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司弈道:“你别乱动。”
“啊啊啊!不行,又咬我!啊……”
他假意挣扎一番,张开嘴吸足了气,屏住呼吸,顺势沉进水底!
哗啦啦的水流声覆盖了听觉,所有噪音气味被水隔绝。
郁臻放松肢体,头朝下,让上半身和两条手臂随水的浮力自然飘浮起,模仿溺毙的死尸。
一条条蛇在他的身边游过,它们怕冷,理所当然地靠拢热源。
闭气使时间变得漫长而折磨,肺部的氧气被一点一滴消耗。
郁臻不常游泳,他静止不动两分半钟后,开始因缺氧而头昏脑胀,仿佛全身血液都倒流进了头部,耳鸣眼花。除了疼痛以外的知觉统统远去了,他的肺难受得快炸掉,但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帮他,这世界充满恶意和危险,却没有实用性外挂和金手指给他。
有没有更简单、更容易的办法呢?
他想是没有的。
实在不行就死了吧,死也不能让坏蛋如意。
郁臻的脑内飘过了许多奇异的碎片,是他活过的二十五年;小时候是万人嫌的捣蛋鬼,长大后不懂迎合接纳,总是孤伶伶一个人。虽然一事无成也是一种不可剥夺的权利,但确实是乏善可陈的一生。
要不然,就这样吧,没有什么可留念的。
杜彧:“不要放弃。”
郁臻:不像你会说的话。
杜彧:“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一直认为我活着没意义,本该是世间最牢固和密不可分的亲情,到了我这里,也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果我死了,我姐姐会如愿以偿,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你说得对,人只有真正想明白一些事,才能走出魔障。我认识你以后,想明白的第一件事是:陪伴有意义。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那让我感觉,我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怪胎。你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而你又是世间唯一,我不想失去你。”
郁臻:所以呢?
杜彧:“所以你跟我一起活下去,我们可以拥有很多的故事。”
郁臻想了想,告诉存在于自己脑内的那个人:你的告白好烂啊。
杜彧:“将来一定改。”
郁臻:……我没那么脆弱好不好。
杜彧:“嗯,我知道。”
郁臻在水底泡了足足三分钟,总算等到司弈下水。
他的身体承受着极端的痛苦,意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这不是他的结局。
杜彧:“他来了。”
郁臻宛如尸体般在水中漂浮了三分钟之久,司弈接近他时虽有戒心,但并未想过这是陷阱。司弈拖住他的手臂,打算将他翻过来——
郁臻随对方的动作上浮,他反手擒住那条手臂,司弈一惊,见他从水中抬头,漆黑的眼眸里有火在燃烧。
面部接触到空气,郁臻重获新生,他使出有始以来最大的力气,俯身向前一把掐住对面的脖子,将人死死摁进水里!
那一刻他的耳旁仍在嗡鸣,听不见任何声响。
前臂和手背的经脉血管突出,紧扼对手的生命。
人在水下遭遇袭击的应变能力不可与岸上同语,意外落水必然呛水缺氧,而被扼住喉咙则会导致本能地张口呼吸,再呛入更多的水,反抗的力量直接减半。
察觉到司弈的手脚有脱力的迹象,郁臻改为压住对方的后颈,不让人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动手淹死一个人,最忌讳的是心软,你要眼看着他激烈挣扎,看他变得虚弱,最后是不再动弹。
郁臻疑心重,他把人按在水里溺了25分钟才收手。
其实司弈从第五分钟起,就不会动了。
郁臻翻过尸体,检查脉搏、心跳、眼球,确定人死的不能再死,便拽断对方脖子上的项链,项链吊坠是只小钥匙。
杜彧:这不是挺简单的吗?
郁臻:“简单你来试试啊!”
杜彧:我来不了。
郁臻潜到水底解开脚铐,拨开那群不咬人的蛇,游上了岸。
他想解救被悬吊起的人,可一息尚存的人们皆处于昏迷状态,他既没梯子更没刀具,怎么放下他们是个问题。
杜彧:“先别管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郁臻:我是想管无能为力。
他下水去拖了司弈的尸体上岸,坐下时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忍着饥饿,他三两下扒光了尸体的衣服。
事实上,司弈这具身体发育得完整康健,没有多出器官或缺少零件,平时锻炼得不错,肩宽腿长,肌肉线条流畅,瘦而结实。
郁臻:他这么完美的身材,到底有什么可换的?司雅说的先天性残疾不会是心理残缺和人格障碍吧。
杜彧:“什么叫「这么完美的身材」?”
郁臻:哎呀,那还是你最完美,他哪儿能跟你比,身高就输了。
郁臻对人类的审美是偏中性化的,他厌恶突出的性别特征;尤其是肌肉膨大夸张的男性,他们一脱衣服总让他联想到被扒了皮的牛蛙,马上就要下锅了,而他作为一个什么都吃的人,唯独吃到蛙类会反胃呕吐。
综上所述,选男人的话,杜彧的确最符合他的口味,高挑、修长、精瘦,该有的都有,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得要命,所以他不介意在外貌上多多吹捧对方。
司弈是不错,可是比杜彧就差远啦。
——天啊,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对一具尸体评头论足,还选美。
郁臻深深地唾弃自己。
杜彧:“我欣赏你的诚实。”
郁臻饿得发昏,居然没注意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过来。
待他抬起眼皮,先前的男孩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边是一只红色空桶;桶的鲜红与男孩深蓝色的卫衣对比鲜明。
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他,男孩说话了,还未变声的稚嫩童音。
“我是司雅的弟弟……你要走了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我知道一条安全的路。”
郁臻很难去拒绝一个小孩子,因为在大人面前,孩子永远是弱者。他并未放松警惕,而是问:“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他们在乡下,司弈说他们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只带了我来。”男孩嘟哝道,“我不是故意咬伤那个姐姐的……是司弈逼我。”
这小孩就是躲在墙后咬伤小楠的人。
郁臻:“那这里的工作人员,比如Npc之类的,都是什么人呢?”
男孩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都称呼我哥哥为父亲。”
父亲?养父子关系?
郁臻杀死的大个子魔术师是个中年人,面部畸形;他打晕的青蛙头枪手,那面具下的脸也比司弈老相。
从时间上看,这群人只可能是蛇面还是医生时收养的残疾孤儿们;他们是如何被司弈找到的?为什么成年后还愿意对杀人魔养父唯命是从?
看来这个恶魔操纵人心的手段的确不一般。
郁臻:“这样啊,你是司雅的弟弟?”
男孩:“嗯。”
郁臻凝视着男孩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司雅从未提过她弟弟的年纪。他看过两张全家福,一张照片里的司雅脸蛋稍圆,那时她应该13、4岁左右;还有张是她正青春的少女时期,就是被剪去了眼睛的那张,看身材和穿着打扮她当时至少有16岁。
那两张照片上的弟弟,都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小男孩个子不高可解释为发育迟缓,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早该长大了。
那为什么,站在郁臻面前的这个“弟弟”,仍然是儿童的样貌、声音和身高?
所谓的先天性残疾,难道是……
郁臻脑袋里“轰隆”一声!
错了,是他搞错了!
郁臻手指颤栗,身上的湿衣服像冰块似的贴着他的肌肤,他垂眼去看脚边的尸体——
这不是司弈,这才是司雅的弟弟,她的正常人弟弟!
站在他对面的男孩是司雅的哥哥,所谓的先天性残疾是指侏儒症,所以他要换身体!
颠覆的认知使郁臻在须臾间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太疯狂了!
杜彧:“他个头还不及你腰高,你怕什么。”
郁臻:我怕鬼!我怕不是孩子的孩子!
“可以带我离开吗?”男孩朝他走近一步。
郁臻:“你、你别过来……”
一想到那张天真懵懂的面孔下藏着一个衰老的灵魂,一个潜伏多年、费尽心机重生的恶魔,郁臻就感到恶寒至极。
男孩又走了一步,委屈道:“我就是想好好活着罢了……活得更长一些……”
郁臻是赤足站立,他脚底的瓷砖铺了一层滑溜溜的水迹,他快吓疯了,还在后退,“哇你别吓我啊!你再过来我杀了你!”
男孩:“你下得去手吗?”
这简直是灵魂拷问。
郁臻的答案是,难。
还是跑吧,小孩腿短,绝对追不上他。
杜彧:“你别傻了!”
然而郁臻已经调动全身运动神经和细胞准备开跑——
不料刚一挪动,足底便因水渍打滑,使身体失重一仰!
郁臻倒栽回满是蛇的泳池里,冰蓝的水花溅起,冷冽的池水拥抱了他,他无止尽地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个副本终于写完了。
临时要陪妈妈出门旅个游,未来一周更新的内容会比较轻松XD
让两人正儿八经地恋爱一下8/(/ /·/ω/·/ /)/
第117章、他的姐姐 不可以吗?
惊醒之前, 郁臻仿佛听见杜彧在呼唤他。
随后他从一片湿冷和太阳穴钝痛的感中醒来,汗水浸透了后背,轻薄的衣料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郁臻脸颊是烫的, 手是冷的, 他摘掉耳机下了床, 疲惫地去浴室冲澡。
一晚上做了两个那么复杂的梦, 他脑细胞快烧没了, 直到凉水从头淋下, 心悸和眩晕才有所缓解。
第二个梦是他自己的,回到现实后再回溯梦境的内容, 其实是记忆碎片的无序拼接和潜意识中产生的幻想。
郁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梦里编造那种故事, 因为现实原本是这样的:
他入职的第二年,随上司去南部蒙星湖出差, 刚巧遇到了湖里打捞起无名男尸的案件;尸检查验的结果是,死者为20年前消失的连环杀手“蛇面医生”。
郁臻在当地警署的档案室待了2天2夜, 终于读完卷宗, 那些影像资料的视觉冲击力太强了,尤其是关于邪/教仪式的部分, 让他彻夜失眠。
离开前, 郁臻亲眼去看了那具蜡化的男尸,他对凶手是否成功转生一直耿耿于怀。
乔思涂丁厌等五人,并不是他的邻居,而是他处理过的一桩过失杀人案的被告人;他们五个大学生误杀了导师,抛尸于湖中, 出主意的是里面个子最娇小的女孩。
他真正的邻居是司弈, 住他对门, 司弈的妹妹司雅是一名平面模特, 司弈在家里贴了很多妹妹的海报。
司弈不仅有妹妹,还有个小他20岁的弟弟,郁臻忘记那弟弟的名字了,只记得有一次司弈临时要出门,拜托他照顾小孩。
那男孩到了他家里,非要和他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命令他当学生,自己当老师;七岁小男孩有模有样地板着脸俯视他,还出数学题给他做,简直是噩梦般的一下午。
没想到这个小孩居然成为了他的恐惧之源。
洗完澡回到房间,疲倦并未减轻,郁臻走到仪器环绕的床边,床上躺着杜彧。
梦里杜彧好像和他说了一段重要的话,是什么来着?
他闭眼沉思。
轻缓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他睁开眼,说了声“请进”。
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女人走进来,她的金发颜色很浅,长相冷感,很漂亮。
“您已经起了吗?那正好,杜小姐让我问您,要不要和她一起用早餐。”
“好。”郁臻应道。
又到了工作报告时间。
***
下楼时,他还想着杜彧说过的那段话,甚至忘记遮自己的黑眼圈。
杜玟仪态优雅地坐在餐桌前,削薄的肩臂十分舒展,一截纤腰挺得端直;她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搭配一双缎面的黑色平底鞋,类似芭蕾舞鞋的的款式,一指宽的绑带交叉缠绕着雪白的脚腕。
郁臻不由得感到紧张,他紧绷肩背,坐到了杜玟右侧的位置。
白围裙的金发女人为他摆上餐具。
“睡得不好?”杜玟头也不抬地问,她在读一本关于室内设计和装修的杂志。
郁臻蔫耷耷地说:“还行吧……”
杜玟放下了书,正眼瞧他,微笑道:“没关系,反正你有大把时间可以补觉。”
郁臻不知道这算挖苦还是活跃气氛的玩笑,只好不回答。
杜玟道:“昨晚我们分开以后,你不会又回去工作了吧?”
郁臻:“啊……”他就算想撒谎,也骗不过杜玟吧。
“我又没有压榨你,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呀?”杜玟笑得明艳,“你要是再半夜偷偷工作,我就给你换个房间了。”
“好吧,下次不会了。”郁臻道。
“那么,有新的进展吗?”杜玟切入正题道,“后续是什么?”
雇主就是雇主,最关心的永远是他的工作进度。
郁臻不想和她玩文字类游戏,他节选杜彧的部分原话复述了一遍,提问道:“杜小姐,您能告诉我「如果我死了,我姐姐会如愿以偿」这句话的意思吗?还有互相利用是指什么?”
杜玟一脸意外道:“阿彧竟然会对你说这些话吗……”
郁臻:“是的,他亲口对我说的,不是我的臆想。”
“看来他对你敞开心扉了,一般情况下,他不可能向外人说起我的不好。”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希望他去死,我希望他好好的。”杜玟说,“至于利用方面……我们是家人,应该为彼此付出;现在,我的确迫切需要他醒来为我做一些事,但他以后也会像我需要他一般需要我。”
郁臻几次拿起勺子,又放下了,他始终是没胃口吃饭。他问杜玟:“你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急迫地要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