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这里是雪域,极寒降低了伤口溃烂的速度。盖文被刺得又冒出许多泪,他忙冲索斯问道:
“能联系上吗!快!”
索斯焦头烂额,他跑到营地外的寻找信号,却一无所获。
“来不及了,我们找出口出去!”
盖文打算抱起伊莱恩,直接找回去的路。他又问伊芙:“你知道怎么去外面吗?”
伊芙指了指天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答道:“外面,暴风雪。”
闻言,盖文咬牙,他盯着伊莱恩毫无血色的脸,决心要赌一把:
“来不及了,我们走。”
…
伊芙出奇的配合,他指了指暗河上游:“走这头。”
接着,他们将伊莱恩架在简易木架上,里三层外三层裹上毛毯——那是伊芙的全部家当,又用绳索系住,两头各系在盖文与索斯身上。伊芙拿着杆小灯,在走前头为他们带路。
漆黑的洞窟中,三人唯一能见的光源便是伊芙那盏小灯。他步履有些沉重,在前头走的摇摇晃晃,三人溯游而上,直到尽头处出现一个小口。
盖文探过洞口望去,果不其然,暴风雪在肆虐。他们四人不可能一头扎进暴风雪中,这样必死无疑。
“呼…呼…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连上信号。”
纵使风雪肆虐,盖文也不得不踏出这一步,与其待在洞中等死,去外面寻找一线生机更实在。
“等等!我和你一起!”
索斯拉上那半根救援绳,两人重新系好。盖文走到伊莱恩身前,拉开被鹿皮包裹住的脸。即使满脸血污,伊莱恩的美一如既往的精致,仿佛是只是个沉睡的人偶。
盖文用有些湿润的手擦去他脸上的一些血污,又在他额上虔诚地落下一个吻,默念道:“安,等我。”
伊芙安静地看着他,倒是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情。盖文收起心情,问道:“伊芙,哪边是东南方?”
他们是从东南方来的,只要顺着方向往回走,或许有概率能碰上其他搜救队员。
伊芙指了个方位,盖文点头表示了然,他将自己的信号器塞入伊芙手上,拉紧兜帽,重新戴好面罩,又将伊芙那盏小灯插在入口处,接着便义无反顾地冲进风雪中。
暴风雪并不太猛烈,但能见度非常低,几乎不足两米。广阔的雪地上没有参照物,盖文只好盯着自己脚下,尽可能直线行走。他拉紧身上的救援索,费力按手上的信号发射器,索斯则去调设对讲机。
他又在心里计数,大概三千多步后,他们在一块巨石后方停下。
这里风雪稍停,似乎有一丝希望。他们捣鼓了半天,终于,对讲机联系上了搜救队的队员。
“…方…位…gps…定…位…”
对讲机中传来极模糊的回应,但他们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去他们通过gps定位。盖文望向四周,视线中心只有那块巨石。
在暴风雪中行走一点多公里,索斯已经累的分不出一点力气。连专业的搜救队成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两天没睡的盖文。
但此时此刻,盖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有一个信念在他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比了比救援绳的长度,对索斯吩咐道:“你在这儿等我。”
接着便从他包中掏出登山镐,一步一步爬上巨石顶端。盖文趴在上面,暴风几乎要将他吹走。他艰难地伸起那个定位器,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良久,定位器终于放出闪光——这是成功链接的证明。
盖文抬起眼,死死盯着那点小光,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昏迷过去之际,一声巨响传来——那是一辆八轮雪地装甲车。
在见到它的那一刻,盖文终于安心昏死过去。
…
昏迷中,他又做了个梦。
梦的中心是那盏客厅里的橘色夜灯,伊莱恩等他回家时,只会开那一盏灯。
视野逐渐展开,盖文看见笑眼盈盈的伊莱恩,他拉过盖文的手,轻念:
“欢迎回家,盖文。”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中。
盖文费力眨了眨眼,接着,头部传来便钻心的疼。他反应了很久,终于清醒过来。
“安!”
爱莲正好推门而入,盖文挣扎着坐起来,她忙上前安抚:“别激动!”
接着,又指了指他的身侧。
那是另一张病床。
他日思夜想的爱人正躺在床中。他那样安静,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盖文顾不得头疼,挣扎着下床走到伊莱恩身侧。
伊莱恩昏迷着,脸上链接氧气面罩,身上更是连着各式仪器。他的体征平稳,倒真的像是在沉睡。盖文不敢向前,在仅有一个身位处停下,他忍不住跪坐在地,接着便掩面痛哭。
他在这短短几日内就经历了数次生死离别,好像将自己的一生都过完了。在真正确定伊莱恩平安那一刻,他终于得以释放出所有情绪。所有的担心、恐惧、焦虑都随着时间流逝画上休止符。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一切都终结了。
第49章 念
盖文哭得震天撼地,连门外的两人都被惊动了。
格里芬推门而入,塞西莉娅跟在她身后,额上的白色胶布十分醒目。
“别哭了,再哭,小咪都要被你吵死了!”
格里芬叉着腰,一如既往地挖苦他。换做平时,盖文定要振作精神跟她斗上一斗,可如今这种熟悉的挖苦却让他真的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他看见格里芬眼里也有泪花,便不争气地笑起来,接着又忍不住流泪,又哭又笑,十足痴傻。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两人便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塞西莉娅一开始就想去同黑色三角目前最大的帮派首领谈判。只可惜对方是个行事作风阴晴不定的疯子,加之他与塞西莉娅本就有过梁子,一开口就是五百万的过路费。
最终谈判失败,他将自己地盘里的所有信号基站的电源都切断——也即,信号消失并非单纯是天气原因。
“怎么可能?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再落后的信号基站也不可能连几个小时的暴雪都撑不过。”
盖文听的一愣一愣,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还有这层因素。
“幸亏你跑的够远,否则,还真找不到人。”
格里芬喝了口茶,眉毛仍拧着:“但倒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小咪。”
听到这,他便后怕起来,背脊一阵凉意。要是当时附近没有发生雪崩,他没有掉入山洞,也没有落入暗河中,没有伊芙…那么他们都很难找到伊莱恩。
一切都恰到好处,这其中哪怕有一点意外,他和伊莱恩都不可能安然躺在这儿。
塞西莉娅轻笑一声,“你小子可真能跑,你知道你跑出去多远么?”
盖文老实摇摇头,塞西莉娅见状,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多公里。”
这差不多已经是半个黑色三角的距离。盖文惊诧,他当时只感觉脑热,油门拧到底,对自己到底开出去多远根本没有概念。
想到这,他忽的想起伊芙来,于是有些紧张地问:“伊芙呢?”
“那个小孩?关起来了。”塞西莉娅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他救了安,而且我也答应会放他自由。”
盖文有些着急,不管怎么说,伊芙救了伊莱恩,还带领他们从山洞中走出去,多少于他有恩。
“我知道,”塞西莉娅摆摆手,示意他冷静:“你不知道这家伙给我们招来了多大的麻烦,唉…”她很少见地叹了口气:“总之,我也不可能放个不明不白的人入境,得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格里芬补充道:“因为伊芙,她和那个头领又结下了一道梁子。”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现在收拾不了他。”
说到这,塞西莉娅忽然骂了句脏话,“狗崽子,有的是能算账的时候。”
说完这些,她与格里芬默契地对视一眼,接着格里芬转过头来看向盖文,语气缓和:
“这次能带回小咪,你功不可没。”
她几乎很少以这种语气同盖文说话,听的盖文心中一惊。
就连塞西莉娅也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正经起来:“我们都很欣赏你的决心和勇气。”
她说得正式,像是什么授勋表彰的台词,接着,她们又同时笑起来。塞西莉娅难得的以一个真正的长姐姿态安抚盖文:
“收尾的事你们不用操心,安心养好身体。”
她顿了顿,笑眼盈盈:“我们未来可能还会以家人的身份一起生活很多年。”
这话直击盖文内心,他又不争气地流起泪来。塞西莉娅说的情真意切,“以家人的身份一起生活”像团火,将他的心灼烧得发烫、发酸。
格里芬见他哭得伤心,便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你同他两个人待会儿吧。”
接着,两人便默契地退出房间,只留他与伊莱恩。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仪器的点滴声。
盖文坐到伊莱恩床侧,盯着那张瓷白的脸发呆。明明只分开两天,盖文却觉恍若隔世。
良久,他去摸伊莱恩没受伤的右手,仔仔细细地在上面落下许多吻。他曾经无数次与这双手十指相扣,可没有哪一次使他如此安定。
他坐了许久,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翌日,格里芬再次到来,她对盖文招了招手,道:“来。”
他们穿过回廊,在走廊尽头,盖文见到病房中那个昏睡的人——是利特。
利特身上插满管子,脸上配有氧气面罩。他至少有50岁了,但外貌几乎和伊莱恩并无二致。
直到站在他面前,盖文也依旧没有实感——他就是那个伊莱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回的人。
“抢救他废了很是一番力气。”格里芬摇摇头,叹气道:“要唤醒他,可能我们的技术能力仍做不到。”
“为什么呢!?”盖文脱口而出。
格里芬指了指墙上的仪器与跳动的数字:“你看他的生命体征。”
“心跳、呼吸…频率都低的不像话。”
点到这,盖文已经隐隐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变温动物…或者说是异温动物冬眠时的特征。”
“我们人类是恒温动物,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他之前在液氮中冷冻休眠过,或许有这方面的影响也说不定。”
“按理说,从液氮中脱离即会自动苏醒,但他仍然没有苏醒的征兆。”
“我们用过一些药,但几乎没有效果。”
格里芬的语气异常冰冷,她皱起眉:“这意味着,我们只能等他自然苏醒。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可能就在明天,可能永远。”
盖文被惊的怔住,若是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从0号实验室解救出,又流那么多血与泪,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她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盖文,他顿时有了种极不妙的预感,果然,格里芬吐出那句令人绝望的判断:
“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小咪身上。”
话音刚落,盖文只感眼前一黑:
“为什么!?”
他们穿过回廊,盖文觉得这段路便得异常艰难,好似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腿上。回到伊莱恩的病房,格里芬再次示意他看仪器:
“他有几处很惊险的伤,经过抢救,虽然情况还不稳定,但已经不足以威胁生命了。”
“但你看,同样的心跳速度和呼吸速度,都异常的慢。”
盖文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看看扶上床沿把手,有些力不从心: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和利特一样,苏醒不过来?”
格里芬冷下脸来,她沉默不语,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良久,她眨了眨眼,艰涩答道:“只是可能。”
“他和利特可能都有主动选择休眠的能力,这是一种最低限度的保命手段:任由伤口按正常速度溃烂,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只是,如果连0号实验室都不知道唤醒的方法,那我们只能碰运气了。”
病房内,气氛降到冰点。盖文低着头,表情隐在阴影中。格里芬话锋一转,可以用有些欢快的语气说道:
“不过,小咪肯定会很快苏醒的。”
盖文果然有反应,他抬眼看她,眼里有许多怀疑与不安。格里芬见他如此,故意接道:“毕竟他肯定想快点见到最爱的姐姐!”
盖文忍不住发出一声笑,问道:“那我呢?”
“哼,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盖文拭去眼角的泪,又依依不舍地盯着伊莱恩的脸瞧了半晌,接着,他又在额上落下一吻,最终什么也没说。
…
格里芬说的很对,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伊莱恩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他身上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早没有了性命之忧,再两周,甚至可以拔掉管子出院。
但他仍在沉睡,似乎没有尽头。这样的事实令盖文难以适应,最开始,他每时每刻都在期望伊莱恩苏醒的消息,到后来,每天一早就是他最期待兴奋的时刻,再后来,他就变得有些麻木。
无论如何期待,得到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累积得多,便生出一种绝望的心境来。绝望过后的阴暗的土壤里,又生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适应后,他已不再会为“有”或“无”而感到期待或绝望,心态反而平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