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别的啊?可以。”杜彧抱着手臂,盛气凌人地说,“你去帝国找长大以后的我吧,他会给你好东西。”
郁臻正要说话,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穿过他的耳膜!
滋——滋——
……
郁臻被刺眼的白光占据视野,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床……
那令人眩晕的茫茫白色里,傅愀的脸慢慢清晰。
“醒了?”有人在他耳边问。
——突然惊醒,郁臻反射性地挺直身体!他还坐在那把椅子里……
“1小时15分钟。”傅愀报告睡梦监测结果,“醒得有点快啊。”
郁臻揉着迷离的睡眼,扶着傅愀的手臂站起来,“被他玩了,没进到主意识的那一层。”
傅愀:“啊?”
“我一直在他梦中的梦里,脱离第一层梦才找到他。”郁臻摘下耳机丢到病床上,对仍处于昏睡状态的病患骂道,“还说什么让我去帝国找长大以后的他,他以为玩游戏吗?混蛋!”
“嘘!嘘——”傅愀拉着他重新坐下,眼睛往外瞟,警告他,“家属还在外面呢!”
看在还没结账的份上,郁臻按耐着情绪坐回去,对傅愀说:“我饿了,要吃饭。”
傅愀收捡好他乱扔的设备,合上箱子,“吃饭好说,不过你得先去见一下病人家属。”
***
杜玟在客厅里看书,哪怕并无其他人在场,她的腰背依然挺得端直,背影婀娜娉婷。
郁臻不打招呼便走到她右侧的沙发前坐下,自己拣了只空茶杯,端起茶壶到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一饮而尽。
杜玟放下书籍,等他喝完了,柔声道:“需要点心吗?”
郁臻喝完一杯又一杯,听说有的吃,连忙点点头。
杜玟摁下手边的按铃,接通后小声嘱咐了几句,不到十五分钟,就有人开门送进来一套精致的下午茶甜点。
郁臻从三层托盘的底层挑了几块曲奇饼,沾着上层银碟里的奶霜,一块接一块的放进嘴里;他是天生容易饿吃得多的体质,只要东西好吃,从不在乎吃相是否美观好看。
杜玟把一盘栗子蛋糕推到他手边,“尝尝这个。”
郁臻来者不拒,风卷云涌地消灭了两人份的下午茶。
“看您吃东西真有食欲,下次去我们家做客吧,霓娜的手艺比这里的好。”杜玟喝了一小口茶,轻柔地放下杯子。
“好。”郁臻用餐巾擦了嘴,满足道,“但不是做客,是为了了解病人过去的生活环境和个人经历。”
“您是在我弟弟的梦里见到了什么吗?”杜玟问。
“对,但梦境不是真实;进一步了解您的弟弟,有助于我在他梦里行动。”郁臻尽量说得简明易懂。
“这样,那不如现在就去吧。”杜玟整理裙摆,站起身道。
这下轮到郁臻讶异了,“有必要这么急吗?”
杜玟的嘴角扬起弧度完美的微笑:“实不相瞒,我非常迫切地需要阿彧醒过来。”
***
由于他提出想了解杜彧的生活经历,杜玟带他去了一处远离尘嚣、居于半山的住宅。
苍翠森林延绵数里,车辆驶过无人的环山公路,最终停在一片开阔的林地。
下了车,郁臻禁不住问:“你们住在这里?”
因为买不起,他并没有关心过建筑风格、年代和产权一类的问题,这方面他极度缺乏常识;但凡是为生活奔波操劳过的普通人,看到那栋富丽堂皇的古老建筑,都难免会发出类似的疑问。
“是我母亲的房子,当然了,如果没有外祖父的话,我们也不可能住进去。”杜玟笑道,手指拉扯肩上披的外套;她的鞋跟细长,站立时小腿绷得紧而修直,曲线极美。
“我们进去吧。”杜玟向他发出邀请。
宅子的内庭是一座花园,喷泉前面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那身型和发色郁臻总觉在哪里见过。
病房阳台上趴着晒太阳的那条寻血猎犬,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住所,进大门后杜玟解开了它的牵引绳。
小狗本来乖巧安静地随行在脚边,一看到金发男人,摇着尾巴欢快地跑了过去。
那人一回头,郁臻犹如晴天霹雳。
是约书亚·雷蒙,如果他没记错名字的话——杜彧梦里装扮成小丑的变态杀人狂老师。
现实中的雷蒙蹲下身抚摸激动不已的小狗,并朝他们笑着招招手。
“介绍一下。”杜玟眼尾笑意盈盈,目光依恋地看着喷泉下的男人道,“我的未婚夫,约书亚。”
郁臻:“他的职业是?”
杜玟:“他在我们大学的生物研究室工作。”
“不是高中老师?”郁臻震惊道。
杜玟意外他会这样问,眨了眨眼睛,回答道:“不,雷蒙每周都去孤儿院,但他不喜欢教孩子们念书。”
郁臻:“那他跟您弟弟相处得如何?”
“不怎么样。”杜玟坦然道,“阿彧更喜欢我的前男友。”
原来如此。郁臻决定不把杜彧梦里的内容告诉杜玟,假如她知道未婚夫在亲弟弟心目中的形象,应该会吓一跳。
雷蒙真人比郁臻梦里见过的更为英俊耀眼,气质明朗,态度热情;然而杜彧在梦里把人丑化得过于严重,导致郁臻残存着先入为主的印象,很难以欣赏的眼光去看待此人。
甚至约书亚·雷蒙主动跟他握手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才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位是阿彧的医生,郁先生。”杜玟介绍他时说道。
“医生?您真年轻。”约书亚·雷蒙看他的眼神充满敬佩。
郁臻:“额,我不是医生……其实我——”
杜玟笑意不明地瞧着他,直到他噤声;然后强势地对未婚夫说道:“你去告诉霓娜,今晚家里有客人,让她做些拿手的菜。”
“好的。”雷蒙殷勤地应道,转而对郁臻说,“郁医生,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郁臻不知作何反应,尴尬地弯眼睛一笑。
等雷蒙领着小狗走了,杜玟嘴边的笑意消失,露出忧虑神色望向未婚夫的背影,“这么久了,他还是习惯不了这个角色,让我将来如何放心把家交给他来操持……”
郁臻心中愕然,杜玟的形象温婉美艳,使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某人的太太”,而非一家之主;他想到傅愀对杜玟的评价:富家千金兼女企业家。
是他以貌取人了。
郁臻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感兴趣,转移话题道:“能去您弟弟的房间看看吗?”
“嗯,跟我来吧。”杜玟仪态曼妙地走上台阶。
***
杜彧真正的房间位于宅子的第二层,开窗便能眺望远山和林场的绝佳观景房;房内布置简洁大气,装饰摆设皆是按照房间整体风格挑选,与墙纸家具的配色相得益彰,除了几张相框,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
“阿彧十六岁以后就不爱回家了。”杜玟一副家长不好当的样子,“他自己的公寓在五区,是虹膜锁,除了他没人能进去。”
郁臻走到放置相框的书架边,回头问:“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请便。”杜玟道,“他高中的东西还留了一些在这个家,应该是放在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我打算把阿彧接回家,您觉得如何?我和他都在医院待够了,叫人把病房整个搬过来好了。”
郁臻捧着一张相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张合照,除了老师另有其人以外,和梦里的A1-3班的集体照几乎完全一致!
校服、人数、拍照手势、站位……每一个人的长相都与他梦里所见的一一对应了,只是真正的老师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留着长卷发,戴了框架眼镜。
宫原唯、北川凛和伊莉娅站在左下角,三个人亲昵地凑在一块儿,朝镜头做鬼脸比着剪刀手;而相片背景则是圣山高中的校门。
真的有这所学校和这些人!
郁臻举着相框,问杜玟:“请问,这照片上面的人是谁?”
杜玟隔得远远地说:“是阿彧的高中老师和同学们,他在这所学校念过一年书,后来转学了。”
郁臻又数了一遍人,他迷惑道:“可是这上面没有他啊。”
“那个啊……”杜玟遗憾道,“拍这张照片的时间是夏令营出发的前一天,阿彧因为生病没有参加,所以合照里没有他。”
郁臻又问:“为什么转学呢?”
杜玟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照片,摸着合照上一张张青春的面孔,叹息道:“因为这张照片上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郁臻内心的震悚无法言喻,没有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他瞪大眼睛,“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杜玟把照片放回书架,说:“飞机失事,全班二十一个人,无人生还。”
第11章、关于他(二) 豪门恩怨
杜玟一提,郁臻隐约记得,七八年前是曾发生过一起令人扼腕的空难事故,飞机在海平面坠毁,上百名乘客无一人幸免。
“阿彧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他总说,他应该在16岁那年和其他人一起死掉。”杜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手指碰了碰下唇,佯装惊讶道,“啊,不过您不要误会哦,我弟弟他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或心理障碍,他只是对我、对这个家,感到不满,故意说出来气我罢了。”
郁臻的指尖点了点照片左下角的三个人,“他们和杜彧是什么关系?”
杜玟道:“他们是阿彧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阿彧似乎暗恋过中间的红发姑娘,为此还和右边叫宫原的男生打了一架呢。”
郁臻:“这个宫原,您认识吗?”
杜玟:“见过,是很有礼貌的孩子,不过……”
郁臻:“不过什么?”
杜玟笑着摇摇头:“大概是我记错了,总觉得那个男孩的眼神,并不太符合他的年纪。”
聊到这里,有人敲响了敞开的房门。
约书亚·雷蒙站在门外,他换了衣服,金发也重新梳过,整个人宛如油画里走出的古代贵族,“霓娜让我来催一催,你们再不下去吃饭,她可要发火了。”
“都到晚饭时间了。”杜玟没办法地说,“那先去吃饭吧。”
***
杜玟说话温温柔柔的,办事却是雷厉风行。
郁臻当她是随口一提要杜彧从医院搬回来的事情,没想到晚饭过后,房子里就已经有医护人员在忙里忙外地搬运仪器、布置病房了。
霓娜的手艺确实很好,据说她是杜玟特意请来打理府邸的女管家,十全十美,偶尔也为主人下厨,擅长西式餐点;这一顿饭使郁臻的味蕾和食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饭后,他抛着一颗红苹果在住宅内闲逛,参观这间有三百年历史的庄园。
很巧的是,他碰到了来调试设备的傅愀。
“哟,小心肝儿,你度假还愉快吗?”傅愀酸溜溜地说道。
郁臻咬了一口苹果,含糊地说:“还阔以。”
傅愀手臂一勾圈住他的脖子,夹着他头使劲搓揉他的头发,“压力风险都让我担了,福都让你享了,努力点啊你,不然咱俩都得失业。”
郁臻挣开对方的桎梏,咽下苹果,“谁让你轻易答应这种没谱的事情。”
“就当是积攒经验咯。”傅愀从衣兜里搜出一只药瓶,丢给他,“给你的,分析了你下午的睡梦状况数据,不够投入;睡前吃一片,有助于延长睡眠时间。”
郁臻收下药,散完步,游荡回二层杜彧的房间。
这间布局考究的卧室在几小时内变成一间病房,多出的医疗器械使空间变得紧簇;年轻的病人安稳宁静地躺在床中央,似乎从不曾被挪动过。
杜玟坐在一把椅子里,等佣人整理书架下方的置物柜;房间放着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她的左手搭在扶手上,细长的手指随旋律凭空弹奏曲谱,眼睫微垂,在思考心事。
郁臻不想打扰她,但来都来了,掉头走会更显唐突。
于是他走上前道:“杜小姐。”
“叫我杜玟吧。”杜玟的手指停止律动,妥帖地放回膝上,“有一个不情之请,您愿意答应我吗?”
郁臻想,他好像也没有不愿意的权利吧。
“请说。”
“希望在阿彧醒来之前,您可以留在这里;可能的话,夜间也继续入梦。”杜玟凝视着床上沉睡的弟弟,爱惜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拜托您了。”
杜彧的房间是否放得下两张床,答案是肯定的。
郁臻连借口回家取一些私人用品的机会也无,杜玟说这里什么都有,他可以随取随用,当成自己的家。
——郁臻是万万不敢的,他只能当成住豪华旅馆。
所幸这间卧室好些年没人住了,极其整洁空白,住下来不至于冲撞别人的生活痕迹。白天在医院打过照面的护工住隔壁,如病人的监测状况有异,对方会及时发现;他除了睡觉做梦,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杜玟把一个箱子放在了他的床头,里面装着佣人收拾出来的属于杜彧的一些东西。
临走时杜玟特意对他说:“箱子里的东西,您随便看,阿彧他不会介意。”
郁臻去浴室洗漱完,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枕头边放着两只Gaze耳机,提醒他是来工作的,不是度假;他戴好了自己的那只,把另一只套到杜彧的耳朵上,连接云层纽。
杜彧的脸长得是真不错,下巴嘴唇像杜玟,秀气漂亮,眉骨眼型和鼻梁似画笔描过,深邃静雅,又难掩一种自然天成的凌厉英气。
和梦里那个毛毛躁躁的小男孩判若两人。
郁臻心思一动,指尖刮了刮杜彧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晚安了,睡美人。”
准备完毕,他坐回床边,打开了重量颇沉的纸箱子;里面放着书和杂志、全息游戏的头盔、没电的运动手环、坏掉的手办人偶、几支墨水干涸的笔……净是些杂物。
郁臻挨着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件件放回去,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突然,他的手摸到一本质地坚硬的厚书,与其他书不同的是它的封面烫金工艺精巧,镂刻着繁复细密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