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戴完吸氧设备,护卫们一对一地帮他们扣上腰带,从拱顶垂下的绳索材质细密结实,郁臻仰头寻找绳索的另一端;在遥远的高空有数排齿轮机关,可控制绳子的长短伸缩。
他拉动长绳检验其牢固和稳定性。
亲卫队军官:“你们要记住,罐子里氧气只够你们在水里待1个小时,努力掌握主动权。”
郁臻问离得最近的护卫:“我们是挨个上去,还是——”
话音未落,他感到身体一轻,极速旋转的齿轮绞着绳子将八人同时升高至半空!
“哇啊——”
“啊啊啊!!”
空中惊慌失措的叫声此起彼落。
仅凭一根腰带承担成年人全身的重量,那滋味相当不好受;高度最终停止在蓝色立方体上空,郁臻被勒得想吐,低头看去——
这口鱼缸着实称得上庞然巨物,他脚下是汪洋般的湛蓝的海水,水面波纹荡漾,深不见底。
这高度接近二楼,抬头便是一帮光鲜亮丽的显贵人士端着酒杯观赏好戏的惬意神态,还有几条皮毛华丽泽亮的猎犬含着球在楼梯间追逐。
杜彧站在最中央的位置,身边是一名黑色马尾的美少女,两人姿态亲密,应当是情侣。
郁臻一腔怒火直冲脑门!他在经历生死存亡的关头,杜彧居然在……泡妞?
这人好烂……好烂……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或许他的愤怒通过空气感染到了杜彧,对方正好往下看,目光那么恰好地与他相碰了。
郁臻扶着绳子,凶神恶煞地瞪过去,并且腾出一只手,竖起中指。
杜彧熟视无睹地挪开了眼睛,与身边的少女小声交流。
郁臻恶狠狠地咬住橡胶呼吸头,小漏斗在嘴里撑开;等他这局活下来,必然要杜彧付出代价。
变故突发!一瞬间强烈的失重感和绳索滑动的窸窣声一同进行!郁臻视线里只剩花花绿绿的残影……
——好歹说一句预备和倒数三秒再松绳子吧!
因下坠而心跳急遽加速的后一秒,冰冷刺骨的海水包裹了他!
蓝色水面溅起一朵朵汹涌浪花。
***
“这些鱼饵是我特意找来的。”奥拉趴在栏杆上,歪头看下面的正方体鱼缸,顺滑的长发偏到颈侧。
“他们很漂亮吧?”她回头期待着杜彧的肯定。
杜彧想起刚才悬吊半空中的人,那仇恨瞋视他的眼神;对方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却成为了同类玩乐的牺牲品和人鱼饵食。
只能袖手旁观的他,不由得感到心烦意乱,不悦道:“我早说过,我不喜欢这些游戏。”
奥拉天真道:“可是大家都很喜欢呀。”
杜彧环顾四周,除了他,每个来宾脸上都充满愉悦兴奋之色,津津有味地探讨野生品种和驯养人鱼的区别。
他灌下一整杯酒,把空杯子放进侍者所端的托盘里,压抑着情绪道:“我离开一下。”
***
地面灯光开启,将立方体内部的生物动态照得通透敞亮。
生存游戏不是潜水,没有面镜和脚蹼帮助人在水中视物和游动。水里是寒冰入腹的冷彻骨,他们如同被丢进温水锅的青蛙,撒开腿搅动海水分散开来。
人之于这口鱼缸,渺小得像泥鳅,且远不如泥鳅灵活自在。
郁臻蹬掉进水后沉重的靴子,划动胳膊游至立方体的玻璃壁底;他眼睛疼手疼,肚子也饿了,心情差到极点。
做梦也会这么苦。
背后的氧气只够1小时,意味着一小时内要么他宰了人鱼,要么他被人鱼杀死。
他所在的世界没有人鱼,而杜彧想象中的美人鱼则是恶名远扬,郁臻只能以面对恐怖片里怪兽的心态来对待即将出现的童话生物。
他贴着壁面缓缓沉至水底,观察上方游动的人影,但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西里尔。
人类和人鱼很好分辨,主要看是两条腿还是鱼尾。
郁臻看见它了,优雅细长,轻摆的鱼尾划出律动的美感。
它轻轻地游近一个慌乱刨动四肢的人影,如鬼魅缠住人身与其共舞;随后,上面的水域绽放一朵血红的墨花!本就不清明的水底被一层红纱覆盖,海水被染红。
一团血之花绽放到飘零不过短短数十秒!一朵紧接着一朵!
开肠破肚的尸体漂浮水面,污秽血色蒙蔽了郁臻的双眼。
太快了,根本看不清!
郁臻摸着墙,平衡身体游离原来的位置。
血色茫茫的浑水里,一缕长发擦着他的脸庞飘过,带来钝重的瘙痒感,他伸出手抓了一下,褐色发丝像海带缠绕他的手指。
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蓦地逼近!浓密秀丽的头发无重力地飘逸水中,发丝被水的阻力拂开,露出一张雪白晶莹的妖冶面颊!
碧绿的眼眸,柔红的唇瓣……
它上半身是尚未长成的青涩少年,消瘦的肩胛与平坦单薄的胸脯,肋骨下方有两道弧形裂口,如鱼鳃在水中翕合开张,可窥见内部粉红的肉腔。
两条瘦而匀长的前臂遍布薄水晶般的半透明鱼鳞,如一副长手套包裹着细弱纤秀的十指,而本该是指甲的部分生着锋利的骨刺,于是那便不能被称之为手,而是一击毙命的利爪。
郁臻背贴着玻璃壁,忘记了呼吸。
那张脸离他仅二十厘米,精致美丽程度超越了他所知的一切形容词。
美人鱼微张开淡粉的樱唇,艳红的舌尖如新荷展露尖角,那两片娇嫩嘴唇如真正的花朵一般裂成八瓣绽开!绝美脸庞撕裂开来,形成一张没有上下颚的圆筒食道,也像巨大吸盘,一颗颗尖利牙齿呈漩涡状细密排列,锋利如钻头的肉红长舌遽然袭来!
——果然是恐怖片。
***
“天呐!”
“快看!他们在那里!”
杜彧去室外吹了风,回到二楼平台,宾客间发生了不小的骚乱。
大家挤在栏杆边,俯身急切地观望下面的景象,发出抑扬顿挫的惊呼。
“人鱼不行了……它流了好多血。”
“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做到的?”
奥拉愤怒地拍着栏杆,喝令道:“让他们停下!把他给我拉起来!”
杜彧闻声走到奥拉旁边,见立方体彻底变成了一缸血水,有人启动齿轮机关将坠进水底的数根绳索绞起,拖出水里的人。
有些绳子吊的是活人,有些是空的,还有些则挂着残缺不齐的尸体。
习惯于血腥场面的权贵们装模作样地别过头,抑或是用扇子遮住眼睛。
“太残忍了。”他们说。
奥拉指挥道:“把鱼捞出来!检查它的伤势!”
杜彧在心里默默祈祷那条不幸的人鱼死掉。
下面的骚乱持续了一个40分钟左右,奥拉等不及了,冲下楼梯察看情况,杜彧见状跟了上去。
幸存的三人被铐住看守起来,他们跪在坚硬的地砖上,头发衣服湿透,滴着血水,神情麻木僵冷……不,有一个人例外。
杜彧多瞟了几眼,正是先前悬吊在空中,对他竖中指的那个人——
年轻出挑,稍显稚嫩的长相。苍白的皮肤被冷水浸泡,像水潭里捞出的玉璧,莹亮无瑕;湿漉漉的黑发甩过水珠凌乱地贴在额前,眉骨下眼窝深邃,双眸清透有神,恨恨地瞪着他。
奥拉选的人,一向很好看,就是莫名眼熟。
……
看看看,你还敢看!
郁臻恼羞成怒,他差点命丧鱼口,杜彧居然还用这种波澜不惊的眼光打量他。什么来自天堂的一瞥,都怪他瞎了眼!
要不是顾及梦主意识对梦境稳定性的影响,得罪杜彧他可能死得更惨,他一定破口大骂了。
郁臻默念着:生气使人降智……生气使人降智……
他埋下脸,努力憋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蓦然昂头,朝不远处的人投出祈求垂怜的目光。
“救救我。”他无声地说。
……
小动物,被水泼得湿淋淋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可怜小动物。
它说:救救我。
杜彧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绷了一晚上的淡漠厌倦脸,终于出现微末的变化。
*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我好像是想打人来着(~_~;)
杜彧:……有点可爱。
第18章、完美逃亡(七) 进入正题
今夜,女王在皇宫设宴款待宾客,这场喂食人鱼的戏码,是奥拉为晚宴设计的饭后甜点,不曾想竟发生意外事故。
好戏中断,无热闹可看,女王的客人们也陆续散去。
宫殿的满地狼藉收拾妥当,后续事件转移到了一间单独的囚室。
那条凶猛的野生人鱼被枷锁束缚在一方浅池内,头部被迫戴上防止它袭击人类的铁质头盔。
它浓密厚实的长发扑散一池,尾鳍沉在水底虚弱地抽搐着,浅绿鱼尾镀着一层辉丽的银,鳞片如薄切水晶,闪着细碎亮光;绷紧的手肘、后背都生着锋利纤薄的鱼鳍,挣扎时十指骨刺在水池边缘的青砖留下划痕。
一道细细的血流蜿蜒过它白皙的腰腹,流进水里,丝丝缕缕浮于水面上。
人鱼的胸膛剧烈起伏,肋骨下方的鳃随呼吸开合。它滑腻细嫩的颈部被利器割开10厘米长,皮开肉绽,虽然血暂时止住,它却不愿让医生手里的持针钳缝合它的伤口。
但凡有东西靠拢,它便奋起抗争和防卫;那条华美的鱼尾不止是装饰物,倒在一旁鼻青脸肿的护卫便是它杀伤力的证明。
奥拉怒不可遏,厉声质问亲卫队军官:“你究竟有没有给他们搜身!?”
“当然,将军。”军官一丝不苟道,“我确信他们下水之前,身上绝无武器。”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奥拉指着池子里的人鱼,声色俱厉道,“你知不知道它的价值?这是一百年来的唯一一条纯血人鱼!它要是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军官低头道:“这是意外,将军。”
奥拉两条细眉拧紧,娇俏的脸蛋蒙上肃杀之气,她转过身,鄙夷地睨视跪在地上的几人,冷声道:“到底,是你们当中的谁干的?”
现场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
小将军人长得甜,脾气却这么差。郁臻默默腹诽完,用眼尾余光去瞟西里尔。
西里尔那银白头发半干半湿地搭在肩上,眼妆的雪花贴片竟还没掉,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眸,看不见表情。
好在西里尔敏感地觉察到他的视线,正好抬眼回看他。
郁臻欣喜,朝人家挤了挤眼睛。他们都还活着。
得不到回应。奥拉的怒气值攀升至顶点,她深吸气,冷笑道:“我再问一遍,是谁!”
数十秒的静默后。
郁臻没精打采地举起手,声音轻悠悠的,答:“是我。”
一时间,囚室内的数双眼睛都聚集在他身上。
“哦?”奥拉款步走近,她的军服是典雅高贵的纯黑,银色肩章是点缀夜幕的繁星;无论身高还是样貌,她都仅仅是妙龄少女,但眼里的阴戾冷酷彰显着她掌权者的权威。
“你是个什么东西?”
头顶一片阴鸷的暗影,但郁臻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和暴力没有降临。
……帝国军人的素质不错。
奥拉:“搜搜看他身上有什么。”
护卫听命上前搜身,郁臻两手举得酸麻。他说:“我什么都没有。”
搜完身的护卫:“将军,他身上的确什么都没有。”
奥拉坐到专门为她搬来的椅子上,双腿交叠,“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刺伤它的?”
郁臻:“你把我们都放了,我就告诉你。”
奥拉开心地笑起来,手臂后伸,摊开掌心;一把上膛的小口径手/枪递到她手里。
少女笑容一敛,持枪怒视道:“我看你是想死!”
一只整洁修长的手出其不意地横过来,挡开了奥拉的枪——
杜彧本好端端、冷清清地站在一边,倏地像变了个人,他握住奥拉的手腕,说:“你答应过,只要我想要的东西,你都会给我。”
奥拉愣住了,她的未婚夫从不主动和她说话,更何况开口恳求她。
杜彧又道:“人鱼是你送给我的,我有权处置伤害它的人,对吗?”
奥拉顺着他的阻挠,放下握枪的手;一种悠然得意的舒畅感涌上心头,使积聚的愤怒顷刻间瓦解冰消。再傲慢的人,也会有对她俯首的那天。
她下巴抬高,倨傲道:“那么,您打算如何处置他呢?我的殿下。”
杜彧暂不回答她,而是看向郁臻,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了解帝国贵族百看不厌的戏码,实际上这类罔顾人命的游戏已经成为一项约定俗成的传统。但通常是消耗监狱里即将行刑的死囚,并无抓捕普通公民参与游戏的先例。
郁臻的眼眸水光潋滟,整个人湿答答的,像淋过雨的小狗,颤声指控道:“她们骗人!说好了招男仆的,结果带我们进来又变了卦,说只招一个人,要我们玩游戏择优录用,实则是让我们送死。”
“我们都是忠于希罕娜女神和帝国的好公民,殿下您是心地善良、热爱子民的人,怎么会容忍我们枉死呢?”
“……”杜彧倒是没想到他话这么多,但听起来不像撒谎。上街抓人的事奥拉还不敢做,那就是私底下拐骗了。
“将军,就按你们说的,录用活下来的人。”杜彧指明郁臻道,“他,给我吧,女王不喜欢伶牙俐齿的仆人。”
“既然是您的决定,我一定照办。”奥拉从椅子起身,心情大好的样子,嘴角挂着笑容,她笑起来有两个甜美酒窝。
外表与内心极不相称的女将军与未婚夫拥抱了一下,贴面时在杜彧耳边悄声道:“仅此一次。”
***
奥拉带着她的随从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囚室只剩寥寥几人。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看杜彧协助医生,为人鱼缝合伤口。
杜彧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坐到水池边,他的手好似有神奇的镇定作用,人鱼不畏惧他的触碰,甚至任由他按住,忍受针和缝合线穿刺皮肉。
“他拥有希罕娜的血统。”西里尔低语道,“人鱼是希罕娜的使者,它不伤害神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