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易咬牙沉思,终是拍掌道:“好!”
然,他们有所不知的是,明日黄昏,只是永夜的先兆,真正的黑暗,是黑水横天,生灵涂炭,人间地狱……
是夜,西湖白沙提,玉衡宗事先清空了夜游西湖的人们,并在整个西湖架起了结界,肉眼无法见,生人不可进。
天罗地网阵,天乾地坤,生死两门,以白堤为界,孤山设艮,齐北而居,分阴阳两爻,施五行之法,做一穹顶之瓮,引狰入瓮。
顾昭站在阵中心,核心法阵是一幅相当诡异的图案,像文字又像画,用朱砂描绘而成。
“鬼画符似的,多此一举。”顾昭嘀咕,他不主修阵法,所以不懂。
姜迟笑呵呵地走来,道:“顾公子,此阵图名为招摇,是玉衡宗的六绝技之一,不止可以将你的灵力提纯到极致,更能将其扩大到极致,于你来说,事半功倍。”
“嗷。”顾昭摸腮,反问道:“乾坤巅也修阵法?”
姜迟笑到:“哈哈,顾公子说笑了,乾坤巅学得杂,没有主攻的术业,不过是玉衡宗的六绝技太过有名,姜某略知一二罢了。”
顾昭负手,看似并不感兴趣,反而朝着玉衡宗方向望了眼,道:“全部人都出来了?有灵力高强的人守在玉衡宗吗?”
对于顾昭的牵挂,姜迟心知肚明,道:“顾公子放一万个心,玉衡宗有仙山结界,邪祟难进,阿燃小道长在里面一定安然无事的。”
顾昭也是心忧则乱,他出门前已在薛燃的厢房布了结界,三界之内,除非有人法力高过他瑶光仙尊,否则别想靠近这间屋子半步。
更何况,薛燃素来守诺,他答应了顾昭会一直呆在屋内,等他凯旋而归,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湖平如镜,孤月高悬。
叶澜尘和孟庭珺肩并肩走来,孟庭珺原本还是一张笑脸,可到人前,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顾昭翻个白眼,其他几人见怪不怪。
叶澜尘掐指一算,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众人归位,四方镇守,八极封路,十面埋伏,让狰逃无生路,有进无出。
顾昭欠了欠腰,在原地小跳热身,每个人的灵力都蕴藏在金丹之中,而金丹居于丹府之内,运转金丹,释放灵力,灵力越纯厚,释放起来越轻松,威力也越巨大。
所谓的灵压,便是如此。
顾昭低吼一声,双掌平摊,灵力自掌心蹿出,如一道闪电汇聚成的河流,金光闪闪,耀眼非凡,直插云霄,冲向天外,破开夜幕的那一瞬,天地变色,湖水停歇,流云遏止,黑夜彻底变白昼。
“这……”
凡人们不止想赞叹,更想膜拜。
然而他们也确实跪下了,是强大灵压之下的身不由己,双腿发软,心跳加速,丹府沸腾。
“顾昭!”叶澜尘厉呵,“收敛下灵力。”
与此同时,守在生门的孟庭珺抬手为那些跪趴在地上的修士分了一道符箓,“贴于心口,可保气血顺畅平稳。”
姜迟持刀站在自己位子上,不敢松懈,精光自双眸迸出,审视着恍如白昼的天与地。
忽然,他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握刀的手劲不自觉的加重,手臂上青筋根根暴凸,警惕道:“有东西过来了。”
“轰隆!”狰自天边踏水而来!
形如赤豹,五尾一角,它全身通红,嘴里衔着火焰,怒目圆睁,邪恶且贪婪,它只一声吼叫,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打翻了最外圈的修士。
“开生门。”孟庭珺临危不乱,镇定指挥。
弟子得令,将狰引进生门,结界关闭,狰来势汹汹,大开大合,那些人哪里能拦住,它嘶吼着直奔顾昭,顾昭嘴角勾起,透出一丝张扬的冷笑。
“畜生,老子等你许久了。”顾昭掌心燃起火球,火球抛出,由小变大,进而泰山压顶般坠落,恰好砸中狰的身体。
狰呜咽一声,硕大的身躯倒在了西湖上,波澜壮阔,不少修士御剑而起,却被狰的尾巴甩飞落地。
“莫要御剑!”姜迟道,压低了身体,双手握紧刀柄,他在寻找狰的软肋,更在寻找时机,一击毙命的良机。
等候……等待……伺机而动……
“都闪一边。”顾昭拔地而起,凌空劈下。
闪电赫人,天雷地火,烧得整片西湖百沸滚汤,鱼虾蟹都给煮熟了,狰被打得皮开肉绽,东逃西窜,亦是穷凶极恶,搏命反击。
狰暴怒之下,口中火焰如岩浆般汹涌而出,半片水面红光浸染,烫得踩在湖面上的人怪叫连天,甚至有不少人遭了池鱼之殃,被火焰击中,浇不灭,盖不灭,熄不灭,只能看着周围的同伴被火焰侵蚀侵吞!直到灰飞烟灭。
一时间修士们的惨叫声盖过了狰的怒吼。
姜迟喊道:“缩小阵法范围!能动的带走动不了的,尽快撤离!”
叶澜尘飞掠至姜迟身边,气喘吁吁道:“怎会如此?顾公子太过乱来!”
姜迟无奈地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顾昭不曾想到,狰会喷火,而且这熊熊炽焰,不惧一切,焚烧万物,不尽不灭。
眼看着活人变焦尸,周围热气腾腾,雾霭蒸蒸,顾昭掐住指决,五条银丝线凭空出现,风驰电掣般缚向狰的头颅,狰疾退闪避,却被姜迟抓住机会,纵身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尖戳进了狰的眼珠里。
“砰!”眼珠子爆裂,迸溅出无数墨绿色汁液,黏稠腥臭,令人作呕。
狰疼痛不已,疯狂挣扎,欲将姜迟晃摔下来。
那墨绿色汁液极具腐蚀性,飞溅之下灼伤了姜迟的手和脸颊,姜迟忍痛死不撒手,却也给了顾昭施法的余地。
只见顾昭黑衣如墨,与夜色混合,在冲天的火光下,如一把利剑乘风破浪,劈空斩下!恍惚间光影交织,璀璨多变,似真似幻,三重法阵自虚空升起,一重盖过一重,红黄青三色交汇,重合,光怪陆离。
“封城绝境!”顾昭念道。
空中水汽凝结,冰封千里,寒冰将西湖严严实实地覆盖,火焰在冰霜下烧燃,翻滚,就是突破不了这个牢笼。
狰的躯体也被冰冻三尺,成了一座巨型冰雕。
“烧啊!杂碎。”顾昭冷冷地道,垂眸看向狼狈的修士们,“都出去,留下生死两门,准备收网。”
法阵的光芒逐渐具像化,成了一尊提刀的修罗,只要天罗地网一收紧,修罗砍下,今夜戏码也就完美落幕,顾昭可以交差,在场的各位有仇报仇,论功行赏,皆大欢喜。
然而,事与愿违。
不知哪里溅来的火星,不偏不倚落在狰的头上,顿时干柴烈火,一点就燃,小小火星,威力极猛,狰破冰而出,湖面厚冰亦消融。
“快跑!”顾昭大喝一声,加快了法诀的催动。
狰暴怒狂啸,掀起惊涛狂澜,不少修士被裹着火焰的巨浪扑翻,一旦淹没,再也无法生还。
事故突如其来,谁都始料未及。
姜迟受伤不轻,脸上,身上被腐蚀出许多血窟窿,双臂几乎可见森森白骨,无法再提刀。
情急之下,顾昭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具象修罗的嘴里,修罗振奋,仰天怒吼,高举大刀,如同刽子手般利索挥下。
狰却不顾一切的断尾而逃,它所行的空间仍十分宽敞,出乎意料的足够它来回闪躲,避开修罗的一次次斩击。
狰的外皮刀枪不入,无坚不摧,而且它的血液有剧毒和腐蚀性,为了减少伤亡,顾昭才请出了弑邪修罗,谁能想到一波三折,“惊喜”不断。
顾昭怒问:“死门由谁镇守?收网速度为何如此之慢?”
一名修士怯怯地道:“张宗主不幸受伤,死门暂且悬置。”
“废物!”顾昭恨恨地道,腹诽了张不易几十遍蠢货,废物,杂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几个点足飞至孟庭珺身边,“喂,教我如何布阵,死门必须有人镇守,否则……”
生死两门,同气连枝,天罗地网阵一门覆灭,将功亏一篑,而且一旦双方失衡,其带来的反噬不容小觑。
孟庭珺快速变幻着指决,鼻子里已冒出了不少血泡,但他不为所动,而是截口道:“给我些时间,待我生死同门后,便可火速收网,你只管继续拖延住妖兽即可。”
顾昭为难道:“你行吗?别硬撑,会死的。”
孟庭珺坚定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机会只有一个,快去!”
顾昭也不婆妈,心道此人虽然看着不可一世,但不失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心中顿生好感。
第 26 章
◎那具清清白白的身体,必须干干净净地放在心尖上◎
再说张不易那边已经被叶澜尘救出了法阵之外,看上去状态十分糟糕,他口吐鲜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叶澜尘欲为其把脉疗伤,他锥心泣血地道:“恨自己修为低微,不能奋战到最后一刻,叶宗主,先去救治他人吧,他人为重,张某为末,待我……噗……待我好转一会儿,再去相助……噗……”
张不易边吐血边挣扎着要起身,被田远山心痛地拦下,哭着劝到:“掌门师兄,您若有个三长两短,苍山观怎办?还是让我代你去吧。”
其他修士皆规劝,“您都这样了,去了也是白白送命”之类的话。
张不易可谓将“人生自古谁无死,去留肝胆两昆仑”阐释得入木三分,悲壮慷慨。
姜迟坐在一旁,默默道:“你们别争了,出了死门,根本再难进入。”说着,姜迟叹了口气,因疼痛而轻微抽搐了下,又道:“看他们造化了。”
叶澜尘道:“现在阵中还有谁?”
姜迟道:“估计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打鱼,一个收网。”
另外的,都死的死,出来的出来,天罗地网阵内,有且只有顾昭和孟庭珺两人,若说一人任务所在,不得不为,那另一个人呢?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顾昭的灵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如同他层出不穷的咒术,牵制住狰搓搓有余。
“妈的,皮真厚。”顾昭翻身捡起地上的刀枪剑戟,万兵齐发,就是无一样能捅穿狰的外皮,“孟庭珺,好了吗?”
须臾后,孟庭珺一字一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收网!”
顾昭顺势跳出了法阵,稍稍舒了口气。
四壁金光,好似有数千张法网以狰为中心聚拢!收紧!缠绕!缚裹!
但是光芒太甚,谁都未曾注意到隐蔽其中的空间裂缝,渐渐敞开,黑暗中伸出一双漆白纤细的手,悄无声息地靠近狰。
“轰隆!”
”轰隆!”
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略带凄惨和悲测,逐渐减弱,消沉,直至化为零星一点,一切消失无踪。
“死了?”
“死了吗?”
众人翘首以待的结果,人人都在关心狰是否死亡,叶澜尘第一时间冲向了孟庭珺,眼眶有些潮红,他快速点了对方几处大穴,并为其输送灵力。
孟庭珺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糟透来形容,七窍流血,灵脉尽断,法阵带来的反噬,远远超过他的预想。
“我背你。”叶澜尘抽泣道,“我背你回去。”
孟庭珺摆手阻止,虚弱地道:“堂堂一宗之主,背人……成何体统。”
叶澜尘哭丧着脸,又不好嚎啕大哭,死死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顾昭赶到,瞧见孟庭珺如此吓了一跳,为他把脉后,脸色骤变,“敬你是条汉子,等我,你的命我保定了。”
不知为何,叶澜尘听顾昭这么说,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即刻平抚了下来。
薛燃瞧见一群人伤的伤,残的残,有人悲恸,有人喜悦,但听到凯旋之音后,他打开了房门冲出了屋子。
“顾昭呢?”他问。
顾昭不在人群中。
薛燃急了,抓住一个完好无损的修士,问到:“顾昭呢?他在哪里?”
“你好烦,死了那么多人,自己去西湖边上哭魂去。”
一瞬间,薛燃的眼泪哗地流下来,他哭得很凶,跑得飞快,一时间,他脑子里万马奔腾,四面楚歌!
关心则乱,导致薛燃忘了顾昭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会出事?!
他一面悔恨自己没跟着去,一面祈祷顾昭平安无事,心里把能求的神明都祈祷了一遍,甚至不惜愿意用余生的寿命换顾昭回来。
总之心慌意乱,莽莽撞撞地跑下山去,一路奔向白沙堤。
西湖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天空中洋洋洒洒似有东西飘落,薛燃伸手,捻住了一片像雪花,又像飞絮的不明物体。
他哭红了鼻子,脸蛋也红扑扑的异常粉嫩可爱。
“阿昭。”薛燃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夜长寂静,无人回应。
不明物体仍在漫无止境的飘下,不一会儿便在薛燃的肩膀和头发上积满了一层灰,它很奇怪,落地消融,攀树遁没,附着在花花草草上,也会立马失踪,唯独粘在人身上,掸不落,拍不掉。
薛燃抹着眼泪抖身上的灰,像只刚在灶台翻身打滚过的小老鼠,手舞足蹈,吱吱乱叫。
“滚,本尊的人也是你们敢动的?”一声不算响亮但绝对威慑的声音,从远处幽幽地传来。
这个声音薛燃听不到,那些灰听得到,西湖里的万物生灵,都听得到。
奇迹般的,清风吹来,那层灰自然而然的离开了薛燃,跌入湖里,自此消失。
“阿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