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夺人功德实在不道德,他在心里默念了千万次对不住对不住,又是大人又是姐地叫着,毫不犹豫踏进了神殿里。
虚耗本就没多少精气,方才被慕子云通通吸走,整只鬼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软绵绵地被他提在手里。
慕子云提着他跳上神台,因得作法要双手,怕他趁乱逃跑,便将他搁在神台空余之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功德借我一用,改日还你。”慕子云抬头望着那金纱掩面的神像,郑重其事地念了句。
神之样貌,或悲或喜,或嗔或漠,乃凡人不可轻视也,故塑造金身以薄纱掩面。
“也有可能还不起。”动手前,慕子云又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
而在殿外一众信徒的视角里,此刻只听神像面前的供桌忽然“嘭”地一声响,像是有谁穿着靴子跳上去了似的,就连摆在一旁的瓷碟都为之一振。
再后来,竟是见得殿内外燃着的香火迅速燃尽,连香灰也被微风卷走,是真——一点灰都没留下。
引得众人哗然不说,就连负责神殿管理的几位小道士都惊住了。
这不是神仙显灵是什么!
谁知,这时竟是从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一人——是未隐去身形的严野云。
他嘴里喊着“大人”,自觉将“鬼王”二字隐去了,甚至都来不及拨开围观人群,直接从他们头顶上掠过,神殿门口用来约束信徒的栅栏也对他不起作用,他轻轻一跳便跃了过去,论神态论气场,都不像是个凡人。
也不能是个凡人吧!谁能一口气飞那么远啊!
信徒们不约而同纷纷下跪,对着神像参拜,严野云自问可受不起这待遇,毕竟只有他看得见慕子云,便学着这些信徒的模样“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冲着慕子云道:“大人快显灵吧!属下有要事汇报!”
他本意是想要慕子云快走,可一时情急忘了隐去身形,现在也不能隐去了,只能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当然,这样的表述自然是让慕子云摸不着头脑,还冲他道:“你上来说。”
严野云:“我不敢!!”
开玩笑,那可是天庭武神长的神台啊,自己一介鬼将,还要不要命了。
见严野云神色尤为紧张,慕子云这才反应过来,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这障眼法,撕开自己的面纱来。
第82章 你为什么要骗我
慕子云亮出了庐山真面目,自然免不了受好一番阿谀奉承,连严野云想说话都插不进嘴,好不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却冷不丁又听见一阵惊呼。
“这、这这这不是虚耗吗!!”
众人看清慕子云脚下踩着个什么东西之后,不由得又引起一阵骚乱。
毕竟虚耗为祸人间多年,大大小小的画册画像都有他的份,加上他那标志性的牛鼻子,自然是一眼就被人认出。
就算他没穿衣服。
城主一家自然也在殿外围观,那小少爷见了慕子云的样子,指着他道:“哥哥…和妖g…”
这老城主听了,顿时灵光,“难怪最近城里总是那么多人家喜事成衰事,原来是这厮跑出来为非作歹,就连我儿周岁礼都没能幸免,幸亏有仙君大人相救,才使我桂花坪百姓脱离水火……”
“好了好了。”慕子云连忙好声打断他,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就不跟你们聊天了。”
“仙君大人请留步!”那老城主连忙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敢问仙君大人能否留个名号,我城百姓必然尊崇。”
“…掩清和。”
慕子云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掩映的掩,‘声噭誂兮清和’的清和,就这么写吧,天底下独一个,能收到的。”
……
许是灵气尚未周转开,慕子云拎着虚耗的脖子向外走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方才严野云催着自己露真身的目的是为何。
想让自己受香火……?
他略带狐疑地扭过头去,严野云见着其考究的目光,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他此行本就是为了通风报信,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关于掩百川的计划与目的,掩清和如今的处境,严野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慕子云是越听脸色越差、越听手越颤抖,险些没将虚耗后脖子上的皮薅下来。
似乎事情的每一步发展都出乎意料,却又有迹可循,可慕子云还是无法接受严野云这又当人又当鬼的行径,抬起腿冲他狠狠来了一脚,骂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严野云被他踢了一脚也不恼,顺势单膝跪在地上,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大人事后想如何罚我都没关系,当务之急,是如何救出小掩大人。”
慕子云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平复下来情绪,他自然是着急,只是手里还提着以恶搞光溜溜的虚耗。
方才为了防止他趁乱逃跑,慕子云甚至用铜钱穿着红线将自己与他的手腕绑在了一起,一时半会还解不开。
将虚耗拎回去继续关押需要时间,若是将他就地处死也不是不行,慕子云知道方法,只需要击鼓震慑其魂体,再取百家灯油成芯,燃之相照,便可灭。
暂且不提这同样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慕子云现在还不想灭了他。
方才听严野云说了许多,慕子云忽然心生一计,觉得留着这虚耗或许还有大用处。
——
而在遥远的天边,掩清和同任起枝缠斗了许久,早已是双双筋疲力尽。
白云观被他二人拆了个七七八八,烟灰木屑漫天飞舞,掩百川的衣摆却还是一尘不染,不知为何并不动手,只是像个看客一般,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礼尚往来”。
掩清和贴着断墙站着,他现在似乎没那么虚了,只是不知道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份无力的感觉,还是慕子云总算发现端倪给他送补给来了。
只希望是后者。
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现在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待在他结界里的任颂如同发育中的婴儿般,正永无止境地吸收着他的灵气。
任起枝一直没有下重手,兴许是忌惮着任颂,掩清和便不能将这唯一的保命筹码放出来。
可将其长时间留在结界中也不是一件好事,平白替别人奶孩子不说,奶完了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掩清和试着拖延时间,“以我现在的状态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一不小心死了,结界闭环,任颂便再无见天日的机会,不如我们就此打住,我将任颂放出来,你放我走。”
“……”任起枝不语,但观其神情,想来有些许动摇。
掩百川双手抱着胸,悠悠道了句:“看来是救兵要到了吧?”
他这话自然是惹得任起枝回头去看他,于是掩百川又接着道:“他同慕子云服下了腐骨灵花,若非如此,怎能撑到现在,又怎会突然与你谈条件。”
他说罢,又补了句:“你动摇了?是忘了我同你的交易吗?做人要有信用,否则我照样可以反悔,令你前功尽弃。”
任起枝回过头来看着掩清和,愤愤回了句,“没忘。”
先前知道掩百川是上任鬼王之时,掩清和还觉得有些不真切,此刻这才真实地体验到了一个事实——掩百川虽然与慕子云同是一个神位,可由于年岁经历,兴许应该说其是同西夫人一个级别的。
这样算来,自己岂不是该同楚家兄弟那般自豪,可偏偏……掩清和极为刻意地闭了闭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掩清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些、进而忽视掩百川的存在,冲着任起枝道,“你们的交易…是指他帮你抓到我,然后你帮他杀了我,对吗?”
“…算不上。”任起枝双手垂在两侧,皆是紧紧握成拳头,像是在忍耐些什么,“你害死我儿子,害死他夫人,我们目的本就相同。”
掩清和注意到他的异状,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出,“你那儿子不是被你自己害死的吗?怕他离开你,便将他杀了囚禁在他自己的身体里,现在反倒说的像是我将他害死的一样,你给别人扣黑锅扣得也太随便了吧。”
“是你,就是你!我只是要池妙的血,可是你这个煞星……”
任起枝听了这话,忽然发了狂、扑上前来,将掩清和撞倒在地,近乎失智般双手掐着他的的脖子,拎着他的脑袋一下接一下往地上撞,嘴里念道,“都是你,都怪你!若是没有你该多好,若是没有你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是你的出生带走了她!”
任起枝的手劲毋庸置疑、必然是要比掩清和大的,掩清和挣脱不开,被他掐得从脖子一直涨红到耳尖,脸上的也肌肉拧做一团,分不清是汗还是泪的液体迅速滑落,只剩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濒临死亡的吸气声。
氧气抽离之后,人最先迷蒙的便是视觉,掩清和的脑袋歪倒在一边,定定地看着掩百川的方向,虽是失了焦距,可他似乎看见掩百川站不住了,脸也变得很白、很白……
忽然“叮”一声,像是一颗玻璃珠子落到地上时会发出的声音,将掩清和的思绪唤回几分,这是小栗子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先前任起枝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收走了,除却解不下来的银镯、以及被他藏在腰带暗囊里的小栗子——现在许是因为挣扎的动作过于激烈,小栗子掉出来了。。
掩清和挣扎着,手便无意识地在地上胡乱搜寻,总算是将那颗小小的圆珠子握到了手心里。
他现在浑身无力,每一拳打在任起枝身上都像是按摩喵喵拳,就算是施以关节技,效果也微乎其微,小栗子出现的恰是时候。
小栗子很好,守护小栗子。
掩清和掌心有个窝,恰好能卡住小栗子,他毫不客气地调动全身力气至掌心、将其灌满,而后冲着任起枝的太阳穴、狠狠打了上去——
小栗子是星辰碎片,坚硬度非比寻常,这一击造成的灵气碰撞几乎将他们两个弹开几步远,任起枝匍匐在地上,吸了几口带着浑浊声音的气后,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打一下太阳穴哪会吐血,掩清和这般想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本想挪到墙边去靠着,谁知竟是看见任起枝吐出来的血是近黑色的。
这是…中毒了?
掩清和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与此同时,他忽然听见同样的、带着浑浊声音的气息——是掩百川的方向,而他的面前,恰好有一摊一模一样的、近黑色的血。
在天庭见习的时候掩清和恶补了琴棋书画,对色彩尤为敏感,此时此刻,他可以笃定,这两人吐出来的血,颜色是同样的深度。
那便是中的同一种毒。
掩清和忽然想起掩百川破了自己幻境后、喂任起枝吃的那颗药丸。
他不明白了,今天实在是太混乱,过多的事情如同洪水般、不容拒绝地涌进他的脑袋,将他的认知、他的心里准备推翻…推翻…再推翻……
方才被任起枝抓着撞向地面的脑袋似乎现在才开始疼痛,掩清和崩溃地冲着掩百川大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骗我?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
“爹没有骗你。”
掩百川的声音发涩。
“只有一件事爹说了谎……关于娘亲的死,爹从来没有怪过你。”
第83章 只是想弥补愧疚
掩清和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自问算得上成熟,处事不惊、不乱于心的道理也都懂,可等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还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一般,不停闹着,“你就是骗我了!你就是骗我了!”
现在仔细想想,掩百川向来如此,沉默着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末了来上这么一句两句不着边际的话,或许他是自我感动了,可落在掩清和眼里,只剩百思不得其解和无语凝噎。
试问掩百川有何脸面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存在,难道不是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吗?
“他救我,使我复活,靠的是你的脐带血。”掩百川靠在墙边,低垂着脑袋,“你娘亲的死同他脱不了干系。”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但你的母亲是因他而死的!”掩百川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调,似乎为儿子不理解自己的做法而感到恼怒。
可眼下更为恼怒的还有另一人。
倘若说任起枝先前仅仅只是处于一种好事被破坏的疯魔,此刻便是完完全全失了智,他一边为自己没能看穿掩百川的伎俩而愤怒,一边为自己可能要面临的结局而狗急跳墙。
他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来,叫嚣着要冲向掩清和、冲向改变局势的这枚棋子。
不知他二人中的是何毒,任起枝只是吐了几口血,行动并未受阻、连迟缓也没得半分,依旧称得上是迅速。
只是掩清和如今不比方才,满腔的悲怆化作了怒气,甚至让他怒极反笑,心思也清明许多,尽管还是力不从心,却依旧咬着牙憋了个狠的,反手挥掀起一股气流,气流将任起枝冲撞至断墙之上,瞬间被封锁了起来。
掩清和怕那样不够牢固,干脆抛出手腕上的银镯,像孙悟空给唐僧画圈圈似的,将任起枝隔绝在一道圆形的屏障之外。
任起枝摔得狠了,脑袋还嗡嗡作响,便暂时进入了昏迷状态。
谁知掩百川见状,竟是忽然拔出腰间短刀来,一刀刺向了自己。
掩百川这番举动自然使掩清和赫然,后者下意识向前急进了几步,最后却还是停留在不远处,不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