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不久前从马面那儿赢来的熏香,他一直拿着熏衣柜来着。
施灿有些不置信。
抱着他的人猛烈抖动了两下,继而传来强忍的闷咳,血腥味混着香料洋洋洒洒地飘开,像是有无数的虫子试图钻进他的天灵盖,叫他头痛欲裂。
抱着他的力气渐渐微弱下去,施灿挣开怀抱,再抬头,见到那人,所有的情绪一瞬间拔地而起,千回百转酝酿成满腹委屈,如同被丢在幼儿园的娃娃终于等到了家长,想哭,又想先打他一顿。
“阿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栖迟定定瞧着他,喉结滚动,竟吐出了大口鲜血。
46、为敌
◎你、你跟我是一伙的?◎
黑白无常的武器一旦脱手,不咬着逮着个生魂死魄万没有罢休的道理。栖迟用鞭子将施灿卷入怀里,生生替他挨了那么两下。
施灿从头到尾都是懵逼的状态,事态发展迅速又出乎他的意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栖迟的唇角下巴前胸后背都已经沾满了血,触目惊心。
更要命的是,这人却跟不知道疼似的,居然还能笑着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无常大人并没有趁虚而入,只是飘到了他们跟前,杏粼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但又觉得立场不妥,最后只往他后背的伤口看了几眼。闻人语有些吃惊,问栖迟:“你怎么逃出来了,判官呢?”
栖迟搂着施灿站起来,将他拦在身后,嘴还挺硬:“酆都鬼城里有谁能拦得住我?”
逃出来?栖迟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起来了吗?施灿听不明白,可他能清楚看到琵琶骨处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渗血,栖迟的衣服已经被夺目猩红染透了。
“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他。”闻人语明白栖迟的心思,但事分轻重对错,他们所效命的是第五殿中的阎君,即便心中不忍不愿也无法。
“施灿。”闻人语看向他,“跟我们回地府吧。”
“回地府?”施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如果只是简单的回地府,怎么会出动这样的阵仗。
为了掩盖生死簿的错误,那些鬼官们或许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一了百了。
赌我打开结界之后,吃不了兜着走的是我,还是你。
你会后悔的。
赤问方才同他说的话这会儿跑马灯似的开始在脑海里盘旋,原本以为的无稽之谈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验证,而他以为的救兵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如果栖迟没有来,如果栖迟没有救他。
可是,栖迟为什么要救他?
“大人。”施灿说,“你们是不是要杀了我?”
“抱歉。”杏粼垂下眼眸。
算是默认。
“别怕。”栖迟偏过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碎发下深沉的眉眼,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
“你……”施灿有些结巴,“你、你跟我是一伙的?”
栖迟又气又乐,小心按了下胸前的伤口,好笑地反问他:“我是因为谁折腾成这副样子的?”
见者伤心闻者落泪,黑无常大人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心说你这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望着不远处乌泱泱的一大片,悲观地臆测着今天再怎么算都是个在劫难逃的日子,且不论栖迟身上带了伤,就算完好无缺他们又如何以这寡势蚍蜉撼树,而如此兴师动众只为抓他这样一只小喽啰,鬼官们未免也太过抬举他了。
街灯安安静静矗立两旁,夜深了,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居民楼里的男女老少都熄灯歇下,最是宁静深远,无人知不可见处的波诡云谲。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误丢了性命的正牌货,凭什么赝品活得有滋有味自己却要为生死簿的错误买单。
眼前之人身形微动,栖迟从怀里掏出银绳手链,修长的食指穿插/进发丝熟练地绕了两圈,他每每要大干一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架势。
施灿觉得自己也不该坐以待毙,于是,他默默掏出了他的五杀弹弓。
“别丢人现眼了。”栖迟笑了一声,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找个角落呆着,等我解决了他们。”
您可真能说大话。
扬起的发丝轻轻扫过脸颊,痒痒的,也许是受了一场惊吓,施灿的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烫,似乎还能听到擂鼓般错乱的心跳,可是他已经没有心脏了。
前些日子在鬼城里的时候,施灿私底下跟牛头马面讨论过栖迟,但对于他的过去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或是一问三不知。他们都说栖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施灿当时没当回事,腹诽着他们大概是被栖迟生人勿近的表象蒙蔽了。
可直到现在,他彻底改观了,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并且万分庆幸,庆幸栖迟先前居然没有一根手指头就劈了他。
分明身上鲜血淋漓,分明以一敌千百,分明还要分心保护他,可就那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鬼兵们竟已倒下了大半。
吸饱血的武器比往常更加癫狂,随手一鞭都是排山倒海的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栖迟!”闻人语叫嚷道,“你疯了吗?!”
是啊,为这么一个小王八蛋,自己是疯了吗?
小王八蛋倒是会狐假虎威,这会儿正甩着弹弓为他呐喊助威。
脸蛋儿红扑扑的,真想亲他一口。
可惜,这边杂碎忒多,煞风景。
腹背受敌的滋味不大好受,二位阴帅大人认真起来不好对付,再拖下去只会有更多的鬼兵鬼将从地府里钻出来,毕竟他出逃的时候把判官也揍了一顿。
那小老头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黑烟四起,哭丧棒上的白布经幡受到召唤像灵蛇一样缠住了栖迟的鞭子,黑白无常互递了一个眼神,趁着杏粼与栖迟纠缠的间隙,闻人语忽然掉头冲向了施灿。他们的目标是施灿,至于栖迟,他们并不打算过多纠缠,终归谁也不想没好果子吃。
双方原本念着几百年的交情收着几分力,但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栖迟,他使出全力挥动鞭子,连同哭丧棒与白无常一道甩向闻人语,闻人语见杏粼失手赶忙回身去接,栖迟见挣脱不开索性放了手,然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劫走施灿,跳上屋顶逃之夭夭。
“别让他们跑了!”杏粼顾不得自己,又连忙催促闻人语去追。
他们刚要循着夜色飞去,忽见一人蓝袍黑靴从天而降,扇面一打拦住了去路。
竟是多日不见的夜游神大人。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闻人语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大人这是要多管闲事?”闻人语说着收起武器,自顾自掸了掸衣袖,大有偃旗息鼓的意味。
野仲侧身睨了他们一眼,不慌不忙地扇着风道:“他们俩的事,算不得闲事。”
杏粼收拾着被栖迟丢弃的长鞭,头也不抬:“那就麻烦大人同我们去第五殿走一遭罢。”
作者有话说:
在?装个杯
47、反常
◎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不会先哄我吗◎
凛冬的风,吹着刺骨。
他们逃了很久才停下,栖迟的脸色很不好,额头一直冒着虚汗,伤口没再流血,干涸的血渍结成了硬邦邦的血块。
“你怎么样?”施灿扶着他在一块大石前坐下,没注意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着。栖迟疼得嘶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帮我把衣服脱了,黏糊糊的难受。”
逼装完了知道难受知道疼了?
施灿笨手笨脚地扒下他的外套,里面的浅色毛衣整片浸透,这一瞬间的视觉冲击还是足够叫施灿震颤,栖迟极快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变化,良心发现地扯了扯挂在臂弯的外套,说:“转过身去,别看了。”
“我不!”施灿揉了揉鼻子,在浓烈的血腥味下鼓足了勇气,又伸手去脱他的毛衣,栖迟这会儿格外娇弱,动一下叫唤一声,照这架势嗓子喊哑了都不见得能脱下来。
“别叫了。”施灿轻轻拍了他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非礼了呢。”
那你倒是非礼啊。
施灿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把彩色塑料折叠小刀,左手抓住毛衣领子,右手握着小刀往下割,刺啦一声,毛衣从领口一路裂到了衣摆。
栖迟脱力地向后靠去,疲惫地闭了闭眼:“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么个小玩意。”
“之前在百鬼林忙着带小孩儿,专门给他们削铅笔用的。”施灿捏着他的肩膀把他稍稍拉起来些,小心查看他后背的伤势,一道皮开肉绽的淤青和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勾魂锁链的尖刃穿透了左边肩胛骨,缴得那伤处血肉模糊,施灿不觉打了个哆嗦,这他妈得多疼啊。
“都叫你别看了。”栖迟把褴褛毛衣向上提了提,打发他,“你去水池里弄点水,帮我把血擦一擦。”
大概是疼得厉害,栖迟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一滴冷汗悬在鼻尖,眼神也有些迷离。施灿索性从他的破毛衣上又割了块碎步下来,飞快地叮嘱他:“你别瞎动。”
水池就在他们右前方十几米的距离,施灿刚刚没注意,这会儿站起来才发现竟然置身在一片墓园之中,他顿时吓了一跳,但这份惊吓也就只持续了不到十秒,血淋淋的栖迟很快又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也不知能不能取到水,大晚上的没人会到墓园里来,阴气越重的地方对鬼魂自然越友好。施灿把碎布扔进水池,水面没什么动静,施灿有些失望地去捞碎布,结果看到水池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试着砸了一拳,居然真把薄冰砸碎了,破布慢悠悠沉到水底,再提起来时已经吸饱了水。
栖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跟一块碎布较劲,满心满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喜欢,所以之前跟黑无常坦白的时候也谨慎地赘上了“可能”这两个字。
“冻死我了,手指都僵了!”施灿小跑步过来,蹲下身把碎布拧得半干,“有点冰,你忍一下。”
栖迟却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施灿莫名其妙。
“……没事。”栖迟有些别扭地放开他,“我自己来吧,你去把手捂一捂。”
“你自己来个屁。”施灿把湿布按在他胸前的伤口处,“你怎么变那么婆婆妈妈了!”
栖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干了的血迹不容易清理,施灿一开始还顾着栖迟的伤不敢用力,结果越干越来火,最后只恨手上的不是钢丝球,不能把他的皮肉狠狠搓掉一层。栖迟倒是没感到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胸前那颗绿油油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一耸一耸卖力得跟个钟点工似的。而且,当施灿去擦拭腹部位置的血污时,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还是挺让人……冲动的。
擦完前胸擦后背,施灿来回跑了好几趟,几乎把水池里的水都染红了。
“你说要是叫人看到一池子血水,会不会吓得报警?”
“不碍事。”栖迟咳了一声,“等太阳一出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总算是擦干净了,栖迟原本生的白,经他这么一通□□全身皮肤都泛起了红,尤其伤口那一空,血肉外翻冷不丁又渗了些血丝出来。
得包扎一下。
施灿微仰起头,抬手去够拉链的环扣。棉衣拉链原本拉到了最顶上抵着下巴的位置,他这么向下一扯,里面包裹着的风景顷刻间一览无余。白皙修长的脖子上缠着几圈白布,施灿动作笨拙地解下来,比着他的伤口抻了抻,说:“将就包一下,你可别嫌这嫌那的。”
被小鬼咬掉皮肉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但施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刚要把白布往栖迟肩上绕,脖颈处忽然一凉。栖迟冰凉的手指碰着他的肌肤,拇指在伤口边缘摩挲着,问他:“还疼吗?”
“你再摸下去就疼了。”施灿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总觉得栖迟受伤后变得娘们唧唧起来,怪怪的,挺反常。
等包扎完施灿也累出了一身汗,他瘫在边上喘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栖迟的衣服脏的脏破的破,总不能叫他冻死吧。他又爬起来,动作利索地脱下他的棉衣,栖迟却阻止他:“你自己穿着,我不冷。”
“你少装一天逼能死吗?”施灿都无语了,“不过你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哈。”
笑话,到底是谁欠谁的人情。
脏衣服还半挂在身上,看栖迟的样子也没有动弹的意思,施灿没好气地又去伺候他,脱完左边的袖口再脱右边的,拎起他右手的时候手链上的两个小铃铛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施灿愣了愣。
不对啊,手链不是用来扎头发了吗,怎么手腕上还有一条?
施灿低下头凑近了看,确认栖迟手腕上戴着的是他斥巨资买的那一条,而他右手虎口的位置竟有两排若隐若现的牙印,看上去被咬了有几天了。
操……
不会是……
“靠!”施灿迅速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向下一掰,栖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僵,刚处理好的伤口也跟着扯了一下。
绑着头发的链子施灿一点儿都不陌生,两天前,它还挂在一只小鬼的脚踝上。后来小鬼一动不动地被制服,全身瘫软瞳孔散大,分明就是打了锁魂钉才有的反应,他当时竟然半点都没怀疑过。
施灿蓦地鼻子一酸,低着头小声骂他:“你要不想见到我,几次三番救我干什么!”
“唉。”栖迟叹了口气,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到他微红的双眼时忍不住哽了一下,好半天才把情绪压下去,“我没想瞒你,可是那天你晕倒的时候对我又打又骂,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你还咬了我,我想着你应该还在生我的气,而且……”栖迟酸溜溜道,“我看你跟苏慕相谈甚欢,你还想娶她呢,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