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玟转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慢吞吞道:“我们这种人,还能为了什么?”
郁臻:“财产?钱?”
杜玟摇头,她取下那枚订婚戒指,将闪耀的宝石举到眼前,出神地说:“不,是为了一种石头粉末。”
“我母亲年轻时有过一个初恋情人,那人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后来参与了我外祖父公司的一项星际空间探索计划;当他回来时,我母亲已经任职执行总裁了,还结了婚,有两个孩子。”
“那年阿彧正好出生,那位科学家将他从外太空带回来的3.28克行星矿土装进了一只瓶子里送给了我母亲,说是作为阿彧的出生贺礼;后来我母亲订做了一条项链,吊坠是颗空心的珠子,珠子里放的就是那种矿土。小时候阿彧经常拿着那条项链玩,我们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但就在今年,有人从那种矿土里提取出了一类特殊物质,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更详细的内容;总之现在有一批人出天价求购它,价格以毫克计算。倘若拥有了那3.28克的矿土,我就能拯救我的公司和上千名员工了。”
“可惜它不在我手上,要拿到它也没那么容易。阿彧出事后,我找遍了他公寓和他所有账户,一无所获;不过其中有一间银行的保险库需要他亲自出面,或者他本人的授意才能开启,我猜他把那条项链放在了那里,所以我需要他醒过来给我一份授权。”
郁臻:“你不是说他的公寓是虹膜锁……只有他自己能打开吗?”
杜玟:“你的记性很好,但只要是程序,一定有漏洞,我刚好雇得起破解它的人。。”
郁臻沉默了,原来这才是杜玟那句“我不能没有他”的含义。
“那他呢?你不关心他吗?他是你的亲弟弟。”
杜玟失笑道:“他是我亲弟弟,可你说这话的表情,仿佛他是我的儿子。”
郁臻:“……什么?”
杜玟换上无奈的微笑,说:“很遗憾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姐姐。我知道,很多长姐会把年幼的弟弟当成半个儿子来抚养,但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以母亲的身份去对待阿彧。比如母亲失去了孩子,会心碎绝望,而姐姐失去弟弟则不会。”
郁臻胸腔里一股血气上涌,他按耐着激动的情绪,声音微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杜玟:“我当然能。他不是个省心的孩子,我对他履行的教养职责,当他离开家的那天就终止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再干涉过他的生活,他也不希望我妨碍他的自由。我们这对姐弟,注定没有相亲相爱的缘分。”
郁臻:“是你让他感觉他活着没意义。”
杜玟:“那是他的问题,我不是他妈妈,我们早晚要分开,各自建立家庭;他如果依赖于我才能建立信念感和自我价值,那他在精神上永远无法独立。”
“你是他唯一的亲人。”郁臻争辩道,“他依赖你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对自己的亲弟弟,就没有半分同情和怜悯?”
杜玟的双手放在桌上,她上半身前倾,认真地问郁臻:“容我问一句,郁先生,你如何看待母性?”
郁臻毫不犹豫道:“是神性。”
母爱是世间唯一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感情,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杜玟:“不,在我看来,那是神对女人的诅咒,当然也有极少数男人被波及,但它总是降临在女人身上。我,杜玟,不会为任何人无条件地奉献自己,或给予那个人无限的包容,哪怕是我的孩子。然而我怕我怀孕的那一天,这份诅咒同样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使我作出有违我本性的改变;我将意识清醒的、心甘情愿地牺牲一部分自我,去成为某个人的母亲,负担起他的一生。”
“我拒绝,我此生都不可能要孩子。”
“你或许觉得我冷血,我在利用阿彧,我图谋他的私人财产。可我也为他提供了我能给予他的最好的一切,我为我年少时犯下的错误真诚地向他道过歉,他原谅了我;此后我关心他的生活,尝试理解他的喜怒哀乐,从未苛待他,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最重要的是,我不会有后代了,我现在创造的一切,将来都由他来继承,我没有亏欠他。”
郁臻说:“所以,你只爱你自己。”
杜玟单手支着下巴,满不在意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也可以,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可以只爱自己吗?”
郁臻咬牙说:“你可以,只是我觉得杜彧很爱你。”
你辜负了他。
杜玟放下手,指尖摩梭着咖啡杯的杯沿,说:“他爱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姐姐,这不是我和他的决定,是老天为我们做的选择。”
郁臻眼眶发热,“你说的都没错,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杜玟今天的一席话,如同刀子扎在他的心头,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杜玟:“如果你因此不想继续这份工作了,我们可以解除合约,是我不该勉强你,很抱歉让你感到难过。”
“不。”郁臻站起来,坚持道,“我会继续这份工作的,直到帮你叫醒他为止。”
第118章、祝你好梦 Shining
杜玟抬头望着他, 笑意柔和道:“好,我很高兴你的决定 。”
“不过,无论如何, 还是得先吃饭。”她示意郁臻坐下。
郁臻听话坐回去, 他这人的脑筋不太会拐弯, 想说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你之前都是骗我的吗?”
杜玟:“你觉得我骗你?”
“反正……你让我一厢情愿地觉得你是为你弟弟好, 你想让他醒过来, 仅仅因为你是他的姐姐。”
“你也说了,是你一厢情愿。”杜玟的打趣道, “怎么你说的, 我好像是个坏人似得?”
郁臻哑然。
杜玟算不算罪大恶极?不算。她只是面对同母异父的弟弟时,表现得极端自私, 离真正的坏人还差得远。
但只这一点,也足以破坏她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了。
郁臻愤愤不平, 但他不知自己究竟是为杜彧难过, 还是为美丽的幻想破碎而难过。
“你令我感到失望。”郁臻说,不是指责, 单单是陈述事实。
杜玟不计较他的僭越, 她今早似乎不忙,有充足的空闲时间和他促膝长谈。
她说:“我从小就清楚我想要什么,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某一天我遇见我不想要的未来时,能理直气壮地说不, 我不接受。可有些事情并非我能做主, 比如我命中注定有个弟弟。”
“阿彧很好, 有这样的弟弟, 是我的幸运;他不挥霍不惹是生非,不拉帮结派和纨绔子弟厮混,性格冷僻固执了些,但总体而言我是爱他的,我愿意为他承认错误,改变我的部分性格;只不过我仍然希望,如果是由哥哥姐姐来决定是否要弟弟妹妹就好了,那我会更心甘情愿地爱他。”
“你对我的误解,可能是先入为主判断了我的为人。”杜玟理了理耳边的长发,手指细白莹洁,“我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也知道我怎么打扮和如何举手投足,能让你们放松警惕,在今天之前,你是挺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笑起来,傲慢又美丽。
“我结婚,是因为我的个人形象对于企业来说极为重要,没有家庭意味着不稳定,我想避免人们过度关注我的私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了。就我自身而言,我不需要丈夫。”她将那枚把玩了很久的订婚戒指扔进一杯白水里,闪亮的钻石沉底,“其实我的未婚夫也不需要妻子,就算我弄丢了他送我的戒指,他也不会生气。”
“因为我对他有价值,所以我们有另一套相处之道,我们是夫妻,也将是最合拍的伙伴;人与人建立关系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是没有感情,我只是不避讳感情中的其他成分。你所说的爱,我不理解,因为对我来说,无论亲人的爱还是恋人的爱,如果那份爱是纯粹无杂质的,容不得一丝利己和私心,那这样的感情真的值得信任吗?”
郁臻:“我搞不懂你们这类人的想法。”
他一口气喝完果汁,从果篮里拿了一颗苹果,说了句“我上楼了”,便离开餐厅。
杜玟则动了动眼皮,自嘲般地一笑,低头继续看她没有翻完的杂志。
***
郁臻回到杜彧的卧室,有人在替他更换新的床单和被褥,浴室里换下的衣服也被收走清洗去了。
他不太习惯让别人为他做这些事,但那人丝毫没有要和他的交谈的意思,重新铺好床后,朝他点了点头,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房间的双层窗帘被拉开,阳光洒落在洁白的病床上,郁臻走到窗边,啃着苹果眺望远处的山林,脑子里盘旋的却是杜玟的一番话。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世界上确实有太多的事物和人是他不能理解的,强行思考徒增烦恼。
吃完苹果,他去洗了手,擦掉水珠,来到杜彧的床头。
“你还好意思说我……”
郁臻绕开那些昂贵的医疗仪器,坐到床沿,对睡梦中的人道:“你说,这是不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杜彧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他又说:“我们的情况不同,但我明白你了。”
他曾经嫉妒杜彧,因为他认为杜彧生来就拥有了一切,令人艳羡的家世、感情深厚的至亲,人生的容错率极高,享尽追捧和自由,圆满、顺遂。
他残缺畸形的成长经历与这种光鲜明亮一对比,犹如织锦丝缎旁的一根锈蚀铁钉,肮脏又扎手。
如今不会了。
他虽然没有家人,但他有幻想的空间,他可以假设若没有那场意外,他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的长大,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而不是像现在,磕磕绊绊的长大了,仍然是普通人,却不快乐。
以现实情况来说,他没资格同情杜彧,杜彧也轮不到他来同情。可他仍想要做一些什么,他想告诉跟他一样不快乐的杜彧:不是你的错。
不能被爱,不是你的错。
“我们的运气不够好而已。”郁臻握住了那只干净瘦长的手,温度偏低,触感和梦里相似,使人心安。
“祝你好梦。”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新副本啦
小郁变猫,小彧变小(指年龄)
是个温馨的故事,我保证。
§ 梦之七:化猫 §
第119章、化猫(一) 啊哦
郁臻再次拿起Gaze的那一刻, 突然寻思起这个东西被发明的意义。
总之,设计它的人最初的心愿,绝对不是为了让人做噩梦。
他们可否共同创造一个让人沉浸其中时会感到快乐的梦呢?
他非常想知道, 有什么能让杜彧快乐。
***
郁臻戴着耳机侧躺在自己的床上补觉, 他第一次在杜彧身边睡得如此酣甜安稳, 并且没有做梦。
只是待他醒来, 房间依旧是原来的房间, 陈设却变了。
奇特之处是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 不慌乱不紧张,反而感到轻松舒适。
他的床变成了一个米白色的窝, 垫子黏着一绺绺细软的白色长毛, 他站起来伸展前肢,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轻盈灵巧地跳上了窝旁边的“高墙”。
这座墙比他的窝还柔软,面积宽广平阔, 蓬松的厚被子拢得像连绵起伏的山脉, “山脉”里裹着一个人,黑头发, 皮肤白皙, 正压着枕头熟睡。
郁臻想催人起床,一开口便成了黏腻的猫叫。
“喵——”
熟睡的人被他吵得皱了皱眉头,不愿睁眼,翻身换了一边继续睡。
郁臻的前足踏上高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赖床的杜彧, 不耐烦道:“喵嗷!”
他面前的杜彧, 模样不过十六七岁, 还是个脸颊线条柔丽的少年, 身体如新树抽条般的颀长、挺拔。
郁臻隔着被子站到杜彧的心窝处,打算利用体重压醒对方——
一条手臂探出被子,轻而易举地揽住他,握着他的爪子将他拖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视野被透光的暗暧覆盖,四周充满了杜彧的气息,是好闻的衣物熏香混合沐浴乳的味道。
郁臻本能地趴到少年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当一只猫的感觉,闻到主人的气味便会感到惬意和安全感,只想靠得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用额头抵着杜彧的下巴磨蹭,鼻腔里发出“嗯”的绵软猫叫,咧开嘴催促道:“喵嗷~”
快起床,我饿了!
饶是睡得再熟也抵挡不住这种骚扰,杜彧不痛快地睁开了眼睛,手掌推开他的猫头,“救命……你让我睡一天懒觉能怎么样?”
“喵——嗷——”郁臻的叫声拖得很长,湛蓝色眼珠子圆如弹珠,他目光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杜彧,“喵。”
睡什么懒觉,我饿!我饿!我饿!
于是杜彧起床了,时间是早上6:30分。
***
今天周末,杜彧不用上课,但他在家需要完成杜玟为他安排的课程。
基本作息是:起床洗漱时顺便喂猫,下楼吃早餐,准备上课。
郁臻吃了小半碗猫粮和几颗鹿肉冻干,踮着轻悄的步子跟着小主人下了楼。
杜彧吃饭,他跳到餐桌上盯着,不时地喵几声以示存在感。
他不能吃人的食物,但每次一听他叫唤,杜彧便会随手喂他点正在吃的东西,比方说吐司片、煎饼、粥、牛奶。
他装模作样地凑上前嗅嗅,再露出不感兴趣地表情走开,跳下桌去追逐自己的藤球玩具。
在郁臻的记忆当中,他是被杜彧收养的,窝在垃圾桶后面的脏兮兮幼猫,骨瘦如柴,还没成体老鼠大只,感染了皮肤病和寄生虫,奄奄一息。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捉住了他,把它装进纸箱,带去了宠物医院。
治疗他的医生姓严,是个长得很秀气的男人,手上喜欢戴戒指,硌得他骨头疼。
所幸严医生的用药水平不错,半个月根除了他一身的病痛,还给他养出了几两肉,洗得白白净净的才给杜彧送上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