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些正事要做。
他趁着那位董夫人还未过来,举起酒杯朝着董连生一敬,开口问:“董郎君,之前听闻这园子里还有个小佛堂,不知是哪位信佛?”
董郎君一顿,顺势笑道:“是我母亲。当年我出生时候池塘里的莲花尽数盛开,我娘亲觉得这是佛祖庇佑的好兆头,便在家中设了佛堂,后来这园子扩建,便也留了些下来。”
“莲花盛开?”薛妄柳想起这位董郎君的名字,愣了愣顿时皱起了眉头,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他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道:“这世间修行道法万千,只是不知道郎君想修什么道,是剑道,法术道,鬼道,体修一道,杂道,还是……佛道?”
话音刚落,面前的董连生突然笑了起来,所有人眼前的画面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坐在主位的董连生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双手合十缓缓回答了薛妄柳的问题:“那便……佛道吧。”
他背后骤然浮现一道金莲绽放,原本柔和的烛光也越来越亮,一时间叫人睁不开眼睛,天旋地转中,薛妄柳忍不住大喊——
“妈的,我饭还没吃一口呢!糟蹋了!都糟蹋啦!”
作者有话说:
薛妄柳:干,早知道就先吃一筷子再问了!
念殊:师尊来了!欧耶!
-------
谢谢安眠祭的鱼粮~ 照例求一发收藏安利评论海星惹。
第44章
上辈子薛妄柳死在下班去吃黄焖Jimmy饭的路上,当了个饿死鬼,所以即便这辈子成了仙人不用吃饭,他还是对吃食有些执念。
一想起那一桌子菜自己一口都没吃到,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着急说话,先吃两口再说也不迟啊!
薛妄柳悔不当初,连着脚底重新落回地面也心情不好。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两下,薛妄柳也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徐吉庆揉了揉眼睛,有些艰难道:“你自己看。”
薛妄柳一抬头,就看见好大一个光头在自己眼前,而且还一闪一闪反光明。
我天,好圆好亮的脑袋,可以去当头模!
“阿弥陀佛。”
薛妄柳的震惊之中,光头直起弯着的腰,露出了那张平静庄严的脸,正是那位爱妻情深的董连生董老爷。只是他头发没了,眉间也多了一个金莲佛印。
他微微一笑,温声问:“许久不见,不知阁下近来可好?”
“这是……”薛妄柳不敢相信这人说秃就秃的本事,连忙问:“董郎君,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董连生道:“自上次仙长点化我这凡尘人后,我便察觉我于佛有缘,日日修佛诵经于佛前,这三千烦恼丝便自行掉落了。”
薛妄柳猛一拍手,看向徐吉庆道:“我就说了那些佛修的佛经读多了有副作用!会掉发你还不信,还……”
“咳咳!”徐吉庆猛得咳嗽一声,提醒薛妄柳旁边还有人。
他连忙转头一看,就发现背后那三个已经恢复原状的小伙现在都望着自己,除了自己的瞎徒弟,剩下两个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
三人对视,薛妄柳的心蹦极跳进东非大裂谷,一沉到底。
完了,全完了,刚刚忘记压低声音,看这样是都认出自己来了。
柳奉玉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薛妄柳嘴巴几开几张半天只挤出来一个娘字来。倒是江沅一脸惊喜,上前两步噗通一下给薛妄柳跪下了。
干什么干什么!这又不是过年!这次姑姑可没有给你准备大红包!
薛妄柳惊了:“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
江沅抬头看他:“如若不是姑姑,我的手……”
“你的手没我也能长出来,就是慢点。差不多得了,快点给我起来。”薛妄柳气急,直接拎着小伙的后领把人给提了起来。
他看了眼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柳奉玉,伸手嘘了一声:“你给我等着,待会我再来揍你。”
原本感情酝酿到位的柳奉玉瞬间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你肯定不是我姑姑,我姑姑从来不打我。”
薛妄柳冷笑一声,心想那是因为老子每次都交给你大师兄揍你了。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董连生,叹了口气问:“郎君如此,尊夫人可高兴?”
董连生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才道:“她自是不高兴的,日日摸着我的头说担忧我出门头冷,宁愿我满头中间秃了或是满头华发,也不愿我如此。”
他轻声说着,脸上却浮现出一个笑来:“原本她对我日日在佛堂诵经并无意见,可是近日来,她每次见到我往佛堂去,便颇有微词,总有原因将我留下。”
徐吉庆挠了挠脑袋:“没有微词才奇怪,谁家娘子乐意见着自家相公整天吃斋念佛的,而且和尚不近女色,你怕不是……”
他上下打量了董连生一眼,委婉问:“不知董郎君和夫人膝下可有孩子?”
“并无。”董连生缓缓道,“从前幼时,我母亲为我算过命,那老道便说我此生子嗣缘浅,不会有儿女承欢膝下。故而我将族里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抱了过来,正交予我夫人管教。”
薛妄柳叹息一声,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突然又有感,秘境主人随迟但到,他开口道:“那不知此番郎君寻我二人来,又是为何呢?”
董连生缓缓道:“一是为了见见二位旧友,还有一事相求。”
“郎君请说。”薛妄柳道。
董连生:“我娘子这些日子晨起常常咳嗽,甚至咳出了血来。我问她如何,她却说只是小毛病不必管,但我总觉得并非如此。”
他眉头紧皱想起今日娘子在床边咳出的点点血迹,心中越发难受,只道:“娘子是仙人,怎么会有凡间的病痛,定是出了大毛病。二位见多识广,还请为我娘子诊断一番。”
薛妄柳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这里五个武夫,没有一个懂医术的,万一弄出问题了怎么办?
但是不等他拒绝,门外便来了婢女传来夫人的话,说是已经准备好的饭食,叫客人们和老爷移步。
“各位先去,我稍后就来。”董连生看着薛妄柳弯腰行了一礼,“还请前辈相助。”
薛妄柳却在这个时候起了坏心思,他看着面前一脸诚恳的董郎君故意问:“若是尊夫人的病治不好,天人五衰不久于人世,郎君这道还修不修啊?”
面前的男人一愣,薛妄柳一笑,说得更加直白:“您本就是为了同夫人长久相伴才修道,若是夫人死了,你可会追随她而去?一同喝了孟婆汤,下辈子再做夫妻?”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威压袭来,除了薛妄柳还站着,剩下四个人直接压得跪在了地上。
薛妄柳大乘期修士的肉体同他们不一般,虽然觉得难受,但勉强还能站住。他看着面前沉默的董郎君摇了摇头:“既然夫人来请,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这便去了。”
“多谢阁下了。”董郎君仿佛没有听见方才薛妄柳说的话一般,直起身依旧是笑意盈盈看他,众人身上的威压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当薛妄柳转过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董郎君突然又道:“这些日子是我冷落了她,不管她如何,我已决定日后好好陪伴她身侧,不叫她寂寞。”
只是这声音缥缈又冷清,同方才董郎君的声音有些不同。而薛妄柳听在耳朵里却只是一笑,并未回应,带着一行人离开。
跟着婢女走在去吃饭的路上,徐吉庆忍不住问:“前辈,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问?”
“没为什么,逗他一下。”薛妄柳叹了口气,“只是有点烦了这两口子的家庭伦理剧,从进来到现在还没见着一个宝贝,还要帮忙家庭调解,没意思。”
他话音刚落,柳奉玉就挤到他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递过去,小心道:“还是有宝贝的,这是奉玉给姑姑寻的。”
江沅见状一愣,连忙拉了念殊一把,小声说:“快点,把我给你的宝石拿出来。”
一时间眼前出现三块宝石,薛妄柳只是瞥了一眼,便道:“你们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把外面的四大天王铜傀儡打成那样,我还没找你们三个算账。”
念殊心中一跳,顿了顿道:“阿弥陀佛,是柳道友先把多闻天王头砍掉的。”
柳奉玉狠狠瞪了念殊一眼:“是他先把傀儡开关打碎的!”
江沅:“是……”他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老实说:“是我当的帮凶。”
薛妄柳脚步一顿,当即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拍江沅的肩膀:“也就你是个老实孩子,待会出去了姑姑给你包红包。”
徐吉庆在旁边附和:“确实,只有诚实认错的孩子才有奖励。”
柳奉玉和念殊一顿,一时都不说话了。
徐吉庆像是还有话说,但是一行人已经被婢女引到了花厅,旁边侍女环绕,有些话倒是不方便说了。
方才来这里是百花盛开的盛夏,花香叫人醉倒,而今却是荼蘼花开,百花待放的春末。
那位董夫人端庄坐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董郎君的影响,她的手上也握着一串翠玉的佛珠,在她染着蔻丹的指尖转动。
“夫人,客人们来了。”婢女拉开珠帘,董夫人起身相迎,在发现董郎君没有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保持了大家夫人的得体。
“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董夫人请几位入座,自己坐在了董郎君的主人位上,温声说:“一些粗茶淡饭,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徐吉庆看着面前的燕翅鲍肚眼睛都直了,心想这都是粗茶淡饭,从前自己活着的时候吃的那是猪糠吗?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衡心绪,薛妄柳倒是没多看桌上的饭食几眼,而是朝着董夫人拱手道:“多年不见,不知夫人可还记得我二人。”
董夫人面色一僵,随即又笑开道:“自然记得两位。自两位来后,我夫君便整日吃斋念佛,说要当那九天之上的仙人去,现下更是连饭也不吃了,整日在那佛堂里,冲着他的佛祖菩萨一诉衷肠,这满家老小竟是管也不管了。”
她虽然脸上带着笑,但口里全是抱怨之意。叫这桌上的人一时安静下来,就连斟酒的婢女手也有些颤抖。
薛妄柳笑了一声没有否认,只是转而问:“听闻夫人近日咳血,可有此事?”
董夫人眉头一皱:“不知贵客是从哪里知晓的?”
“董郎君关心则乱,自己没有办法,便请了我二位前来,想要为夫人医治一番。只有夫人身体康健,他方才心安。”薛妄柳缓缓道。
董夫人听他如此说眉目稍霁,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胸口疼的老毛病,这些日子家事外事操劳许多,累了些便有些不适。若是郎君真想为我治病,倒不如劝我夫君回心转意,回来为我分担些,我身体自然痊愈。”
“夫人为何自己不说呢?”薛妄柳不愿意同他们再敷衍下去,直截了当问:“若是夫人开口,郎君一定会听。”
一时天空骤然雷鸣轰响,白色的闪电撕裂天空,光印在董夫人脸上,那张如花的脸竟亮得叫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我说了可有用?我每劝他一句我便心如刀绞,而他却只顾着那泥巴塑成的假佛像,哪里看得到这满院老小的活人!都说菩萨心肠,我看倒是未必。”董夫人越说声音越大,外面的雷鸣都掩不过她的声音去。
薛妄柳叹息一声道:“你既然明白他如此,何不就此放手呢?”
他往前走了两步,确定这秘境主人没有压制,才开口道:“董郎君道你是仙子,仙子何必纠结于这凡尘的爱恨琐事呢?”
随手拿起桌上花瓶里的一朵荼蘼花,薛妄柳慢慢放进董夫人的手里,怜惜说:“修行一道漫长,人生一路短暂,却都是要走过的,不如洒脱些也能叫自己快活些。”
这时候外面的闪电渐渐暗去,念殊的耳畔刚刚安静下来,便听见一声徐吉庆的惊叹,他连忙问:“徐夫子,怎么了?”
“那位董夫人的脸变成镜子了。”江沅轻声说着,下意识握住了手中唤星的剑柄。
即便是面对着一个脖子上顶着一面铜镜的女子,薛妄柳也仍旧面带微笑不露异色,他看着镜子里的美人面流下一滴泪,发现也是有水珠顺着镜面流出的,忍不住眉头一皱,心想这镜精的修为不一定在自己之下。
“他从前也是很爱我的。我的这位夫君不善言辞,不会那些油嘴滑舌调情的话,但只要我在哪里,他的眼睛便是在我身上,我走到哪里,他便看着我走到哪里,只要我回头,总能看见他在我身后。”
董夫人看上去伤心极了,“只是他现在变了,成日里只观神佛不观我,只念佛名不唤我,叫我难过伤心,或许他并不曾像我想得那般喜欢我,那般爱我,都是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徐吉庆最看不得女人哭,他见董夫人哭得伤心连忙道:“诶,夫人此言差矣。郎君为何修道,正是因为他发现你是仙人,想要同你长相厮守,这才修道求一个岁数绵长。”
“骗人,这种谎言不说也罢!”董夫人冷笑一声,却听见一声叹息从门口传来。
那位已经光头的董郎君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握着佛珠一双眼睛闭着,但却在流泪。
薛妄柳眉头一皱,正准备说董郎君来了,就见另外一个董郎君同他擦肩而过,一脸急切走进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