人链接在一起，以防不测。
忽然，盖文所处的位置爆出一声闷响，接着地面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糟了，应该是哪里的雪崩！快，快撤离！”
说时迟，那时快，地面被震开一个口子。盖文这才发现这儿根本不是岩石表层，而是一层碎冰，在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失去重心，从山崖上直接滑落。
盖文在落下时下意识抱住头，然而不幸的是，那位置竟是个山体洞窟，山体错综复杂，不仅如此，内里还有一条暗河。盖文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落入极寒的河中，接着，河水便将他冲出相当一段距离。
河水寒冷刺骨，直接灌入救援服中，使得他头皮发麻，盖文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漆黑一片。他死死地捏着定位器与枪，终于激流中昏了过去。
昏迷中，他又做了那个梦。
温暖的客厅，烛火、炭火，他的父母裹着羊绒毛毯，他们举杯、谈笑；他的朋友们，聚在餐桌前说着什么。伊莱恩孤独地站在阳台，他背对着盖文，身着纯白衣裙。
有那么一瞬间，盖文以为纯白是成为天使的证明。或许他已经获得了进入天堂的资格，可他仍很懊悔，他不想与伊莱恩在天堂团聚。他想要活生生的伊莱恩，可以触碰、亲吻，可以谈笑拥抱的伊莱恩。盖文心痛如绞，他看着那纯白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紧接着，梦中的画面再次后退，伊莱恩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梦中出现一望无际的雪。
再次醒来时，他只看见漆黑的洞窟和一盏微弱的灯。他被裹在一张绒皮里，由什么人在地上拖着。
“呼…呼…呼…”
那人的呼吸极为规律，听起来训练有素。盖文本以为他是搜救队的队员，却忽的反应过来不对。这人的力气很小，以至于每拖动几步，他就要停下缓缓。
“你…你是谁…？”
盖文看不清他的脸，那人也并不回答。直到他将盖文拖到一处有灯光的帐篷外，他放下盖文，脱下自己的毡帽。
他的样貌使得盖文心里一惊。
黑发、蓝眼，他在现实中从未在除伊莱恩以外的任何人身上见过这种特征，就连眉眼也十分相似。要不是这人十分瘦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见到了第二个伊莱恩。
“伊芙。”
伊芙的皮肤是病态的白，透着紫，脸上尽是憋出的汗，似乎是刚才将盖文拉回来费了好一番力气。他手里攥着盖文身上那把枪，牢牢捏住，盖文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是…我的枪。”
“北方人。”伊芙不理他，轻念道：“你们，在，找人。”
他似乎不会说国际语，因而磕磕绊绊。但这不妨碍盖文惊喜若狂。
“你…！你见到过吗！？跟你…跟你长得很像的，一样的黑发。”
盖文兴奋地比划起来，他有些着急，但伊芙并不回答他的话，他拉开鹿皮做的帐篷，示意盖文进来。
帐篷很好地隔绝寒风，内里狭小，只够两个人转身，但却比外面温暖许多，盖文脱下他披在自己身上的鹿绒，郑重地道谢：
“谢谢你救了我，请原谅我来不及道谢，我的家人还在等我。”
他向伊芙伸出手：“请把枪还给我。”
伊芙依旧不为所动，盖文来不及顾上这些，又问道：
“如果你见到过黑发蓝眼的人，恳请告诉我方位。”
闻言，伊芙终于有些反应，他的蓝瞳意味深长地看了盖文一眼，接着他走到帐篷内一角，又缓缓拉开了一张鹿皮。
通过极小的间隙，盖文看见半个平躺在床上的人，那人的上半身隐入帐篷中，右手露在外面。
只一瞬，盖文便确定这个人是伊莱恩。他一下子迸出许多眼泪，心脏狂跳，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安！”
他正要扑上去，却忽的被伊芙用手枪抵住头。
“北方人，别，动。”
接着，他又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向着伊莱恩的方向，几乎要刺到他的身体。盖文心里大惊，他腿都软了大半，差点跪在地上，忙求饶：
“不要！不要！不要伤害他！你…你有什么条件？我一定会尽可能满足你的，不要伤害他。”
“河上，还有，两个人。”
伊芙依旧拿枪指着他：“你，带人来，”
他摸入帐篷内，将里面的伊莱恩架起来，匕首死死抵住伊莱恩的脖颈：
“让他们，带我，离开这里。”
盖文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爱人，伊莱恩正昏迷，气息十分微弱，他的脸上、身上尽是血迹，连脖颈处也是。整个人像破败的娃娃，被战争恶魔拖拽得鲜血淋漓。
盖文泪如泉涌，他一时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忍不住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伊莱恩的脸，哭着答应道：
“我去，我去。”
第48章 常明夜灯
原本同盖文系在一起的两个队友落在暗河上游，盖文不敢磨蹭，他摸起手里的对讲机呼叫：
“曼德、索斯！你们还好吗！听到请回复我！”
对讲机迟迟没有传来二人的消息，盖文仔细检查，发现这山洞里竟没有一点信号。
“伊芙，我去找他们，我请求你，你不要伤害安。”
伊芙半张脸藏在伊莱恩身后，用有些阴狠的目光盯着盖文，宛如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狼。
那刀尖仍抵着伊莱恩脖颈，刀刃下就是颈部大动脉，因为力的作用，刀刃甚至陷入了皮肉里，只需轻轻一按，伊莱恩必死无疑。
他想到宰羊的画面，哗啦一刀，赤红的血喷涌而出，羊躺在血泊中缓缓闭眼，在众人的哄笑中死去。
“我求你，伊芙，我一定会找人来！你不要伤害他。”
盖文颤抖双手向伊芙求情，在离去前视线依旧黏在伊莱恩身上，最后他一咬牙，一头扎进外面的黑暗中。
他就着伊芙那盏小灯，顺着暗河而上，山洞里很安静，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不知过了多久，盖文翻上一处断壁，终于遇见了一些光亮。
“曼德！索斯！”
盖文大喜过望，那灯光处的两人也反应过来：“盖文？”
“快！快！我找到伊莱恩了！快跟我来！”
两人俱是一惊，随后便喜上眉梢。
曼德摇摇手，有些着急：“你们去，我去找出口，看能不能连上信号，叫人来。”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盖文带着索斯回到帐篷处，曼德带着他身上唯一的照明电筒消失在河的另一头。
…
回到帐篷处时，伊芙仍用尖刀抵着伊莱恩的脖颈，没有丝毫松懈。索斯一见，便下意识去掏口袋里的枪，盖文急忙将他按下：
“不！不要！”
接着，盖文终于找回了些底气，他尝试和伊芙沟通：
“我带来人了，伊芙，还有其他人很快就会到的。”
伊芙不为所动，盖文又焦急地求情：“我相信，你并不想伤害他，你只是想安全离开这里，我懂，我懂的，我们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不说伊芙威胁他的事，伊莱恩身上虽还有许多血迹，但大的伤口都被伊芙包扎起来了，以这个小破帐篷的物资存储容量，包扎这些伤口应该花了伊芙不少好东西。
盖文相信他并非是要真的伤害伊莱恩，若是如此，何必大费周章救他。伊芙只是需要一个筹码，能让他们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又不会被“那些人”追杀的筹码。
黑色三角地带走私猖獗，因而人口贩卖也十分普遍。瘦弱的、无依无靠的人们被拐卖到此处，由人贩子将他们分发给黑帮头领当作性奴是常有的事。
“你…你先把刀放下，好吗？”
伊芙依旧不为所动，他像雪地里的一头猎鹰，又或者说是豹子。如果不是还保有这些阴狠，他很难从那些人的帐篷中逃脱，独自一人躲在此处，并生活如此之久。
“我们带你去南方，给你一笔钱，然后你就去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空气又安静下来，良久，伊芙或许是被盖文真诚的眼神打动，他缓慢放下匕首，但仍贴在伊莱恩身后。
盖文忙冲上去，然而实际见到伊莱恩，他却不敢抱他。伊莱恩身上的伤太触目惊心，使得盖文手足无措。
“他，药，我做了。”
“谢谢，谢谢你。”
盖文喜不自胜，他先是高兴，接着又被伊莱恩身上的伤刺得心脏疼。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伊莱恩放下，伊芙抬起他的一只手，掀开布匹，露出底下的伤口：
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血管、神经、肌肉都翻开，裸露在外。伤口边缘异常红肿，似乎已经被感染了。
“伤，不治。”伊芙指了指那个伤口，“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