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说,你是半神?你的亲娘,好像还是地府的孟婆神,是与生俱来的真神,你是她和杨城隍生的小孩,是吗?”
孟婆没有答话,男人又说:“他们还说,你以前也是地府的孟婆神,和阎罗王关系匪浅。既然身分如此高贵,做什么要特地迂尊绛贵,跑来我们小地方当城隍?是神仙当腻了,想下凡来过过干瘾吗?”
我听了为之气结,刚要飞过去那个长发男头上拉泡屎之类的,孟婆已经先开口了。
“不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可能让给你,你死心吧。”
他声音平静,丝毫不因为对方的挑衅有所动摇。那个长发男似乎也微感意外,他抿了下唇,又“哼”了一声。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你最好记着,城隍和地府不一样,不是按着天条、公事公办就能安享晚年的,你父亲在位的时候,也不敢跟万善庙抢人。你如果再这么不上道,就等着你家那只妖狐替你收尸吧!”
长发男呛完这句话,还深深看了停在孟婆肩膀上的我一眼,这才转过身,身形渐淡,转眼便消失在初秋的凉风里。
孟婆把小男孩护在自己胸前,上了机车。返回城隍庙的途中,他一直保持沉默,毕竟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连我都有点混乱。
“……刚才那个长发男,是谁?”我问孟婆。
孟婆斜望了我一眼,仿佛早料到我有此一问般。
“是我们辖区万善庙的有应公之一,也是最难搞的一个,道名穷奇。最近我因为孩童亡魂的事,和有应公们有点不愉快,他是其中反应最大的一个,我现在还在想解决之道。抱歉让王爷您看笑话了。”
孟婆避重就轻地说着。我感觉有股像云雾一般,潮湿又阴暗的块垒堵在胸口,我却不明白那是什么。
“那个……警察又是谁?他知道你的真名全名。”
我看孟婆安全帽下的脸露出苦笑。
“嗯,就是个普通警察。城隍的工作复杂,常常得和阳世的警察打交道,他是负责我这辖区的刑警。至于真名,我是在不得已的状况下让他知道的,我有交待他绝不能连名带姓叫我,但他这个人就是不会听人话。”
孟婆的语气十分无奈。机车已然抵达城隍庙,孟婆进了里区,和恢复真身的我一同走进办公室里。
他把男童交给缟衣,吩咐道:“你带他去后头禅房休息,给他洗个澡、换穿干净的衣物、替他疗伤,再给他点吃食,晚点我再替他做笔录。”
缟衣一一答应,末了他看了我和孟婆一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又说:
“我跟山神他们说,今天有人来城隍告紧急阴状,所以会面改成明天,这样可以吗,杨大人?”
孟婆的表情难得有点羞涩,但他还是向缟衣点了头。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缟衣。”
缟衣离开了办公室,里头只余我和孟婆。空气变得有点安静,我不知为何有点尴尬,只得先吱声。
“这只妖狐,就是你之前说的,你父亲的故旧吗?”我看着缟衣的背影。
孟婆点头。
“他之前被仇家追杀,他是道行高深的妖怪,能够通过鬼门关、自由穿梭阴阳两界,也不知道他从哪听说我在地府工作的传闻,就冒险跑来醧忘台,寻求我的庇护。我是从那时候知道我爹失踪的事情,也动了下凡的念头。”
我心里又有点酸酸的,孟婆这种讲法,应当是发生一阵子的事。但这孩子啥也没跟我提,就这么背着我藏在心底。
“那个……你爹还好吗?有要清醒的迹象吗?”我又问他。
孟婆的手按在胸口上,摇了摇头。
“我转生之后,有多次尝试过用法力探察父亲的魂身。但是父亲的魂身,既不像喝了孟婆汤、被封印的样子,却也不是单纯的昏迷,感觉很像是……”
“像是什么?”
孟婆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沉睡,而且是有意识的那种。就是孩子做了美梦,不愿意醒来一样。”
我懂孟婆的意思,或许对孟婆父亲而言,人生最幸福的一刻,就是和孟婆的娘双宿双飞、朝夕相处的日子。所以即使幻境解除了,前城隍也不愿从幸福中清醒,宁可一直作梦下去。
“但是如果他有天醒来怎么办?你会不会陈诗雨一样,产生记忆混同的状况?”
我又问,要是孟婆跟他爹混在一起,我可受不了,我并没有吃父子井的嗜好。
“这我和白姊研究过了。白姊说,先前陈诗雨和我娘,之所以会有记忆混合的状况,是因为陈诗雨真的是毫无戒心、心甘情愿地献上肉身,他对我娘的魂身完全没有抵抗,才会任由我娘支配她的一切。”
孟婆说着。
“但我爹和陈诗雨的状况完全不同,只要他还想要保有魂身,我是无法轻易取得他的记忆的,王爷不用操心。”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那种酸涩感仍没有停止。我忍不住又开口。
“城隍的工作……好像很复杂啊?比在醧忘台端汤还要难搞的感觉。”
“的确是,在阳世不比在阴间,处处要顾虑凡人的状况,一不小心弄死了、弄伤了人,都是大事。”
孟婆苦笑了下。
“而且阳间不只有人与鬼,还有精怪、还有像山神那样的地方神仙,以及像有应公那种既非神、又非鬼怪的存在,城隍得想办法在这些存在间取得平衡,维持地方秩序,这些都非常具有挑战性。”
我看孟婆双目放光,内心揪结更甚,许多情绪盈满我胸口,几乎要让我吐出来的程度。
“王爷……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吧。”
孟婆像是鼓起什么勇气般,忽然开了口。
他站在我面前一公尺处,像当初向我报告要赴任城隍时一般,低下了头。
“我……骗了王爷,独自计划好一切,舍弃了孟婆的职务,来这里当城隍。王爷很不能谅解吧,觉得我和娘一样,背叛了您。”
我怔然看着他,孟婆说的,确实是我一开始的感觉。
其实直到我来到城隍庙,实际看见他工作情景之前,我甚至满腔子不忿,觉得孟婆只是想要逃离我,才使性子说要来当城隍。
我还想过,说不定孟婆看见我、会哭着抱住我,跟我说还是地府比较好,后悔来当城隍之类的话。
虽然我知道,以这孩子死心眼的个性,就算再苦也会自己咬牙撑下来,我也只是幻想来安慰自己罢了。
可是孟婆非旦没有不适应,照现在的状况看来,城隍的工作也上了轨道。而且不得不说,比起在醧忘台对付那些难搞的亡魂、浪费生命,城隍爷这职位,对灵巧、聪慧又善体人意的孟婆而言,毋宁是更适才适用。
“……您从见到我开始,看起来就一直在生气。”
大概是见我没答腔,孟婆又继续说着,视线始终不敢与我相对。
“王爷难得来一趟,我却还顾着工作,这三个月也是,忙到连回去见王爷一面的时间也没有……王爷肯定觉得我很自以为是吧,明明只是个小城隍,却搞得像自己有多伟大似的。”
我看着孟婆自暴自弃的表情。我忽然明白,我心里那些揪结从何而来。
孟婆他,是个没被人爱过的孩子。
他的亲生母亲,被他的亲生父亲欺瞒、陷害,怀胎产下孟婆。从而他的母亲自始对孟婆的存在有着矛盾,无法全心全意地对自己的孩子产生爱。
我想孟婆肯定从小,就习惯这样的模式。他必须尽一切努力,当个优秀、乖巧的孩子,才能求得他人对他的爱。
以前是他母亲、后来是我。孟婆对待他母亲小心翼翼、力求表现,深怕抚了他母亲的逆鳞。
对待我也是,孟婆从九岁开始,就半强迫的接受我赋予他的孟婆职务,兢兢业业、从不敢忤逆我,连喜欢我这件事,也一直深埋在心底,深怕被我知道了,我会像他母亲一样嫌弃他。
而这样的孟婆,现在做了一件确实会让我生气的事。我想在他心底,大约觉得他从此就会被我抛弃了,因为他没有当个乖孩子、没有努力求取我对他的爱。
我思潮起伏,出声唤了他。
“孟婆。”
我走向他,在他意外的目光下捧起他的颊,吻上他的唇。
仔细想起来,这好像是我头一回主动吻他。除去下棋那次冲动下的吻,这是我第一次、在双方都有记忆之下,由我发动的示爱行为。
“王爷……”孟婆的表情也有点迷惘。
我尝试着把舌伸进他的唇齿间,感受他微凉的齿间逐渐变得温暖的过程,我的手从他的背慢慢滑下腰身,把他整个人搂进我的怀里。
“我的确是在生你的气,非常地。”
我说,看见孟婆不意外地脸色一变。我凑近他耳边,用唇咬住他的耳垂。
“所以……你打算怎么让我消气?”
孟婆在城隍庙的睡房,一如我的想象,十分的简朴雅致。
房间里架了两台计算机,一台笔电、一台桌机,书桌旁搁着简单的布制衣柜,里头挂着西装和几件外套,除此之外的空间全是书柜。他下凡时,我请乌判协助他搬了不少书籍,据我所知白判也送了孟婆不少小说和DVD。
我和孟婆拥吻着跌进睡房,我先坐倒在床上,孟婆跟着压上我的身躯。
我的唇与他短暂分离,其实打从在办公室里见到孟婆开始,我的欲/望就已停不下来,那地方令人发指的半举着。
而我感觉得到,孟婆与我同样急切。所以他在处理阴状时才会如此速战速决,精虫上脑似乎是这孩子的弱点之一,也可能孟婆的脑子结构过于精密,稍微有只精虫游进去,就足以破坏整颗杨思存CPU。
我主动解开上衣衬衫的扣子,扯开我的胸,伸手去碰孟婆的裤头。但孟婆却忽然伸手按住了我。
我怔了下,孟婆把唇移离我的唇,凝视着我的双眸。
“王爷……喜欢我吗?”
我呆在那里,孟婆认真地看着我的脸,这回没有移开视线。
“我说过好几次喜欢王爷,我喜欢您,但是王爷一次也没说过喜欢我。”
孟婆的表情,忽然像个孩子般别扭。
“王爷是不是……因为疼我,觉得我身世可怜,或觉得愧对我娘,无法拒绝我,才勉强让我任性胡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种心思。我承认我心中是有点愧对孟婆,毕竟我迟钝到让他独自煎熬这么多年。
但我好歹也是七百岁的老神明。我并不会因为同情,就帮另一个男人口/交,更不可能因为愧疚,就让对方把我绑起来干到哭粗来。
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孟婆说明这些,我没跟人告白过,可能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曾真正形诸于口。
“呃,我、当然喜欢你啊。”
我挤出一句话,看到孟婆不满的表情。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忙补充,“如果不喜欢你,我人也不会在这里,不是吗?我这辈子只下来过阳世两次,都是为了你。”
“王爷喜欢我哪一点?”孟婆问了当初我在地府问他的话。
我搔搔头,这问题还真是难以回答。如果再年轻个五百岁,我可能还可以讲些甜言蜜语,细数情人的各种优点。但我真的是老了,情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但我看孟婆的表情,知道这答案至关重要。这是这个缺爱的孩子,头一次鼓起勇气向人无理取闹地撒娇。
我如果不好好响应,估计这孩子一辈子都会过不了这个槛。
“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喜欢你什么。”
我叹了口气,孟婆脸色微变。
“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天性纯良、善体人意,这些我都很喜欢,如果不是这么喜欢你,我也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继任孟婆神。在我的地府里,任用未成年人还是第一次,就只有你。”
孟婆静静地听着,我又说。
“但那种喜欢,是长辈对晚辈、师父对徒弟的喜欢,毕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说,就算知道你会变成大人,但情感上就一直觉得你是孩子。要我对孩子产生欲/望,既不可能,就算有了,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况且你又是男性……呃,虽然性平课程我也上了不少啦,但就是,习惯改不了,自然而然就不会把男的当对象。要不是你这次下凡,我还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那档事,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不自觉得碎碎念起来,看孟婆一脸泫然欲泣,我赶忙回到正题。
“但、但是,打从你下凡开始,很多事情开始不一样了。我也不会说,但我看着你……看着你跟别人这样那样,我心里就有点不舒坦。这应该叫吃醋?嫉妒?总之,我是第一次对人有这样的感觉。”
“不只是这样,每次看见你的脸,我心里就酸酸的,哪怕你只是被人骂个两句也好、跌倒擦破皮也好……”
我自顾自地回忆着。
“我自个儿下凡之后,那种感受更明显,你碰我的时候,我会脸红、亲我的时候,我心跳会变快。你用手摸我……我会有感觉,我也变得很想碰你,很想每天多看到你,一刻见不到你就会胸口痛。”
“我以前跟你娘接吻这么多次,从来没什么感觉,但你只是亲我的耳朵一下,我就觉得自己像要融了。”
“但你问我喜欢你哪里,我还真答不上来,就是,就是……忽然意识到你是个大人后,以前全部对你的好感,好像都变成了另一种意义,该怎么说,就是忽然开了天眼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