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和蹲在一边给粗喘的京墨顺气,胎仙扒开他的手,盯着路边童嘉叶死不瞑目的脑袋,突然说了一句话。
她说,他没死。
第64章 第 64 章
是夜,傅敏和躺在床上辗转,半天后烦躁地坐起身,抓乱了本就蓬乱的头发。
“他没死是什么意思?”
从永宝村出来后就没有开过金口的胎仙破天荒开了口,结果却说了句把一众人吓得半死的话。
他没死?什么叫他没死?
是说童嘉叶明天早上还会来,还是另有别的含义?
如果把胎仙口中的“他没死”理解为明天童嘉叶还会像今天这样出现,那么就可以证实他们的确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怪圈,不停地重复着童嘉叶死去的这一天。
重复这一天的意义是什么?是要向他们传递信息,还是单纯地想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很早之前京墨就说过,井里不会有死局,童嘉叶的命就算比蜈蚣的腿还多,身为npc也必须受到井的约束。
想到这里,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童嘉叶的命,他的命,命……
那天他们上山,那小孩儿是不是捡了只狐狸来着?
他想起童嘉叶发现狐狸时的异状,以及宫观中老人看向狐狸时的眼神,神神叨叨地问睡在他旁边的方雨惊:“大壮,你说猫有九条命,狐狸有没有?”
方雨惊闻言,先看了看睡在一边满脸憔悴疲惫的秦文山和邢清清,然后才转过脑袋看他,眼神仿佛在说:得,又疯一个。
“不是,我没在给你开玩笑,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就那小孩上山的时候救了只狐狸,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是只狐仙,借了条命给他……”
傅敏和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离谱,到后面实在编不下去了,呸呸两声,摊开双手呈大字型躺倒在床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京墨坐在一边擦刀,灯已经熄了,月光从窗外落进来,将那头柔顺的黑发照成雪银。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射着皎月的光辉,被镀上了一层遗世独立的清冷。
傅敏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他,伸手去缠他腰间的头发,柔顺的乌发缠绕在指尖,傅敏和咯咯笑起来。
京墨转头看他:“笑什么?”
“你真好看。”傅敏和带着几分迷醉的眼神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好看。”
京墨真好看啊,还好是属于我的,他这样想到。
旁边被他硬生生从被子里拖出来的方雨惊和盘在方雨惊手腕上的伍瑶不约而同地别过了眼睛。
妈的,狗男男,没眼看。
京墨失笑,扔了手中擦刀的布,握了握他的手,接着提起雪亮的刀锋注视片刻,刷一声收刀入鞘,朝他们招手:“走吧。”
傅敏和应了一声,从被窝里爬出来换衣服。
秦文山和邢清清依偎在一起,睡得比猪还死,推都不推醒。
好在傅敏和本来也没打算带上他俩,秦文山不像京墨,腿受了伤歇一晚就能继续走,他这会儿跟个半残似的干啥啥不行,带上也是累赘。邢清清更不用说,报警器一个,除了反应快声音大没啥优点,真出事自保能力直接为负。
临出门前傅敏和看着那睡着情侣俩叹了口气,心说要是叶宛童在就好了。
他们已经进来五天了,十二点一过,六天,叶宛童失联近一个星期,傅敏和表面上看着风雨不动安如山,心里其实早就急疯了。
在井里失踪这么长时间,十有八九已经遭难,尸体都该烂了,但傅敏和仍旧坚信她还活着。
白天他们回来后,医馆内再次搭起了灵棚和道场,童嘉叶的父母发怔地抱着儿子的遗照和骨灰,用空洞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虚空,呆滞的模样让人浑身汗毛乍起。
有了上次方雨惊失踪被封在蛊师宝卡家中的经验,他们把找叶宛童的目光放在了npc身上。来医馆第一天,童嘉叶就说花园东边的院子有鬼,谁也不让进。
叶宛童有没有可能在那里?有没有可能也像当初的方雨惊一样,被困在了那个房间里?
傅敏和不知道,但他们连帝江给的纸条都打开了,已经没有办法和退路了。
收拾完毕,京墨悄无声息地攀上房梁,挨着窗出去,贴在房檐上,用刀背照着窗下的男人狠狠一砸,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两眼一翻,倒了。
傅敏和和方雨惊立马翻窗出去扶住那具歪歪扭扭的身体,小心翼翼放在墙角,跟着京墨蹑手蹑脚地往园子东边去。
昨晚他们就想出来看,但一是有人监视,二是怕夜叉来袭,谁都没敢轻举妄动。结果等了一晚上夜叉也没来找他们,三人一合计,准备今晚去看看。
不止为了找叶宛童,傅敏和还记得他们昨晚是在医馆睡着的,结果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道观,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中的南医馆坐落在被银月照亮的山下,清辉映照着花园中三个灵活的身影,他们顺着墙沿摸进花园,四下环顾后,闪身进了东边的院子。
和医馆中其他小院不同,这间院落很大,比他们住的客房打了两倍有余,但只有一间屋子。院中草木茂盛,长得都有人高,显然荒芜了多年,无人打理。
“看来不止童嘉叶不能进这里。”方雨惊借着头顶的月光去看门把上厚厚的积灰,“这里荒废很多年了,谁也没来过。”
京墨站在院中,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投向厢房门上,屋内传来细微的吱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扭动,京墨微微眯起眼睛,血瞳在月光的衬托下变得异常明亮。
片刻后,他抽出刀,朝傅敏和使了个眼色。
傅敏和翻出个发卡伸进锁眼里,蹲在门边侧着耳朵,听门内机括随着发卡转动的声音。片刻后,门锁内的弹簧咔哒一跳,木门应声而开。
方雨惊把手机亮度开到最低,率先进入屋内。
进入厢房后,京墨反手将门锁上,方雨惊拿着手机四处去照,忽然,傅敏和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种猝不及防的颤抖是受到惊吓时的本能反应,傅敏和立马抓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方雨惊转过头看他,被手机屏幕照亮的惨白脸上露出少有的惊恐之色,他把屏幕亮度调高,缓缓举起手机,傅敏和随着他的动作抬头看去,也像刚才的方雨惊一样不由自主地抖动身体。
他们的头顶密密麻麻挂满了漆黑的罗刹尸体,有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有的体温尚存,鲜活得仿佛正在安眠。
每具尸体的脖子上都套着指粗的麻绳,随着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轻微转动,刚才他们在屋外听见的吱吱声就是麻绳和房梁摩擦发出来的。
“有人杀了它们……”傅敏和难以置信,“这个世界里竟然有人能杀罗刹?”
眼前的场景让他又喜又悲,喜是喜终于有了能制服罗刹的人,悲是悲现在尚且不知对方是谁,万一也是想要他们命的npc,那可就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这时,方雨惊突然拍了拍他,示意他去看雕花木窗下被柜子挡住的角落。
“那里好像有东西。”
他说着就抽出腰后竹笛,伍瑶也从他的袖间游出来,一人一蛇拿着光芒微弱的手机缓缓靠近,傅敏和看着方雨惊的背影进入黑暗,紧张地握紧了拳。
片刻后,角落里传来衣料摩擦的悉簌声,接着就是方雨惊倒吸凉气发出的嘶嘶声。
“大壮?”傅敏和向前一步,“怎么了?”
“失踪的那些人……”方雨惊欲言又止,片刻后打开手电筒,“找到了……”
白光瞬间照亮了厢房一隅,傅敏和抬眼看去,只见被红木柜遮住的的巨大空间里,歪七扭八地堆叠着许多尸体,尸体的头被人用不知名的钝器砸得面目全非,像极了道观小院里的铜像。
傅敏和数了数人数,一共七个,正是前天晚上不听道童忠告,在天亮前离开厢房的魏博等人。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说些什么,这时,方雨惊拿着手机的手一抖,白光照亮了他头顶的墙,傅敏和立马道:“等等!等等!”
他迅速上前,拿手机去照方雨惊身后的墙壁,雪白的墙壁反射着手电的光,将上面混乱可怖的血手印衬得愈发阴暗,红黑色的血液聚在一起,浓稠得仿佛要滴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傅敏和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吊死在房梁上的罗刹,不安道:“弄死他们的……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他话刚说完,伍瑶就游上了其中一具尸体,吐着猩红的信子示意他们看。
傅敏和蹲下身,发现这些尸体虽然颅骨被砸碎、血肉混着碎骨顶在脖子上,但颈间还有一个巨大的致命伤口。
方雨惊伸手比划了一下:“是夜叉。他们应该是先被夜叉杀死,然后才变成这样的。可夜叉为什么不吃他们?”
“不,”傅敏和摇头,“我们应该想的是,为什么‘它’不让夜叉吃人。”
世界的绝对意志控制着夜叉,而这五天以来,不论他们是否违规、是否完成任务,夜叉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如今其他人却死于夜叉口下,为什么?
傅敏和抬头往上看,发现摁满血手印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他拍了拍方雨惊,示意一起去看。
那是一幅水墨画,整个画面以灰黑的墨迹打底,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没有落款、没有提字,和道观中的那幅画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是两只罗刹的身上都被人用血按上了一个又一个猩红的指印,远远看去血淋淋一片,大有双双同归于尽的架势。
傅敏和盯着墙上的画皱起眉,这时,不知在房间里找什么的京墨出声招呼他们过去。
他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满是灰尘的皮质相册,傅敏和呼一声吹掉上面的灰,差点没给呛死。
孤儿院里的相册好歹还被放在抽屉里,拿油纸包着避光保存,相较而言,这本高低是有点草率了。
不过都这时候了他们也没工夫去在意什么草率不草率,傅敏和用手抹掉封面上的残灰,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本记录童嘉叶成长历程的相册,里面放着从他出生起一直到长大的照片,每张照片的旁边都用黑色的钢笔做了小注释。
注释基本为三行,第一行是名字,第二行是日期,第三行是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是傅敏和第一次看见文字形式的童嘉叶,乍一看觉得眼熟,心中不免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再往后翻,到童嘉叶四岁的时候,他的照片中经常会出现另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婴儿,裹着粉红色的襁褓,应该是他的妹妹。
妹妹?傅敏和一愣,进来这么多天,哪见过什么妹妹?
妹妹一天天长大,开始和哥哥一起拍照,但照片旁边的注释开始减少,似乎制作这本相册的人突然变得非常忙碌,每次都只是草草写上“兄妹”两个字,之后再无其他信息。
看到后面,傅敏和意外地从照片中传递出的阴沉压抑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大多来源于童嘉叶身边的妹妹。
照片中的童嘉叶总是笑得很开心,毫无顾忌地展示着孩提的活泼与快乐,而妹妹却常常躲在他后面,用那双深黑无光的大眼睛畏惧又瑟缩地盯着镜头。
“这个女孩儿……”方雨惊喃喃,“怎么好像很害怕?她的眼神总给我一种非常绝望的恐惧感。”
傅敏和又翻过一页,那一页里只有一张正方形的小照片,却看得周围三人均是浑身一震——照片里,童嘉叶和妹妹一起站在盘山公路边的漆金路牌下,身后是绵延不绝的群山,以及山间若隐若现的宫观金顶。
照片中,兄妹俩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童嘉叶略微倾斜身体,挡在妹妹身前,表现出极明显的保护欲望。
而妹妹站在他的身后,微低着头却又偷偷撩起眼皮,目光羞怯地看向镜头。她的表现仍旧非常畏怯,却又能从表情中看见一丝即将解脱的喜悦。
傅敏和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禁想,他们上山要干什么?
“小和,”方雨惊突然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女孩儿有点眼熟?”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留着漆黑短发的女孩身上,目光顺着童嘉叶的手往下看,发现女孩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串用红色绳子穿起的铜钱。
“你觉得她……”方雨惊欲言又止,不确定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继续道:“你觉得她,她像不像宛童?”
傅敏和终于知道刚才那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童嘉叶,童嘉叶,这三个字倒过来是什么?
是叶嘉童。
南医、道观、雷符、阴阳眼、五帝钱,还有罗刹追杀他们时说的那句话。
只能活一个。当初在永宝村的时候,叶宛童突然暴起一刀劈死村长,也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
叶宛童有一个哥哥,叶嘉童有一个妹妹。
有无相生,阴阳相通,真与假,虚与实,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真正因天生阴阳眼从小被罗刹追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叶嘉童,而是叶宛童?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代表着被罗刹追杀的叶宛童的人是叶嘉童,那么代表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妹妹的叶嘉童的人是谁?
是他们。
他们都知道叶宛童的哥哥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如果他们代表着象征保护者的叶嘉童,那么想要打破循环、离开世界,是否意味着他们也要重蹈当年叶嘉童的覆辙,被疾驰而来的货车撞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