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相机的年代,会由绘师作画。白判入仕地府那时,刚有了相机这种东西,也因此白判那期留有合影。
照片里她的穿着青布皂衣、头发盘起,上头还扠着朴素的簪饰,脚上是绣花鞋,手上还拿着本貌似翻到一半的书籍。记得是她读书读到一半,硬给同事拉来拍照的。
也因此白判脸上的表情,相当阴沉、也相当不情愿,一副乌判欠了他两百万纸钱没还的模样。
比起这些,白判从当时的自己脸上,看到更多的是茫然。
这不能怪她,谁都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她在投井的当下万念俱灰,做好了结束一切的心里准备。包括她的人生、她的“王爷”。
没想到一睁开眼,就看到个高头大马的武官,也是后来与白判共事三百年的硬汉,只是白判当时还不识得他就是乌判。
“你是白燕翎吗?我们王爷想见你。”
白判茫然跟着乌判,来到了森罗殿,在一堆乱糟糟的卷宗后头,见到了众人口中的阎王。
白判是第一次见到活神仙。当时第一个想法是“真年轻”,她对男人没有雷达,燕王府的女眷在评断哪个侍卫帅或不帅时,白判都没有感觉。
但即使如此,白判还是可以评断得出,这王爷客观上应该算得上“好看”的范畴。
事后白判听说,真神因为是量身订做,所以往往皮相都生得不错,毕竟都要造神了,没必要特意弄个丑的。
“你想投胎转世吗?”有着英朗五官的阎王问他。
阎王给她看了座、请杂役上了茶。白判不明白自己为何当得起这种待遇。
“……为什么这么问?”白判大着胆子问阎王。
“呃,本王看过你的生死簿……你真的很厉害啊,陆逢时号称当世第一文豪,但他所有文章,几乎都是你草拟的吧?我其实文采没很好,但也读得出来你的文笔,不单是诗词书画,逻辑更是清晰,很少见到女子这么有条理的……”
“陆逢时”是她前世那位王爷的本名,她几乎都要忘记那人的名讳,白判这下才真的相信对方是阎罗王。
但阎王的话又让她心情沉重,虽然这人对此似乎并无自觉。
“所以本王想,你如果不那么急着投胎的话,我这儿当真很欠一个文判官啊,你看我每天要阅的判决这么多,根本看不完,更别说批注,写字很累的。如果请你留在地府里,帮我看判决,你愿意吗?”
阎王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问着。
“啊,当、当然不是永远啦!你可以先试做个三、五年,如果觉得不习惯,想投胎了,本王随时可以送你去转轮台。如果你愿意在地府服务,我也会让名籍司陈报你入仙籍,你就不会再有生老病死,可以维持现在的样貌。”
“你放心,工作真的不会很繁重,一定比你前世在燕王府做的事情轻松,天庭也会给你月俸。”阎王尽力安利着。
白判怔然良久。
“我留在这里,会一直记得所有前世的事情吗……?”她问。
“啊,如果你想忘记的话,我可以让孟婆给你喝碗孟婆汤。呃,但你若要留在这里工作,喝孟婆汤好像也不太对……”
阎王有点困扰地搔着头。
“你……想忘记前世的事情吗?”他问白判。
白判当年和她的王爷聊些什么,其实很多细节她都忘了。但只有这句回答,三百年来,她始终惦记在心底。
“不,我想记着。”
白判说。“如果可以留着前世记忆的话,我愿意留在地府工作,王爷。”
事后证明这位王爷根本就诈骗集团,她的工作量是前世的十倍。但当时的她,确实是对在阎王身边工作,存有极大的疑虑。
虽然这个王爷、和那个王爷,性格有天壤之别。
但总的来说、都是男人。
她讨厌男人。
讨厌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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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判官的故事,其实我觉得这篇有点BG,但很喜欢这角色还是放了XD
第51章
57条鱼
wenjuchou 楼主| 发表于 2021-1-17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孟婆番外 大智若愚(上)
缟衣一直觉得,新上任的城隍爷相当奇怪。
虽然他认识的城隍爷一向很怪。做为一个修行五百年的狐仙,照理说已看遍人世间沧海桑田,怪人也遇得不少,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城隍爷,那个叫作杨若愚的人,确实是他这个狐仙生平所谨见的怪人。
杨若愚出身某个恶名昭彰的道术世家。杨家人擅长道法,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上敢进天庭挑战诸神,下又广纳精怪以为己用、壮大势力。缟衣听说有多名妖仙同道,都曾被杨家人捕捉,用各种方式被迫为杨家所用。
缟衣还听说杨家的先祖,曾经闯入地府,挟持了当时的阎罗王,逼其抹去杨家在生死簿内的注记,从此杨家不像凡人一般,受有限的阳寿所囿。
传说当年的阎王还因此遭天庭降罪,贬为庶人,那也不过是距今七百多年前的事。
缟衣与他相遇时,还是个什么法力也没有、只听得懂几句人话的杂怪,因为他家狐狸窝被杨家人抄了,父母叔舅都给端去服务社会,他是最小最弱的一个,刚好当时杨若愚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就被分给杨若愚当宠物。
但杨若愚却不像杨家其他人,给人嚣张跋扈的印象。他当时接过缟衣,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竟然笑出声来。
“你走吧!小狐狸。”
杨若愚把他放进山林里,还给了他一块油纸包的饼。
缟衣当时虽然智慧不高,却也不觉得世间有这么好的事,待着不肯走,杨若愚就对他挥挥手。
‘走吧!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你修练有成,再来找我吧?’
后来缟衣果真修道有成,闭了关位、渡了天劫、习得人形,他还给自己取名为“缟衣”,只因杨若愚当年放走他时,一身白衣綦巾,像神仙一般飘逸。
他出山时,便听说杨若愚成了城隍爷。缟衣大着胆子,到城市里去寻他,带着一大包饼当伴手礼。
他本来以为杨若愚已经忘了自己,但没想到那男人一见到他就笑了。
‘小狐狸,你长大了。’杨若愚对他说。
缟衣直到五百多岁,以精怪而言算是中年了,都还维持着十多岁少年的外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便是为了那一声“小狐狸”的缘故。
说起杨若愚这个人,平常总是懒洋洋的,在城隍庙里不是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缟衣都怀疑他有没有在认真处理公务。一但被他数落,杨若愚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乐呵呵地傻笑,让缟衣更气不打一处来。
但头一次跟着他处理辖区的妖魔,缟衣便完全折服了。
记得当年处理的,是个会在辖区内强抢民女回家的淫魔。杨若愚前一刻还在跟妖魔插科打珲,还差点给淫魔推倒。
但下一刻那妖魔就在他眼前爆了头,杨若愚裸着下半身,沐浴在血雨里,还有余裕摇着折扇与他闲聊:‘跟不喜欢自己的人上床,乐趣究竟在哪?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还能让人入魔,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人看上去轻描淡写、漏洞百出。但缟衣与他深入相处后才知道,这人心底比什么人都雪亮,兼之奸诈狡猾,最后缟衣反而比较同情那些城隍的对手。
杨若愚的法器是折扇,折扇正面写着“大智若愚”,正是城隍的名与字。
而背面写着“难得胡涂”,两面墨字都是杨若愚自己题的。
缟衣不解其意,杨若愚将折扇开了又阖,笑着说:“人要聪明不难,世上聪明人太多了,难得的是胡涂。越是面对你在意、求不得的事物,胡涂便更难。人要是能挑对时候胡涂,那便一生安泰了。”
“大智若愚、难得胡涂”,这个男人的座佑铭,到两百年后的如今,缟衣看着现任城隍继承的那把折扇时,仍会觉得不胜歔欷。
现任城隍从不把折扇打开,显然也是与缟衣出于同样的感慨。
缟衣总想着,杨若愚若是能再胡涂那么一次,以他的资质禀性,来日位列仙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旁观着杨若愚从与世沉浮的大好男儿,到为情所困、形容憔悴,曾想过自己要是个女狐仙,说不定可以化身成杨若愚希望的模样,这本是他们狐仙的专长,以此填补他的执念。
如此一来,杨若愚或许能得救也说不定。
然而他是公的,也没有搞基的兴趣。也因此他只能旁观着杨若愚,颠狂百年、执迷不悟,一路失速坠毁,最终落入他一手建筑的地狱深处。
当时的缟衣,最常见到的景象,便是杨若愚坐在一祯女子的画像前。那女子身着薄纱红衣,身形婀娜,手持青花磁碗,对着婆娑花树,捻花微笑。
杨若愚经常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直到缟衣出声唤他,他才像回魂一般蓦然清醒。
缟衣不是凡人,也没交过女朋友,对人世间情爱所知有限。他以为世间所谓痴情、所谓执着、所谓变态,杨若愚就已是极致。
但没想到有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王爷,呃,你还好吗?”缟衣看着睡房里的现任城隍爷,有点不确定的问。
杨若愚的儿子杨思存坐在他睡房的书桌前。时代已经流转百年,现在不流行画像了,缟衣都会订阅Youtuber了。
但看到一个同样外表的人,坐在计算机屏幕前,像是要把屏幕盯穿一般的,反复浏览着里头成千上百的影片和截图,而且这些影片照片的拍摄对象还是同一个人时,缟衣在感叹历史总是不断重演之余,还是不由得心底发寒。
“我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
而且让缟衣觉得叹为观止的是,当年杨若愚至少有点病识感。杨若愚在犯事前,还曾经苦笑着对他说:‘小狐狸,我这一世,只怕是完了。’
但是这人没有!完全没有!身为杨若愚的亲生儿子,缟衣在地府与他相遇时,还觉得这人比他老爸正常很多,至少待人接物恭敬有礼,眉目间正气凛然,一见就是个会认真做事的老板,也才应他要求再次为城隍出山。
但一但进了他辖下的城隍庙,和这人相处不到月余,缟衣就发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这男人进城隍庙第一个晚上,缟衣进他睡房,本来是想跟他汇报业务。
但他惊见阳思存坐在镜奁前,用红布遮着眼,细长的指尖点着镜面,坐得直挺挺的。而镜里映出的脸容,却是没有红布、圆睁着眼睛的,与蒙着红布的真身视线相对,看上去诡异至极。
缟衣知道这是道家“观落阴”的术法。
虽然知道这位城隍爷先前来自地狱,但一般要跟地府沟通什么,公文往来即可。观落阴会让自己的魂魄短暂脱离身驱,魂炼松懈,对修道之人而言极有风险,缟衣不认为有哪个城隍爷需要甘冒风险做这种事。
杨思存还不只干一次,缟衣跟了他三个月,这家伙每天晚上都让自己灵魂出窍。缟衣都觉得他可以去社群网站上发文了:
“[超干]有没有找了个秘书工作,却发现老板每天晚上都在观落阴的八卦?”
而且出窍也就罢了,这人一边观,还一边傻笑。观落阴时真身是蒙着红布的,看不清表情,但镜子里却映得一清二楚。
只见镜里的男人时而微笑、时而落泪,不然就喃喃自语,夸张时还会流口水,发出“嘿嘿嘿嘿嘿”的阴笑声。
缟衣再缺乏恋爱经验,也看得出来他家城隍爷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而且多半是他的心上人,女朋友之类的。
缟衣旁观杨若愚痴缠女神数百年,已经觉得凡人男性够令他叹为观止了,没想到儿子比老爸更夸张。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缟衣由衷对那位女子感到同情。
“既然这么想见她,何不直接跟她说?约她见面?”
在旁观杨思存第两百次观落阴后,缟衣终于忍不住提出真挚的建议。
但杨思存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子我费尽心思来当城隍,就没有意义了。”
……等等,这人来当城隍的动机,是跟女人有关吗?真不愧是父子。
“为什么?向心爱的人表达思慕之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缟衣问。
杨思存当时看了他一眼。
“缟衣,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缟衣愣了下。“唔,最近的话,应该是珍珠奶茶半糖少冰吧。”
“如果说,有人每天都送珍珠奶茶给你喝,而且不只一杯,而是把珍珠奶茶放在你唾手可得之处,你心念一动,就能拿到珍珠奶茶,还不用花钱、也不用特地排队,这样数日、数月、数年,每天喂你无限的、味道还一模一样的珍奶,你还会喜欢它吗?”
杨思存问他。缟衣还认真想象了一下那情景。
“……会觉得有点腻?”
“但如果现在有间珍奶店,开在离城隍庙有些距离,但花点时间就能到的地方。你听说他们珍珠奶茶非常好喝,只是因为生意好,老板不外送,你得亲自去那里买,还得排点队、花点钱,但每次喝到的滋味都不相同、都令你有全新的感受,你觉得如何?”
“呃,会想天天去光顾?你是这个意思吗?”
缟衣不是不懂杨思存的意思,只是第一,他觉得人谈恋爱、谈到这种机关算尽的地步,未免也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