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说,傅敏和想起昨天那只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是在就连京墨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出现的,而且之后,童嘉叶的师父也对那只被抱回来的狐狸表现出了敌意。
不过那种敌意并不是敌对两方之间的仇视,反倒更像是一种警告,其中包含着对童嘉叶举动的不认可,以及对小狐狸的威胁。
狐狸绝对有问题,但这只狐狸的出现又是为了向他们传递什么信息?
傅敏和想不出来。
他现在觉得很困惑,其实从第三个世界出来后,他就时常有一种无力感。
第四个世界开始,井的行为模式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改变,他们所处的世界不再有像产婆、院长那样会固定发放详细任务的npc。
苗寨里的导游和他们身边的童嘉叶相较于前几个世界的npc来说更加灵活,npc不再下达能够精准提供线索的任务,而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将他们带到特定的地点,让他们看、或者经历某些事件。
这样的机制和模式显然降低了井中那股步步紧逼的紧迫感,但也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任务难度。
找到线索就活,找不到线索就死,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规,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有的时候傅敏和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像一个观众,坐在舞台下看台上精彩的表演,然后表演结束,他被邀请上台,拿着话筒简单说上一两句观后感。
童嘉叶并没有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上山避难也没有避成,任务是失败的,但没有人死,时间也一直在往前推进。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任务不重要,还是因为任务的结果本来就是既定的?
车轮滚过宫观门前狭窄的山路,碾上宽阔的公路,京墨坐在副驾驶上沉默着,右手用力握着左手的手腕,将周围皮肤掐得发白。
傅敏和想得头疼,转头想和京墨说话,看他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京墨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秦文山和邢清清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卷起衣袖,示意傅敏和看。
傅敏和转过目光,旋即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黑色的越野车瞬间停在公路中间,轮胎在地面上漂出几条深深的黑痕,发出刺耳的刹声。
邢清清和秦文山被巨大的惯性往前推,砰地撞在前座座椅上,惊恐地问怎么了。
傅敏和死死盯着京墨的手腕,过了半天才沙哑道:“是……在学校的那天晚上?”
京墨缓缓点头。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地看去,只见京墨左手手腕上印着五个漆黑的指印,正是那晚在学校被“方雨惊”抓住的地方。
邢清清慌道:“怎么会这样?”
车里陷入一片死寂,傅敏和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后,京墨突然道:“我怀疑这是一个标记,昨天我们被罗刹找到,也许就是因为它。”
“你别胡说……”傅敏和皱眉。
京墨打断他:“昨天晚上罗刹来之前,我的手腕有被灼烧的痛感,我当时没有在意,但是熄灯后,它们就进来了。”
秦文山不安道:“未必,那些怪物那么厉害,留伤是正常的……”
“不,”京墨再次出言打断,“我说前面那句话,不是为了和你们讨论这个痕迹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想说的是,现在,我又在我的手腕上感觉到了那股灼烧的疼痛感。”
“我觉得它们要来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我们得尽快下山。”
傅敏和重新把车发动,所幸这条路上除了他们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在井里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就算突然在马路中间停车也不用担心出事。
不过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不管在那条道上行车不规范,亲友都是两行泪。
邢清清和秦文山给傅敏和刚才那一下急刹害得不轻,撞得脑门儿都肿了,印堂噌红,碰一下都疼。
童嘉叶倒是在后边儿风雨不动安如山,完全没受影响,眼皮都没动一下,看样子睡得很熟。
越野车飞驰在盘山公路上,昨天上山的时候,司机那手灵车漂移差点给他们送上极乐,傅敏和开车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手抖把大伙儿送去昨天没去成的西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下山路竟然意外的平稳,别说像昨天那样狭窄的急弯了,就连U型的大弯都少见,他几乎毫不费力地把车开下了山,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
京墨一直攥着手腕,疼倒不是很疼,但那种滚烫的灼烧感实在让人不好受。温度顺着手腕向上蔓延,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皮肤的高温使得他的神经变得比平常还要灵敏,他觉得皮下的血管正随着心脏的搏动突突跳着,仿佛在传递某种不详的信号。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近,他直觉这个痕迹是学校那晚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他们。如果找不到童嘉叶,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反正他们这些落魂者得和那小孩待在一起。
想到这里,京墨下意识地皱起眉,少有的烦躁起来。他呼出一口浊气,伸手去按酸痛的眼睛。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不同的世界,他能明显感觉到每个世界的难度都在增加,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逻辑。
他找不到这个世界的逻辑。
前几个世界还算有迹可循,而从第四个世界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和傅敏和的想法一样,他开始觉得这些世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中世界,因为这和井的机制相悖。
天道让他们进来的目的很简单——分开重叠的平行世界,同时找到关键的世界根除祸源。除此之外,一切违抗世界意志的声音都会被消灭。
违抗世界意志的声音可以理解为没有完成任务的落魂者,但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后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完成过一个任务,可他们毫发无损。
他们像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演员,被扔进一场拍得稀烂的电影,被动而拙劣地饰演着自己的角色,眼睁睁看着透烂的结局到来,却又束手无策。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他现在甚至看不到结局。
京墨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的余光无意间瞄到后视镜,看见长方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
刚才他们的后面……有车吗?
正在开车的傅敏和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辆突然出现的黑车,他不住抬眼去看车内的后视镜,叫了一声秦文山。
听见傅敏和叫自己的名字,秦文山立马坐直,问怎么了?
“我们下山的时候,观里没人吧?”
“没有的。”邢清清回道,“我和文山到处都看过了,没看见有人。”
这时,秦文山也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车,不安道:“那辆车是,是什么时候开过来的?”
话音未落,原本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们之后的轿车突然猛地加速,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我操!”秦文山吓得一把护住身边的邢清清和童嘉叶,同时用力拍打傅敏和的椅背,“油门油门!快踩油门!撞过来了!”
傅敏和哪还等他说,早就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驰的越野车如同黑色的箭般眨眼之间窜了出去。
邢清清一手抓着车门上的扶手,一手护着睡着了的童嘉叶,童嘉叶这样都没能醒,睡眠质量也是让人佩服。
后方轿车的窗户上贴着遮光膜,里面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到底是谁在开车。但对方车速一点没减,过弯的时候四个轮胎猛地一转,贴着马路边儿漂过去,再偏点就该掉下去了。
傅敏和心说这技术和昨天那司机不相上下了,没少在这条路上开吧?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司机昨天那一路开得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生死时速似的,该不会经常被别的车撵着跑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后面那辆车里的还能是谁?
“我操!”傅敏和拐过一个急弯,擦着山壁过去,后视镜都蹭掉了半个,“那些罗刹不会连车都能开吧?!”
“这谁知道!”邢清清被这一通左摇右晃弄得都要吐了,想着开窗通风,手一碰上车门上的按钮就大喊道:“左拐!左拐!”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车已经开下了山,朝着市区而去,傅敏和立马往左打方向盘,避开路边的标志牌,心有余悸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谁知道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那可真是完了个大蛋。
追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竟然硬生生从盘山路上的最后一个拐角处横插出来,车身冲出路面,凌空朝着他们飞撞而来。
傅敏和心说你这还真是稻草人救火,同归于尽啊。
巨大不详的黑色阴影顷刻间笼罩在他们头顶,傅敏和用力踩死油门,就在越野车冲出去的瞬间,掉下来的轿车狠狠撞在车尾上,两辆车同时被掀翻,玩具似的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不过他们运气比较好,车架牢固,而且车滚完后还是正的,车上的人也都系了安全带,都没怎么受伤。
傅敏和迅速推门下车,邢清清抱着童嘉叶冲下去,脚一挨地就呕一声吐了出来。强酸反流进喉间的灼烧感让她两眼发黑,秦文山一把扶住她,拉着她往前走。
童嘉叶在两车相撞的时候被惊醒,看见邢清清这样,又慌又怕地问你怎么了。他脸上担忧恐惧的表情恰到好处,看不出丝毫的伪装。
傅敏和正要让他们快走,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的童嘉叶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扭头就往前跑。
“回来!”
这小孩儿撒手就没,眼睛都还没眨就冲出去老远,傅敏和追上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结果就看见浑身漆黑的罗刹源源不断地从翻倒在地的轿车里爬出来,贴地朝着他们这边疾行。
四轮朝天的黑色轿车仿佛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厄运和灾难如井喷般涌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快点!跟上!”
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倒灌而来,就连京墨都没了一定能跑掉的信心,他迅速跑到前面,超过飞奔的傅敏和,想要去拉最前面的童嘉叶。
他们现在虽然还没到市中心,但周围的车渐渐多了起来,童嘉叶那么一小点儿,开车的司机未必能注意到他。
要是这小孩儿在横穿马路的时候突然来辆车,脑浆子都得溅一地。
然而童嘉叶跟打了鸡血似的怎么叫都不肯停,眼见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越来越多,京墨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童嘉叶!停下!回来!”
就在这时,已经跑到十字路口中央的童嘉叶猛然转头,望向不远处亮着绿灯的街口,一辆打着喇叭的大型货车就在这时从路口冲了出来。
京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旋即惊慌地大吼:“跑!快跑!”
童嘉叶却如同夜间稻田里被手电筒照见的青蛙一样,一动不动地怔愣在原地,瞬间就被飞驰而来的货车撞得四分五裂。
小孩儿如藕般纤细的四肢从躯体上断离,在空中抛出一道猩红的弧线,如同几截被染红的藕,啪嗒掉在路边。
小小的头颅像皮球般滚在地上,白嫩的脸部皮肤上到处都是淤青和血迹,红白相间的脑浆啪一声溅出来,混着地上的土灰流到京墨脚边。
邢清清刚跑过来就看见这一幕,连叫都没叫出来就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傅敏和也觉得腿软,颤抖着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这,这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这样惊慌,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童嘉叶漆黑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空洞地望着站在路边吓得魂不附体的四个人。
童嘉叶七零八落的尸体飞了满地,血飙得到处都是,京墨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无比。
“怎,怎么办?”秦文山抱着昏死的邢清清,也跪倒在地上,“他,他死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得死了?”
傅敏和僵硬地摇了摇头,握住京墨伸来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
之后的事他就记不大清了,也不知道追在后面的罗刹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馆,就连京墨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怔愣。
等在医馆里的方雨惊看见还以为丢魂了,逮着个人就疯狂摇铃铛,嘴里还念着含混的巫语,试图给人招魂。
童嘉叶的尸体被人收回来,装进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方雨惊越看越觉得奇怪——再怎么说也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儿,那么小的盒子能装下吗?
馆主面无表情地抱着盒子,馆主的夫人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医馆门前宽阔的空地上迅速搭起了灵棚和道场,穿着紫色法袍的道士们聚在一起吟诵曲调、步罡踏斗,超度着孩提稚嫩的灵魂。
几人躲在房间里,隔着雕花的窗户往外看,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秦文山缩在最边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阳光落在镜片上反射出七色的光,越发衬得他脸色惨白:“你们,你们觉不觉得……”
他没说“觉得”什么,但其他人都认同地嗯了一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吓人,听不见悲伤,也没有丝毫的哭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麻木得像是木头做的人,机械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仿佛死去的人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童嘉叶的父母都僵立在灵棚下,呆滞地看着正在道场中做法的道士们。
一阵寒风吹过,几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