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书名和任何文字,不是书,是记事本。
郁臻翻开第一页,空白扉页上写着一排优美清隽的汉字:送给十五岁的阿彧。
他往后翻了两页,眉尖一挑,是日记;他走到杜彧的床边,举起手里的厚本子,“听说有些植物人是听得见别人说话的,只是不能做出反应;你姐姐说的,随便看,你不会介意,那我看了啊。”
郁臻跟主人请示完,一头栽进枕头里,翻了个身,趴着翻开了杜彧多年前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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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第一天,姐姐送的本子,让我写日记。这个年代,真的还有人会手写日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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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第三天,开学了,这学校里好多人说日语,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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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第四天,想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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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第三十六天,班上那个西裔女孩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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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第……不知道多少天,北川凛和宫原唯是好人,竟然答应帮我追伊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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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原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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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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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了,可以注册■■和■■■账号了!】(防止偷窥,名称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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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发烧头疼,好难受。外公说他公司的人在研究如何破译癌症基因链,如果成功,将来地球上95%的癌症都可以被治愈。不能顺便发明一分钟治疗感冒的特效药吗?去不成夏令营了,都是姐姐的错,要不是她让我去水里帮她捞戒指,我怎么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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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7日,阴天。我永远失去了三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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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了,换了城市和学校,但始终忘不了他们,翻出夏天的新闻看,有评论说,每年坐飞机出游的人那么多,遇上空难的概率有多大?死于这种意外,是命运的安排。什么命运,我绝对不信。姐姐说我感性和念旧的习惯不好,让我出去多交朋友,不要总是想着死掉的人;我说她冷血,她打了我一巴掌。妈妈去世以后她就变了,我知道她很辛苦,希望有一天姐姐能变回曾经快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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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有一直在偷看我这本日记吧?放心,我前面的内容不是故意写给你看的。我要走了,我们都应该拥有各自的生活,以后我不再是你的负担和后顾之忧,我爱你。——杜彧】
……
日记到此结束,后面几百页都是空白。
郁臻放下记事本,仰望着天花板的墙绘;灰白蓝三色的油彩,画是一片流淌的天空,中间球形的白灯是太阳,晒化了棉花糖做的云朵。
他回味着日记的内容,这对姐弟的关系不像杜玟表达的那么相亲相爱。
从杜彧的叙述看,杜玟是一位强势、掌控欲旺盛的姐姐;毕竟他们的母亲杜忆晴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职业女性,普兰维林公司成立六十年以来的第一位女性执行总裁,杜玟是以母亲为目标被培养长大的。
豪门恩怨啊,太复杂了。
郁臻眼皮变沉,他找到傅愀给他的那瓶药,打开倒出一粒药片,放进嘴里;正准备起身找水喝,舌尖一凉,那药竟然在嘴里化开了,甜滋滋,有点像薄荷糖。
他取出耳机余下的一枚磁石,贴到太阳穴,躺好盖上被子,进入睡眠。
意识断片前,郁臻想起上一个梦里,青少年版杜彧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去帝国找长大以后的我吧,他会给你好东西。
帝国……是个什么地方?
***
“帝国是海神掌心的明珠,是海上永不落下的太阳!”橄榄色皮肤的小女孩举着一枚旗帜,斗志昂扬道。
郁臻坐在平阔的沙滩上,热辣的阳光烤得他皮肤滚烫,白皙的脸蛋晒出一层夕阳般的艳红。
“你真好看……”小女孩看得入迷,沾着沙石的小手捧住他的面颊,亲了一口,“等我长大进了皇家海军,一定回来跟你结婚。”
郁臻:“论结婚……你还太小了呀。”
“哼,我母亲说了,看上的东西就要早点下手。”小女孩轻蔑地捏着他的下巴,品头论足道,“你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比我年纪大多了,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知足吧。”
郁臻总觉这段话有些不对味儿,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米米,米米,快回家了。”一个衣着简朴的银发男人走近,亲昵地对小女孩说道;他的脸庞消瘦素白,五官还算清俊,但一条丑陋的刀疤横过鼻梁,使其第一眼看上去尤为骇人。
“啊,又是你这个丑八怪!”米米抓起一把沙,朝男人的的脸上扔去,厌恨道,“我母亲怎么会要你这种垃圾!”
男人习以为常地躲开沙石,对米米伸出手,宠溺道,“要吃饭了哦,不能任性。”
“别碰我,看到你就恶心!”米米打开那只手,昂首挺胸地跑开了。
银发男人望着女儿小小的背影,眼底的悲伤一闪即逝,他对郁臻抱歉地笑了笑,理了几绺头发挡住侧脸,慢吞吞地朝村落走去。
郁臻有一刹那的眩晕,他好像进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梦境里。
§ 梦之二:完美逃亡 §
第12章、完美逃亡(一) 帝国的构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副本开始啦,这部分比较长,背景复杂,情节还是惊悚为主。
虽然很想标注一下雷点,但我自己也总结归纳不清……
大概是个非常荒诞和不可理喻的世界;
如果因为设定感到不适,请先到处逛逛,咱们下一个副本见-(¬▽¬)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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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臻捡起米米落下的蓝色旗帜,蓝底白纹的国旗以一张女人的脸为中心,她的一头秀发宛若汹涌的海浪漫过天际,头顶王冠嵌着菱形红宝石,一轮金色光环如高升的太阳照耀整片海域。
郁臻拿旗子遮挡直射脸部的阳光,火辣辣的灼痛感稍稍缓解。
奇怪,他的皮肤是薄,但不该这么敏感。
梦一向是悄然开始,突然中断,没有开头与结局。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穿一身轻薄娇贵的真丝衣裳;手里除了旗子,还攥着一只棒棒糖和一把银色小剪刀。
白色的宽松长袖熨烫得亮滑无一丝褶皱,不规则的袖口用一条红绳收紧缠绕手腕,一根皮质腰带束着松垮的上衣,突显出细窄的腰线;下身穿搭较为正常,黑色长裤包裹的小腿套着一双棕色羊皮靴。
对此郁臻只有三字评价:看不懂。
但至少他知道了,这里是帝国。
而棒棒糖和剪刀,则是上一个梦里他得到的东西;没想到杜彧的梦与梦之间还存在延续性。
此时,远方村落走出一群人,像一排黑色蚂蚁爬过海岸线,队伍里掀起热闹的喧哗声。
郁臻揣好他仅有的财产——糖果和剪刀,摆弄着小旗子,抱以观望的心态靠近那队人。
人群里多是穿着灰色军装的女人,她们高大而健壮,四肢粗犷有力,皮肤因常年日晒呈现出红彤彤的麦色,头发削短可见头皮,或不修边幅地扎成马尾;干裂起皮的嘴唇含着烟蒂喷出辛辣的烟雾,手里的酒瓶高高举起,在烈日下碰杯——
“说真的,没有我们,这个国家只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敬我们自己,姑娘们。”
女兵们踩着沙子,在海风中庆祝胜利。那飘散的浓烈酒气迫使郁臻停下步伐;他琢磨一番,躲到一个废弃酒桶背面。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着,这个世界对待男人似乎并不友好。在未知情形下贸然现身,不是明智之举。
十来人的队伍在原地停驻,席地而坐分享烟酒,她们的手边堆放着新鲜的果蔬火腿肉和啤酒,篮子里是香皂、牙膏、毛巾等生活用品;应该是刚在附近的村落采买完。
一名卷发皮肤黝黑的女兵用小刀削着山羊奶酪,削下的小块扔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西海岸的战舰捕到一条人鱼,可怜的希罕娜使者在几百年后只能成为皇室圈养的娈宠。”
有人发问:“这年头,野外还能捕到人鱼?”
“他们不是早在一百二十年前从海域销声匿迹,所剩无几的后代也被驯养在了皇宫?”
卷发女兵笑道:“是啊,宫廷的人说是女王弟弟过十九岁生日许的愿,希望得到一条属于自己的人鱼,他的心愿得到了希罕娜女神的应允,所以……”
“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而已。”有人不屑道,“希罕娜绝不会祝福血统不纯的后裔,更何况还是卑贱的男人。”
“嘿亚斯敏,闭上你的嘴,他可是新女王的心头肉。”
“王女继位以来,我从没见过她的弟弟,听说姐弟俩长得很像。”
“操。”一个留短寸的女人吐掉烟蒂,重新叼出一根烟,点火道,“那一定是个美人儿了。”
“再美也轮不上你。”
短寸女兵丢了打火机,横眉怒目地按倒说话的那方,“撕烂你这张嘴。”
两个女人为此打闹起来,拳脚/交加,脏话漫天,没个消停。
看热闹的其余人等,见她们打得难舍难分,其中一人调笑道:“下个月女王的舞会,邀请了全国富豪和贵族前往皇宫参加晚宴,那可是赢得女王垂青的好机会,你们谁想上,别忘了花钱找我买入场券。”
“哼,舞会?不就是想为她的宝贝弟弟挑个称心如意的结婚对象,要我说,她比上一位可差远了。”
“她还年轻呢,上校。”
天色渐晚,女海兵们收拾了补给物品,回到船上;沙滩四处丢弃着空酒瓶子和包过腌肉奶酪的油纸。
郁臻坐在酒桶后面偷听了一下午,大致搞清楚了“帝国”的构成。
帝国,即海芙勒玛尔帝国,占据大陆三分之一的土地,皇室自称海神希罕娜的后代。
与所有帝国相同的是,海芙勒玛尔拥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君主;
与所有帝国不同的是,海芙勒玛尔的君主只能是女人。
这片由女人统治的国度是大陆最肥美丰沃的一块土地,在豺狼环伺的险境下,催生了高大威猛、骁勇善战的帝国女人。过去的每一位女王用她们的铁血手腕和慧黠的政治头脑击退外敌、守护了帝国领土,将政权建立在剥削压迫男人之上。
帝国的男性天生低人一等,只能从事最底层的服务行业和苦力活,上层和统治者由女性组成。简而言之,是一个女性至上的强权政治国家。
很好,非常有趣。郁臻捶胸顿足,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对他啊!
他推开木酒桶站起来,声音激昂道:“有钱人,你们必须加钱!”
等他说完,才意识到沙滩上不止他一个人。
之前来叫女儿回家的银发刀疤男人正弯下腰收集空酒瓶子,听见他的壮志豪言,吃惊地仰着脖子望他。
“呃。”郁臻换上含蓄内敛的面孔,“我迷路了。”
银发男人抿笑,随和道:“如果你想赚钱的话,可以去王都东边的酒馆。”
第13章、完美逃亡(二) 来自天堂的一瞥
王都的街道由无数颗扇形碎石片铺垫而成,分岔路口随处可见雕工精妙的喷泉石像,岩石雕刻的美少年们纤秀俊丽,生着一条柔媚多姿的鱼尾,他们捧着海螺或珠贝,表情灵动,栩栩如生。
传说人鱼是海洋之神希罕娜的使者,它们会为神的子民带来幸福与和平,以及深海埋藏的宝藏。
一条名为“萨菲尔大道”的长街如中轴线贯穿都城,从城外直通向皇宫正门,道路宽阔通达,平直如矢,是女王回宫的必经之路。
郁臻得到好心人的指引,拿着银发男人用木炭在布上画出的简易地图,沿着大道一路摸索,终于进入王都。
然而,他一进城便丧失了自由行动的契机。
城内锣鼓喧天,近乎疯狂的民众如同打了兴奋剂的野牛,闷头一窝蜂涌入哄闹的街区。
作为无辜路人的郁臻,只因多看了一眼,就被卷进汹涌的人潮,成为洪流中的一条沙丁鱼,垂死挣扎却逃不过窒息的命运。
萨菲尔大道铺着一望无际的鲜亮红毯,蓝色国旗随风飘扬,街道两旁堆叠攒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被护卫驱赶呵斥的市民们手提花篮,怀抱冬青树枝,往仪仗队走来的方向扔出花束;她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发出热烈的欢呼。
“希罕娜女神万岁!希罕娜的国度永垂不朽!”
“女神保佑您我的陛下!”
女人们洪亮的吼声充斥着郁臻的脑仁,拥挤不堪中他听到衣服撕裂的碎响,他脑子立刻炸开了——
穿什么真丝啊!脆弱易皱!分分钟变乞丐!
郁臻咬牙稳住被挤得左右摇晃的身体,他努力地抻出头——来都来了,当然不能忘记看热闹。
皇宫亲卫队也是清一色的高挑女性,身着利落优雅的白色军服,领口与衣襟滚着金边;她们面容姣好,五官妍丽,不施粉黛更显冷艳锋利。美丽的眼睛直视前方,眉宇间凝着不近人情的寒意。
传说中的女王骑在一匹赤色骏马上,她一身黑色猎装,长发挽起被一顶面纱圆帽拢住,黑纱半掩下的鼻尖精巧,嘴唇嫣红;唇角勾起的弧度自信而大方,挺直腰背接受人民的欢呼与爱戴,不时挥着纤长手臂招呼街道两旁簇拥的人潮。
郁臻当场失语——
那是杜玟,虽然看不清上半张脸,但他断然不会识错她标志性的微笑。
这不是令他最惊讶的部分,更难以置信的场面是——女王的马后跟着几条“猎犬”;它们,或者说他们,是由肢体残缺的男性扮成的大型犬,活生生的人如牲畜般匍匐在地前行,嘴部被套上了防止撕咬伤人的金属口笼,脖子的项圈在绳索拉扯时把皮肤磨破,血迹斑斑。
郁臻喉结上下滚动,他看呆了,但周围并无一人对此发出异议。
人群拥挤推搡,肢体接触在所难免,郁臻一走神,便有一股滚烫的温度不怀好意地接近他的后颈!他及时反手擒住身后正要缩回的手指,回头一看——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额头纹着蝎子的不良少女。
她手指夹着烟,眼神挑衅,毫不在乎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甚至就着被郁臻钳住的姿势,低头吸了一口烟,抬起脸,吐出的烟雾喷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