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他们,导游立即道:“刚刚寨民说寨里有个姑娘今早上山后失踪了,你们有没有——”
这边导游话还没说完呢,那几个跟着上山的人里就有个姑娘大叫起来:“阿姐!是阿姐!”
几个寨民匆匆跑到湖边,伸手想把湖边的女人拉起来,傅敏和立马叫道:“别动!”
寨民们手刚伸出去,还没碰着人呢就给他这一嗓子吓得停在了原地,其中一个长辈模样的男人皱眉问:“怎么了?”
傅敏和正要解释,就听刚才那喊阿姐的姑娘大叫道:“阿爸!你看阿姐这是咋啦!她怎么叫不应啊?”
姑娘站在一边叫阿姐,阿姐置若罔闻,只是痴痴地望着湖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美吗?”
阿爸顿时脸色大变:“完了,莫不是落洞了!”
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的傅敏和抽了抽嘴角,说原来这个世界还会给人解释生僻词啊?
早知道我就不当这个出头鸟了,还被人怼了几句。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去看刚才说他封建迷信胡说八道的女人,却见她站在人群边缘,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看他们这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大湖的深处。
寨民们将阿姐扶起来,由其中一个男人背着,顺着山路下山回寨子。导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说时间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被这么一吓唬,就算他们真是来旅游的也没心情了,何况这还是在井里,人人都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纷纷说好。
傅敏和从导游身边的经过的时候往她手上看了一眼,发现她压根就没戴表,心说现在的npc怎么这么不专业了。
不过这也变相说明了另一件事,导游带他们来湖边的目的并非参观景点,而是提供线索,只要找到了线索就能回去,否则别说一个小时,十个小时都不一定让他们走。
那位落洞的阿姐显然是个关键人物,傅敏和的目光一路都粘在背着阿姐的男人身上,狗皮膏药似的。
回去的路上,叶宛童依旧跟着梅敏,尤余和他俩走在最后,问傅敏和:“那个落洞女的传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我学民俗的。”傅敏和道,“进来之前我还在草原上考察。”
尤余一听,说真好啊,我报专业的时候我妈让我学金融,也不知道出去之后还能不能去学校报到。
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俩话的京墨拍了拍尤余,看表情应该是在安慰他。
就这么一路回了寨子,有了山里的经历,众人都以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为艰难可怕的任务,结果没想到吃完饭,导游说大家自己在寨子里逛逛吧,然后就没了下文。
傅敏和看着导游离去的背影,心说这年头钱这么好赚了?这要真是来旅游的不得把你饭碗都砸了。
下午他和京墨依言出门到寨子里逛逛,尤余也想跟上,但被傅敏和一眼瞪了回去。
好嘛好嘛,尤余小朋友想到,二人世界是吧,我不去还不行吗?
他们俩离开落魂者们居住的吊脚楼,走出一百来米后,确定没人看见后才换了个方向,朝着寨子南边快步走去。
下山的路上京墨依稀听见阿爸和那个背着阿姐的男人交流,言语之间透露出一家子住在寨子南边。两人在吃午饭时达成共识,准备下午避开其他人过来看看。
至于是怎么达成共识的,坐在对面目睹了全程的叶宛童比较有话说,但碍于傅敏和和京墨两人的威逼利诱,叶宛童表示不方便透露。
俩人花了半个来小时,靠着找寨里的小孩儿问路才找到南边那片儿。倒也不是路难走,主要是在他们眼里吊脚楼都长得差不多,一个不留神就迷了路。
等找到地方已经四点多,南方冬天天黑得快,就这会儿太阳已经挂在西边天上了。他们一栋楼一栋楼地找过去,突然在一栋寨子边缘的吊脚楼上看见了靠着木栏杆的叶宛童。
她自己一个人,左胳膊吊着,右胳膊平放在栏杆上,正盯着屋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傅敏和站在底下叫她:“你在那儿干嘛呢?”
叶宛童闻声转过头瞥他们一眼,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俩上来。
“这是别人家吧?能上吗?”傅敏和问。
叶宛童有点儿不耐烦,道:“让你上来就上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于是乎两人前后上楼,刚到门口,一个穿着对襟袍子、耳朵上戴着俩大银耳环的男人正好从里面出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俩一眼。
男人看长相五十出头,驼背,皮肤很黑,脸上有不少皱纹,显得整个人又老又丑。他的手上布满老茧,皮肤粗糙,上面还有不少浅色的疤痕。
叶宛童看见男人出来,问是怀孕了吗?
男人点点头,用苗语朝跟出来的阿爸说了些什么,阿爸连连点头,带着姑娘跑下楼去,看样子是去买药了。
阿爸走后,男人又指指叶宛童吊着的那条胳膊,用眼神示意需不需要帮忙治疗,叶宛童害一声,说不用。
男人又点了点头,两个银耳环直晃荡,没多说话,转身下楼走了。
等人都走完了,傅敏和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梅敏姐姐不带我玩儿,我只能自己出来转转咯。”她招呼他们俩一起回去,傅敏和说我们才刚来,叶宛童白眼一翻:“你留在这儿也没用啊,人都走了。”
京墨追上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吃完饭之后呢,在寨子里闲逛,突然看见早上那个姑娘,跑出来说要去找医生。我没事干啊,就跟过来看了眼。”
“然后呢?”
“然后就那样嘛。”叶宛童耸耸肩,“早上那位,怀了孩子,但找不到孩子爹。我说了他们还不信,非要找寨子里的医生。”
“她怀孕了?”京墨问。
“对啊,我现在都怀疑她落洞是装的,没准就是为了跟孩子爹私奔。”
傅敏和立马捂她的嘴让她别乱说,被寨子里的人听见就完了。
现在算是又找到了个关键线索,三人一起往回走,到了楼下,叶宛童先上去,他们俩在外边儿等了十来分钟才往上走,免得惹人怀疑。
这一夜依然平安度过,平安得都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井中的世界。
那位怒斥封建迷信的大姐也没出什么事,开开心心睡觉,平平安安醒来,嗓门嘹亮得都能跟寨子里的公鸡掰头。
傅敏和五点多的时候被热醒,出了一身汗,他掀开厚重的棉被爬起来,一边扇风一边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身上一凉,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从小在首都长大,几乎没来过南方,心说虽然南方气候变化无常,但这也太无常了,昨天还是大冬天,现在怎么突然就回温了?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楼下突然跑过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围裙和青布衣,戴着银首饰,匆匆跑过时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他叫住一个落在后面的小孩儿,问怎么了。
“广场上要行刑了!”
那小孩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傅敏和远远望去,只见寨门后的大广场上乌泱泱聚满了人,汇聚成海的银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匆忙换好衣服跑下楼,叫道:“快点!去广场!现在就去广场!”
尤余顶着头鸡窝出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被京墨扯着出了门。
十二人匆忙朝着广场跑去,沿路几乎遇不上什么人,行刑的时间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与周围的寨民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绑在柱子上的阿姐,以及周围人群前方被几个大汉制服的阿爸和姑娘。
阿爸的头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血,姑娘拼命挣扎着,哭喊道:“你们放了我阿姐!放了我阿姐!”
“求你们!求你们了!”阿爸哭到,“我阿哥就她这一个孩子啊!”
寨民中央,一个头上戴着银绣布帕的中年男人瞥了阿爸与姑娘一眼,几个大汉立即将他们的头按得更低。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行刑!”
四个男人站在柱子下方,手持火把,口中念着古老繁复的巫语,然后一齐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堆在木柱底下的柴堆!
柴油瞬间被火焰点燃,大火轰然而起,滚滚的黑烟弥漫在寨子上空,熏得聚在周围的寨民纷纷后退。
“你们疯了?!”人群中的叶宛童大喊道,“她还怀着孩子!”
周围的寨民听见,道:“没有咧,孩子已经生了。”
傅敏和一惊,忙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生了?”
“生了就是生了呀。”旁边有人道,“昨天晚上就生完了,一生出来就说要处死她咧。”
叶宛童一把抓住那人:“你开什么玩笑?鸡下蛋还得孵二十天呢!”
这时,京墨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七号啊。”有人道。
“一九九五年?”京墨又问。
“对啊。怎么了咧?”
怎么了?
开什么玩笑!
一九九五年十月七号,一夜之间,这个世界里的时间竟然过去了十个月!
第44章 第 44 章
“这就离谱!离大谱!离离原上谱!”尤余边走边骂咧,那嗓门大得隔八条街都能听见,“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眼睛一闭一睁,十个月过去了?!”
混乱的清晨以行刑结束为终止,落魂者们随着四散的寨民离开广场。
寨民们的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仿佛刚才目睹的不是一场剥夺他人生命的极刑,而是景区每天定时的特色表演。
他们像是一具具木偶,被连着四肢的线牵引,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固定的地方。
尤余还在嘟囔,叶宛童转身一把捏住他的嘴,尤余两片嘴唇被她抓住,活像只鸭子。
“把嘴闭上。”
尤余呜呜了两声,被她瞪了一眼。
叶宛童刚才情急之下的那一声质问显然暴露了身份,没人信一个刚进来的新手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朝npc喊话,梅敏已经不信任她了。
不过也无所谓,叶宛童本人如是道。
他们随着人潮回到吊脚楼,一进门就去看墙上的挂历,挂历上明晃晃写着“1995年10月”。
“奇怪……”傅敏和托着下巴,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晚上就过去了十个月,那这个世界的限定时间是多少?”
“鬼知道!”尤余道,“谁旅游会游十个月的?!”
一边的叶宛童道:“我们啊。”她说完,又朝一直往楼上看的京墨问:“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楼上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被压低了声音的惊呼。紧接着,一个男人匆忙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指着楼梯上道:“见鬼了!”
这时正好有不少人回来,听见他喊,纷纷变了脸色,问怎么回事?
男人领着他们上楼,正对着楼梯的竹木门半掩着,傅敏和隐约记得这个房间里住着的人是那位反对一切封建迷信的大姐。
“我,我刚刚回来之后,上楼听见房间里有声音。”男人咽了口口水,绘声绘色地朝他们描述,“然后我就在门口问是谁,我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我,我就进去了,结果……”
正好这时候门缝里十分应景地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不少人身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结果什么?”尤余问。
男人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你们,你们自己看吧。”
离门最近的京墨率先进去,紧接着是他身边的傅敏和,尤余还有点儿犹豫,但被叶宛童提溜着领子扯了进去。
其他人依旧持观望态度,齐齐聚在门边往里看,几个脑袋围了一圈,正好把门框挤满。
房间里很暗,没拉窗帘也没开灯,那位大姐坐在正对着门的梳妆台前,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披散下来的长发。
她坐得很端正,长发被全部拨拢到肩前,露出漂亮的脖颈和腰肢,背上的骨骼和肌肉随着她梳头发的动作不时起伏。
这场景让傅敏和想起了半夜对镜梳头的鬼故事,心说要是再点根蜡烛,就能来个人鬼跨次元对话了。
好巧不巧,对话开始了。
“我美吗?”她突然问,并且抬起了眼睛。
镜中女人的瞳孔像夜一样黑,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她呆滞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但所有人都通过那面镜子看见了她的眼睛。
大家与镜子里的女人对视,她勾起嘴角,笑得很开心,但眼睛却睁得很大,其中看不见丝毫笑意,仿佛有人将一张木然的脸和一张微笑的脸缝在了一起。
她睁着无法转动的眼珠,呆怔地看着镜子,看着镜子后面的其他人,充满笑意地问道:“我美吗?”
美,太美了,美得都快吓死我了。
在场众人一阵恶寒,尤余一个哆嗦,扯扯傅敏和,道:“这是惩罚吗?”
“是……吧?”
傅敏和也不大确定,毕竟井中的惩罚大多是由夜叉来执行的。但这大姐现在的样子实在和昨天落洞的阿姐太像,再结合导游的警告和她昨天那番反对封建迷信的言论,很难让人不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叶宛童上前给人把了脉,半天也没发现问题,然而这姐属实是叫也叫不醒,挪也挪不动,逮着人就问“我美吗”,还死活不让男人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