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路易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放看了眼时间,“30分钟,跑不完扣2学分,从现在开始计时,抓紧时间去吧。”
路易斯脑袋混沌地淌进雨水里。
薛放则打开公共卫生间第三个隔间小门,挤进去。
他的哨兵正在吹“气球”,把塑胶制品咬在唇间,吹得老大,快要撑爆了。
薛放把“气球”拽下来,丢进自动分解垃圾桶,声音带了点严厉:“哪来的?”
对方哧哧靠在隔板上笑,对着他生硬的脸,还在用终端打字,“买的,刷的你的饭卡。”
坏掉了,又开始崩坏了。
薛放开始解扣子。
缪寻锈色的眼珠转了转,打着字:“老师要狠狠惩罚我了。”
薛放今天心情很不好,“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游戏。”
“那你想玩什么?我都奉陪。”
毫无意义的文字信息。
薛放不想听这个,他想知道缪寻的感受,缪寻却把沟通的门关上,留他在外面焦急。
他捋起袖子,缪寻却伸展肢体,做出迎接的姿势。他嘴角抽了下,突然摁下马桶水泵最大档,卫生间里瞬间回响起轰隆的水声,盖住一声猝然的高喘。
“你干什么!”向导用精神触手击穿了他的屏障,缪寻捂着脑袋,忍受着麻遍整个头皮的刺痛。
“还敢问干什么?”薛放眯起眼睛,语调无情,“治你。”
“就只有这种程度?”缪寻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嘲弄地在他脑海里说,“你没吃饭吗,向导?”
薛放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早上去找了阿丽莎,逼问出一些关于你的事。”
缪寻陡然放开他,想要站起来。
薛放死死堵住他的出路,继续道:“她告诉我三件事,第一,她是你的堂妹。第二,腊肠狗一个星期前联系过你,把这件事告诉了你,想让你去闪密西族。第三,你不是小哑巴,你以前是小结巴。”
最后,向导俯视着他,面无表情:“怪不得你最近表现奇奇怪怪,频繁找我做却不回来睡,还问是不是给我添麻烦,我倒要问问你,你想干什么?”
……
去找阿丽莎,其实是无心之举。
那日提到账户余额,薛放忽然想起自己和缪寻有一笔高额“外债”没收回来,而且这笔债务的“抵押品”,就在这座学院里。
隔一天,薛教授去低年级把阿丽莎单独拎出来。
之前明明安排的都是集体宿舍,几天没管,阿丽莎居然搬进了学院宾馆里的豪华套房。薛放诧异之余,第一反应是:“谁给你付的钱,不会从我工资里扣吧?”
“呿,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付清洁费的。”阿丽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葡萄,她的小男友耐心给她剥着皮,“我都后悔同意你和缪寻在一起了。”
薛放瞳孔微微收缩,他都差点把那件事抛到脑后了,“缪寻到底和闪密西族有什么关系?”
“你那么聪明,还会猜不到吗?”阿丽莎抬起手,洛伦殷切给她擦手,她精致的五官和缪寻一点也不像。
得知缪寻有闪密西族血统,很多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为什么腊肠狗一定要让阿丽莎跟着他们,为什么会给内容那么丰厚的回报,还有,缪寻第一次经过教室,在黑板上看到“cua”时的驻足停留……
那是潜意识中对母语不可磨灭的印象。
薛放神情冷淡,“我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相信。”
“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阿丽莎咬了咬下唇,力证道:“我对缪寻关注度很高。”
“你看起来像排斥他。”薛放尖锐指出,“你和苟昀见到他,都和看陌生人没有区别。”
阿丽莎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毕竟他出走那么多年,我们也不知道他成了什么样子。突然找上门来要资源,万一是被玥萨洗脑,借口寻亲来找我们报复呢?”
“所以你就跟着我,一声不吭,近距离观察他?”
面对他的反问,阿丽莎羞愧地低下头:“其实……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和他相处过,他是我姑母的孩子,姑母把他送到我们家就走了。爸爸说她走得很坚决,杳无音信,到现在也没问过缪寻一次。”
“姑母?缪寻的母亲是苟昀的姐妹吗?”薛放皱眉。
阿丽莎点头道:“嗯,是爸爸的妹妹,上一代的闪密西公主。听说她为爱奉献,去找缪寻的父亲了。缪寻来我们家时才三岁,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三岁的孩子,惨遭母亲抛弃,近二十年都没有关心过哪怕一次。这样的母亲,与其说是奉献,更应该说自私吧?
就算薛放自己的母亲早早离婚,都依然会逢年过节联系孩子,每年生日,薛放都会收到母亲的“礼物”。
缪寻有那样绝情的母亲,苟昀和阿丽莎身为血缘亲属却不主动把走失的他找回来,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闪密西族,利益至上,能为了不泄露意识信息而把自己的大脑装进狗身体里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对侄子给予哪怕一丁点人性的关怀呢?
第69章 大胆幽会 小剧场在这里
缪寻的出生和成长,都是一场巨大的悲哀。他的存在,是不被期待的。
脑中有什么模糊的概念一闪而过,薛放抓住它,忽然问:“缪寻出走是几岁的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落到玥萨手里的?”
阿丽莎点点下巴,仰起脸回忆:“呃……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去别人家住过两年,十岁的时候留下一封信走了,说别去找他。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后来……应该是去年,他搭上一条关系来联系爸爸,想要一批军武。因为他的长相很特殊很好认,据说他父亲是流浪星盗里出了名的花心美男子,蜜色皮肤雕塑美貌,所以我们确认之后,爸爸就说可以和他试着接触接触。”
薛放的脸色越发难看。能把冷漠自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独苟昀一家。他现在很想回去把自己学术页面上所有关于闪密西语的研究著作删干净。
“还有,住过两年是什么意思?你们把他丢了?”关于缪寻的事情,薛放都想寻根究底。
谈到这个,阿丽莎神情一变,开始支支吾吾:“嗯……我那时候很小……也不太清楚……只听爸爸说了一点大概的事……你听了不要生气……”
薛放还没听就已经开始血压上升了:“你,说。”
“缪寻小时候被当成交换条件,去某户人家养了两年,据说他们很喜欢缪寻……爸爸拿他交换来了漂浮大都市的星际联盟常任理事席位。”阿丽莎边说,边谨慎观察薛放的表情,以便随时跑路。
薛放整个人仿佛石化了。
养了两年……说得好听。说难听点,不就是卖到别人家去了吗?因为卖了个好价钱,腊肠狗说不定还觉得替妹妹养孩子有了回报,半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
“为什么……又送回来了?”
阿丽莎也不太清楚当时的事,猜测道:“应该是不喜欢了吧,那家人就不要了。听说本来签了十几年长约的。”
怪不得缪寻会出走。如果是他……不,就算是他,十岁时也没有缪寻的坚决和毅力。他可是浑浑噩噩过到了18岁,才终于下定决心逃离那种令人窒息的生活的。
现在,留给他的空白,只有缪寻10岁到现在的11年了。
…………
从缪寻的视角来看,他只是知道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比如阿丽莎是他的表妹,他是阿丽莎姑姑的私生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从小就擅长离家出走,时间最长一次,是九年。
“不过你去年还回来过,找我们要了很多武器。后来我们听说你带人弄毁了半个组织,害得玥萨又从市场上买了不少哨兵回去填充他的队伍。”
最后连阿丽莎也忍不住总结一句,“这么看起来,玥萨好像对你挺好的。”
说得仿佛他不知恩图报,背叛了Boss和姘头跑到帝国一样。
更多的细节,缪寻记不太清了。
这事出现在这个时间点,挺荒谬的。
他浑浑噩噩,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一边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一边是他苦苦挣扎许久想要挖寻的过去。
——就好像你饿到快晕倒在街上,有人给了你一把糖,你囫囵吃下去,刚想感叹一下美妙的饱腹感,却被医生通知要去做胃镜,准备切除久远的病灶。
他找到了暂时逃避的方法:
把医生的电话撂下,假装不知道,每天找发糖的人索取,用滚进胃里的糖浆,麻痹隐隐作痛的穿孔。
可现在给糖的人发现了。
他逃避不下去了。
“没想干什么……”
向导的精神触手刺入他的精神域,那是威胁,假如他不说真话,可能会被压住拷问。
但他也能一膝盖踹昏这人,丢下他,光明正大走出去。
“如果我今天没问你,你是不是又准备不打招呼消失?”薛放声音不稳,理智正在溃散。
缪寻没有正面回答,默默打字:“我还没有实现我的诺言,不是吗?”
“什么诺言?”薛放脑袋痛到没法思考。
“玥萨还没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玥萨还没死,只是被暂时停职调查。他们的悠闲日子,也是从这点缝隙里偷来的。
要是他去找苟昀,或许能彻底铲除问题。
薛放迅速道:“我说过,玥萨的事情我会解决。”
屏幕上的手指停了一会,慢慢按下字母键:“我也应该负责。这事因我而起,就该让我来结束。”
他以为会收到向导的抗议。出乎意料,对方竟然答应得很爽快。
“可以。”薛放支起身,打开公文包,“追踪语源的材料我已经弄好,存在这块芯片里,你登上云端就能下载,密码我会发送给你。”
他把芯片塞进缪寻手里,“给你,你拿着它,带上阿丽莎,当成谈判筹码,去吧。”
缪寻愣了一会,棱形的芯片有点割手,他瞳孔收缩:“什么意思,那你呢?”
“我?”薛放凉凉反笑,“你之前的计划里有我吗?”
缪寻蠕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薛放等了三秒钟,等来一阵沉默,就转身拔掉了隔间的插销,不带一丝留念地离开。
他的背影冷冽而决绝,刺痛了缪寻的眼睛。
缪寻头一次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有脾气有底线的。
过了一会,薛放果然发来了芯片的下载密码。
不仅有密码,还有成吨的资料,花了大把心血整理收集来的数据,关系网梳理,政要秘辛,百分之九十是机密调查文件,分门别类按照地理位置和年份排好,随便拿出一部分都能让联邦和帝国高层鸡飞狗跳。
只要时机成熟,薛放完全可以靠这些东西杀回联邦去。
现在,它们却被全数交给缪寻,好像在说:既然你要走,我就送一份告别大礼给你。
薛放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不是变成大猫蹭一蹭就能好的那种。
丢下灵魂共融的向导伴侣,去找十年杳无音信的亲戚索取“亲情”,本来就足够讽刺。如果这道选择题,缪寻给出的答案是划掉他的名字,即便薛放能理解这份心情,也会寒心。
哨兵和向导,是共进退的集合体。谁抛下了谁,都是对伴侣残忍的惩罚;可以共同死在战场上,不能独自离开享乐。或许缪寻还年轻,不懂得这份羁绊,是以余生责任为代价做出的承诺,而薛放不介意教会他这一点。
…………
缪寻发现薛放在购置物品,替他整理衣服。
细心查询漂浮大都会的气温气候,人文习惯,打包一堆缪寻爱吃的零食,购入一堆支数柔软的内衣,完全是一副大方送小家猫远行的态度。
缪寻站在旁边,双手抱臂紧紧盯着他,“我不要这些东西。”
“带着吧,谁也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怎样。”薛向导的语气貌似挺诚恳的。
他态度越诚恳,缪寻心里越别扭,等薛放开始把成大罐的糖往巨型行李箱里倒,他实在忍不下去,变成猎豹跑走了。
回宿舍住了两天,缪寻半节课也没去上,一想到要看到薛放那张表面微笑隐含忧伤的脸,他就辗转难眠。这大半年来,薛放在他身边的存在感太高,以至于他都快忘记没有向导整天给他修补精神屏障,开精神过滤网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嗡嗡,终端震动,是薛放发过了一串商品链接,附赠一句:“高品质向导素,有蜜瓜,橘子,葡萄,可乐口味,你要哪种?”
缪寻本来不想理他,越想越生气,给他回:“我不吃向导素。”
对面回得很快:“不要任性。你出去后暂时很难找到稳定的向导,为防止被攻击,还是常备向导素。那就可乐味吧,我先给你订购一箱。”
“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打完这句,缪寻就关机了。
他重新缩回被子里,算了算,这个时间薛放明明在上课。咬着嘴唇,恨不得出去啃向导一顿,让他上课摸鱼买东西要赶自己走!
这一躺,就躺到了晚上。寸头三人打包着饭菜回来,一开灯,看到他像个大虫裹在床上,动作和姿势和早上他们走时一模一样,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喊了一声:“缪哥!还活着吗!”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懒懒比了个“ok”的手势。
“你这是怎么了 ,要不要上校医院看看,精神域出问题了吗!”老约翰有点担心,哨兵这么好动的性子能在床上窝一天,不是和向导分手,就是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