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薛燃破涕为笑,回眸一笑百媚生,他看到顾昭挥着手朝他跑来。
顾昭方才去了天界拿救命的仙丹,谁知刚回来,听人说阿燃小道长往白沙堤去了,他连忙追过去。
白沙堤一战,狰的魔气未消,引来和唤醒了无数亡灵和邪祟,方才那些灰便是已死之物的尸灰,怨煞之气所化,无法感化,更无法镇压消除,一旦被他们附身,先是渗透再寄生夺舍。
西湖暂停开放三日,会有人来善后,但绝不是今夜。
倒霉薛燃寻人差点羊入虎口,顾昭嗔怪道:“不是叫你等在屋内吗?怎么擅自跑了出来?万一……”
“阿昭。”薛燃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你怎么现在才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以为你……”
顾昭一怔,继而抿唇,笑着揉了揉薛燃头发,“瞎担心,人间有你,我怎么舍得出事?”
薛燃也嘲笑自己多虑,一下子扑到顾昭怀里,双手圈住了顾昭的腰,脸往人家胸口撒娇般地蹭了蹭,最后重重嗯了一声。
顾昭的对襟上沾了泪痕,他半僵化在原地,他对薛燃什么心思,他心中有数。
前世他把薛燃剥皮拆骨,饮血止渴,过份又残忍,□□又险恶。
今世他连碰薛燃一根手指,都得瞻前顾后,卑以自牧,更要君子慎独,坦坦荡荡。
“坐怀不乱,坐怀不乱。”顾昭默念,双手腾空,两眼直勾勾又凄茫地望着前方。
薛燃恶趣味地搂紧了顾昭的腰,开玩笑地道:“没想到瑶光仙尊的小蛮腰,竟是这般苗条,嘻嘻。”
“阿燃。”顾昭声音暗哑隐忍,喉咙口带着丝丝血腥,“阿燃,你别这样,我怕我会……”
“会什么?”薛燃在作死的道路上一骑绝尘,只因为他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顾昭,忍不住想逗逗人家,看他反应。
顾昭吞吞吐吐道:“会……会欺负你的……”
薛燃笑出声,又拼命忍住,他微微抬头,与顾昭目光交接,对方闪避,他又跟上,对方节节败退,他步步紧逼,事到如今,他对顾昭的想法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他以为自己能矜持到最后,结果……主动抱了他,吻了他,调戏他,甚至略微期盼着对方怎样他。
怎样他……
薛燃的脸红到了耳根,耳垂嫣红,像极了雨后盛开的桃花,无不彰显着任君采摘的色诱芬芳。
薛燃抓紧了顾昭的衣服,低低道:“阿昭,你欺负我吧,我喜欢你,你怎么欺负我,都没关系。”
言外之意,是那样赤裸裸的暗示和表白。
但是顾昭前世欺负薛燃欺负得太狠,双手沾满了薛燃的鲜血,嘴里咀嚼着他的血肉,以至于这辈子成了胆小鬼,一步一行,步步为营,不敢造次,不敢妄动,不敢有所图谋。
然而薛燃的话,让顾昭感动到手足无措,更是自责到体无完肤。
他是戴罪之身,赎罪之人,他不想不明不白要了薛燃,那具清清白白的身体,必须干干净净地放在心尖上。
所以,回应对方的热情和真心,即使只有一个吻,都足够让顾昭欢天喜地,陶醉许久许久,如食甘饴,回味无穷。
晨光熹微,霞霓漫天,灿白而烂漫,顾昭抱住了薛燃,两人深情拥吻,直至天明。
三日后,玉衡宗举行了庆功宴,从孤山之山摆酒席,沿着白沙堤西起断桥东至平湖秋月,不仅邀请了仙门百家的修士和杭州名士,还邀请了民间百姓一起庆祝,这份排场可谓是豪掷万金,钟鸣鼎食。
不愧是江南第一大世家。
薛燃头一次见如此盛大的世面,看桌上玲琅满目的糕点,各式各样的菜肴,他直流口水,顾昭寸步没离开薛燃,默默把薛燃多看了几眼的菜全部记在了心里,想着一会儿夹给他吃。
不远处,孟庭珺和叶澜尘双双走来,孟庭珺看到顾昭后拱手鞠了个躬,深表谢意,“多谢顾公子的救命之恩。”
顾昭挑眉道:“不必谢我,是你命不该绝。”
薛燃看着孟庭珺,忽然问到:“北斗尊,冒昧问下,您今年贵庚?”
孟庭珺答到:“三十有一。”
薛燃面露讶异,随后恢复平静,嘀咕道:“难道不是他?”
姜小婉三十八年前怀孕,她的孩子少说也有三十七八岁,可孟庭珺才三十一,看上去也确实年轻,况且此人光明磊落,不似说谎之人。
孟庭珺笑到:“阿燃小道长可是怀疑我是姜氏所生?”
对方一针见血,直言不讳,倒是搞得薛燃不好意思。
薛燃抱歉地道:“对不起,我……”
叶澜尘和孟庭珺互视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道:“阿燃小道长不必介怀,我们借一步说话。”
四人来到一处安静的别院,院内菊花笑逐,朵朵灿烂,可如今四人神色凝重,无一人有心赏玩。
叶澜尘深深看了孟庭珺一眼,在孟庭珺点头后,他缓缓道来:“那日,你们来问我姜小婉的事,我说不知,确实是欺瞒了你们,实在抱歉,因为此事牵连甚广,实在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顾昭白眼道:“马后炮,事情都解决了,你现在说还有个屁用。”
孟庭珺插嘴道:“芙蕖君与我说了近半年内发生的怪事,紫苏镇开始,你们不觉得是有人在引导事态的发展吗?每一件事,都那么凑巧地被你们遇上。还有冥顽石,连云二十四城都被动了手脚,受害最深的几个城镇,恰好是姜小婉逃跑时求助路过的地方。”
“他利用冥顽石害苦了城中百姓,更使得昆仑化羽宫名誉扫地,人人唾弃。”叶澜尘道,“他在复仇,报复我们见死不救。”
薛燃忿然道:“但冥顽石五年前出现过,难道我师兄也是他计划里的一步吗?我师兄又没见过姜小婉。”
叶澜尘道:“玉华真人没见过姜小婉,但老天师见过,你可知是谁将姜小婉送回玉衡宗的?”
薛燃不容置信地道:“我师父?为什么?”
叶澜尘解释道:“老天师宅心仁厚,见姜小婉被人追杀,也知她是玉衡宗孟怀义的贴身侍女,才一路护送她回去。”
“所以……所以我师兄枉死,我师父枉死,只因为是我师父好心做了坏事?!”薛燃气红了眼睛,愤恨不平。
孟庭珺扼腕道:“因由先考而起,祸由家母而生,父母之罪,儿当代受,日后我定去凌云阁负荆请罪。”
顾昭道:“你父亲和姜小婉到底什么情况?姜小婉的记忆被破损过,你父亲负了她……”
“不,不是的,父亲并未负她。”孟庭珺语气决绝,强调道:“我父亲并未负姜氏,他这辈子,只爱姜氏,从未爱过我的母亲。”
话语中,带着莫大的悲伤和压抑,想恨却又无法去恨的凄凉。
孟庭珺继续道:“我是年幼时听府里的侍女们说的,姜氏是自愿回到玉衡宗,而她在分娩前后,我父亲便抛下派内大小事务,全天陪着她,守着她,家族里的长辈们责骂过,规劝过,喝令过,但父亲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姜氏生下一子,却被母亲……母亲联合家中长辈骗走了父亲,趁机将姜氏逐出家门,姜氏产有一子,一直由我母亲收养,直到四年后母亲怀上我,生下我后,才将姜氏的孩子扫地出门,也是那一年,我父亲在家中自尽,母亲对外宣称,玉衡宗宗主病故。”
顾昭和薛燃沉默地听完故事,心情复杂到无可复加。
这是家事,更是家丑,孟庭珺说出来真的只是为父亲昭雪不平吗?
顾昭不信,现如今,一家一个说法,谁都不足信。
“你不恨你父亲?于你母亲,他不是好丈夫,于你,他不是好父亲?他把命赔给了姜氏,但他留给你们孤儿寡母的是什么?”顾昭问话,素来刻薄毒辣。
孟庭珺凄婉一笑,眼中的真情实感不似虚情假意,“恨过,不过人都故了,我何苦用一生去仇恨一个不存在的人?”
“你心胸倒是开阔。”
“顾公子,今日与你全说,是我一事相求。”孟庭珺跪下,“我想请你帮我找到姜氏的孩子,他布局这些年,如果只是想为他母亲报仇的话,那么玉衡宗欠他的,自当由玉衡宗来还。”
顾昭怀疑道:“你怎么确定他尚在人间?又怎么能肯定是姜氏的孩子在兴风作浪?”
薛燃同样想问,姜迟说过姜氏的儿子已经亡故,那么不是一方在说谎,便是孟庭珺在自导自演。
叶澜尘扶起孟庭珺,道:“一直以来,北斗尊都在寻找他这位哥哥,苦寻无果,也是无可奈何。”
孟庭珺点头,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他蜜糖色的手臂中间段,有一颗血红色的朱砂痣,“当年父亲在我和哥哥的手臂上下了这道符,只要朱砂痣在,说明哥哥没死,本来我可以通过血亲感应找到他,可惜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掐断了联系,使我至今寻不到他。”
薛燃不露痕迹地朝着顾昭使眼色,顾昭会意,道:“那人心思缜密,沉浮极深,一环套着一环,唯恐天下不乱,就算你不找他,我也会去找他,既然你们说他没死,阴谋仍在继续,那么他最后的目的一定是玉衡宗,今晚的酒宴,怕是吃不高兴了。”
叶澜尘拱手施礼,“还望顾公子为苍生,多多担待。”
顾昭冷笑道:“苍生,呵呵,我只要我家薛燃,走啦,阿燃,离开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游园去。”
“好。”薛燃朝着北斗尊和芙蕖君两人行礼告别后,屁颠屁颠地跟上顾昭的步伐,“等我。”
“我背你啊。”
“不要。”
“来嘛,别害羞。”
两人的说笑声渐行渐远,别院内只剩下叶澜尘和孟庭珺两人,看着满地黄花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啊。
叶澜尘道:“振作些,凡事往好处想。”
孟庭珺愁眉不展,又故作轻松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连累你们昆仑化羽宫了。”
“你又来了。”叶澜尘手抚着孟庭珺的肩膀,“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会不了解你吗?”
叶澜尘和孟庭珺相识于凌云阁,那段幼年听学的时光,对他们来说是知己知彼的共勉,奠定友谊的契机,是相濡以沫的光阴,他们在那时共鸣,也在那时沦陷,此生有你,此生不换。
不为其他,只为守护苍生,任重如山,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第 27 章
◎事态如奔流到海的百川万水,已是一去不可复返◎
院中,落英纷纷,飞花走叶,那人一刀舞起,一刀斩落,在空中挽了三道长虹,刀法卓绝,叫人叹为观止。
此人,是出身草根的姜迟,精光威目,千里不辞,亦是个为民为道为天下,行尽大义磊落之事,虚怀若谷之人。
薛燃左看右看,都觉得姜迟不像恶人。
顾昭轻声问到:“看什么?他舞刀粗旷,远没我舞剑漂亮。”
薛燃捅了下顾昭,道:“阿昭,姜宗主的英雄事迹一本册子都写不完,他该是千古颂唱的大英雄,死后都是要立碑颂德的,我实在……”
实在无法去怀疑一位天下为先己为末的宗师。
顾昭温柔地拍了拍薛燃的后脑勺,起身往姜迟走去,“跟上,无论事实如何,都交给我处理就好。”
所有的伤心,责难,伤害,惨遭信任之后的背叛,顾昭都会为薛燃挡下,绝不会让他独自面对,一人承受。
姜迟听到脚步声,停下了动作,“顾公子,阿燃小道长,有礼。”
薛燃闪烁其词道:“有礼有礼,客气客气。”
姜迟笑问:“阿燃小道长怎么了?”
顾昭把薛燃扯到自己怀里,道:“被你的刀法吓到了,对了,敢问阁下的神武叫什么名字?”
姜迟的笑容停滞在脸上,少顷后化开,笑得明媚,他把刀身递近,亮出名字给顾昭看,道:“无涯,算不得一把极品神武。”
薛燃紧张的表情总算缓和。
顾昭又道:“姜宗主只有一把神武?”
姜迟自谦地笑到:“灵力有限,契约一把已是极限。”
“你有两把?”薛燃白痴地问顾昭。
顾昭眉毛稍稍抖动,解开薛燃的百宝袋,没给薛燃抢夺回去的机会,柔声道:“乖啦,借你的剑一用。”
薛燃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不是自己有神物,还抢我的。”
顾昭凑近,附在薛燃耳边轻声道:“我拿出同归,不是以大欺小嘛,还会暴露身份,你乖,一边看着,哥哥给你露一手。”
顾昭的语气,温湿绵密,吹在薛燃的耳朵里,像只小猫在挠他心肝,痒得他酥酥麻麻,火热难耐,他吞咽下口水,尽量小声不让顾昭听见,为表他的淡定,他大眼睛凶狠狠地直视顾昭,强烈抗议,嘴里却发出软绵甜腻的声音,“你看着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哥什么哥,不要脸。”
“哈哈……”顾昭心花怒化,得瑟地抡了几个绝美闪耀的剑花,剑尖直指姜迟,对决之下的他气场遽变,认真而强悍,“来吧,切磋一下。”
姜迟的刀法是修真界一流,顾昭的剑法是三界超一流,双方只拼武术不斗法术,顾昭也遥遥领先于姜迟,几个回合下来,姜迟便招架不住。
本来就是点到即止,在姜迟侧身堪堪避开顾昭挑刺的刹那,顾昭剑势过猛,迸出的剑气撕裂了姜迟的衣袖和皮肤,伤口似乎不浅,乃至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郁,姜迟的整个袖子被鲜血染红。
“姜宗主!”薛燃焦急地上前,查看姜迟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