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啊,我从没看过这种状况,从刚刚就一直在楼层间移动。而且我们每层楼都按了搭乘键,这电梯就是不会停下来。”
那个警察一边说,一边还打量孟婆肩膀上的我,对于我会乖乖停在孟婆肩膀上这件事,露出乡巴佬般的惊讶神情。
“刚刚电梯维修人员还从外头打开面板,都说线路没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种差错。他们还试着把整栋大楼的电力切断,但电梯自己有紧急备用电源,从外面是切不断的,所以还是没有效。”
“电梯近期有故障过吗?”
孟婆又问,那警察忙翻了资料,紧张得像孟婆是他上司一样。
“啊,两天前有报修过一次,好像也是说乘坐异常,维修人员还把梯厢打开来看过,但没有发现有何不对。”
“两天前吗……”孟婆喃喃道,忽然又问:“王月英呢?”
“谁?”警察愣了下。
“被关在里面小孩的妈妈,我以为你们会先问报案人的名字。”
孟婆更加不客气。那个警察竟然没有生气,只是一脸恍然大悟。
“喔喔!是她呀,她刚刚忽然跑出去,说是要去求城隍爷,啊,所以你才在这里的对吧?不过她不是报案人,报案的是大楼管理员。不过这种事,应该要优先找消防队吧?救援也不是派出所的专长啊……”
警察还在碎碎念,孟婆也没有理他。
“看好王月英,别让她跑了,否则后果自负。”
他只交代了一句,双手插进口袋,径自走向那座电梯。
我听见警察嘀咕了一声“脸长得那么可爱,个性却这么凶”之类的话,但还是忠实地遵照孟婆的指令。他在人群中找到了王月英,她依然脸色苍白,远远看着依然在楼层间移动的大楼电梯,眼楮通红,神情已有些恍惚。
这么说来,孟婆和母亲的事件还真是有缘,先前的陈诗雨、还有他自己的母亲都是。
以前我诞生的那个年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女对父母只需尽孝即可,不会去检讨父母有哪里做得不对。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我在地府,固然看过许多荒唐子女。但很瞎的爸妈也到处都是,至少孟婆的亲娘绝对算得上一个。
我看缟衣追在孟婆身后。孟婆在电梯面板前停了下来,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那妇人说的没错,这电梯真像是见鬼了一样,在楼层间疯狂地移动着。
这大楼一共十二层,电梯就从一楼开始,一下子窜上六楼、八楼、然后突地窜上十二楼,转眼又再掉回五楼、四楼,就这样往来反复。
我朝电梯看去,如果里头有鬼或是其他阴类恶物,我的眼睛应该可以轻易辨别的出来。
但问题就在于电梯实在移动得太快了,根本没停在一楼的时间。也因此我完全找不到鬼怪的踪迹。
我看孟婆一直盯着仪表板上的数字。缟衣站在他身侧,忽然问他:
“你怎么了吗?”
孟婆低头看了妖狐少年一眼。“什么怎么了?”
“你比平常焦燥,这案子有这么困难吗?”缟衣问他。
我看了孟婆一眼,的确他眉头深锁,看起来像是玩具到手的孩子,却因为要写功课被勒令不能玩那样。这在从九岁开始就先老起来放的孟婆脸上的确罕见。
孟婆没有回答缟衣的话,只是若有似无地瞥了眼站在他肩头上的我,又回过头来注视着面板。
“每个楼层停留的时间不一样。”孟婆指着轮流亮起的数字说。“虽然差异细微,但有几个数字会停留得稍长一点,像是数字五,你看。”
我依言望去,虽然这电梯看似疯狂,但确实如孟婆所说,在经过特定数字时会顿一下,然后再疯狂移动一阵、再停下,如此往复。
“九……五……这两个数字停得特别久。然后五每停一次,九会跟着停两次。”
孟婆抚着下颚说,缟衣怔了下。“五、九、九吗?这串数字有什么意义?”
我站在孟婆肩头,神形状态虽然不能如一般人这样开口讲话,但能够直接向魂身传达意志,有些人说听见神跟他说话,被人说是幻听,就是这个道理。
“是……九九五,‘救救我’的意思吗?”我问。
我会反应这么快,是因为以前在地府时,孟婆还满爱跟我玩这种谐音梗游戏,当作暗号使用。比如“02825”是指“你爱不爱我”、“54430”是指“我时时想你”、“1314920”就是“一生一世就爱你”之类的,孟婆还会写整篇都是数字梗的信给我闹着玩。
孟婆用赞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他点了下头。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
他说着,虽然我实在不知道什么事情清楚。如果说这个孩子被关在电梯里,透过电梯的数字传达求救讯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看孟婆从裤袋里抽出法器,就是那把折扇,点在电梯紧闭的门上。他沉吟半晌,开口说: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怕。你不冷静下来的话,我无法救你,好吗?”他用对小孩的语气说着。
城隍爷多数都是开了天眼、具有穿梭于阴阳两界能力的人。也因此和先前穿到黎日雄身上不同,孟婆现在既看得见那些妖魔鬼怪,也能透过法器使用简单的法术。
而且我听说过杨家的事迹,是群天庭都要畏惧他们三分的能人异士。孟婆的父亲杨若愚,更是个连女神都敢把、都敢下套的异能者。现在这肉身搭上孟婆的灵魂,这位新科城隍的新闻都传到地府这头来了。
电梯缓了下来。似乎听见孟婆的请托,缓缓停在五楼的位置,再慢慢下降到一楼。
我听一直在孟婆身后的那个警察发出“喔”的一声,和群众一起发出惊呼声。
“停、停下来了!”
电梯在孟婆身前打开,但里面空无一人。我用了法眼看去,同样没有看见任何妖魔鬼怪。
“我、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他……他明明在里面的啊!”
后头传来王月英的声音,我看她神形憔悴,茫然地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电梯,细瘦的手臂微微颤抖。
“麻烦你,跟我过来一下。”孟婆对着呆站在一旁电梯维修人员说。
那人怔了一下,但孟婆已经径自爬上楼梯,往二楼的方向。缟衣说的没错,孟婆今天特别急燥,我在想他该不会是尿急,毕竟出门前没上厕所。
孟婆领着维修人员到了二楼,走回电梯前,指着电梯门说:“请把它打开。”
维修人员一脸不明所以。但那个李警官也带着王月英赶到二楼,他对着维修人员猛点头。
“听他的话就对了,思存说什么就做什么。”
那人忙拿了工具,调整了面板,二楼的电梯外门就在没有梯厢停留的状态下打了开来。里头是一条条从天而降的电缆线,看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我对这玩意儿还有点阴影。
但孟婆却没有趋前去看,只是朝那个李警员勾了下手,指着梯厢下方。
“李以瑞,接下来交给你了。”
那个警察愣了一下,他依着孟婆指示走到电梯门旁,往下望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
“快!快点叫人过来!”他对着一楼大吼。
我看孟婆没有再理会他,他把折扇又插回口袋里,往楼梯的方向离去。
我实在好奇,振翅往电梯下看了一眼,却见梯厢顶上,那个缠满线路的地方,趴伏着一个人影,竟是具凡人的身体。身体浑身已发黑,不用细看就知道已失去了性命。
尸体看上去身形娇小,应该是孩童。
我心里茫然,孟婆却在楼梯口站定脚步,因为有个男童的亡灵站在那里。
他和我与孟婆相遇时年纪相仿,却骨瘦如柴,上半身赤裸,只穿着条四角裤,脚上也没穿鞋子。
我看他胸腹间全是伤痕,乳尖的地方有许多像是烟头烫伤的痕迹。他眼窝凹陷、两颊瘦得能看见骨头,连手臂也细的像一折即断那样。
我看孟婆对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回城隍庙去。”
男孩看起来有点迟疑,回头看向还站在李警官身侧的王月英。尸体被发现后,王月英也没有跑,只是持续用双手抱着胸,微弯着腰,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像是在向什么神灵祈求些什么。
“走吧,你母亲会为了她所做的事,得到她在阳世应得的处置。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已经过世了,是阴世的人了。”孟婆说。
男孩依然看着他母亲,好半晌,才终于回过头来,把手搭上了孟婆的指尖。
“你是谁?”男孩用沙哑的声音问孟婆。
“我是城隍爷,你放心,在找到你投胎转世的处所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孟婆用温婉的语气说着,男孩似乎安心下来。我看孟婆抱起那个瘦小的男孩,就要往大楼外去。
缟衣追上了他,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男孩是怎么死的?”
孟婆浅浅叹了口气。“……我非得说明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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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都快要发展成城隍自己的故事了哈哈
第48章
他脚步不停,见缟衣一脸不豫之色,只好说:“你也看见了,这个男孩的亡魂利用电梯,发了求救讯号,不是吗?”
缟衣愣了一下。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他被鬼抓走,本来就会想要求救啊?”
“就是这样。如果他真的被鬼抓走,那理所当然一定会要人救,哪还需要大费周章地用暗号传达‘救救我’?再说,如果他是被鬼抓到电梯里,那电梯的主控权应该在鬼怪身上才对,又怎会放任男孩向外求救?”
“啊……”
“我看到暗号的时候就想,这小孩肯定不是被鬼捉走。如果不是被鬼捉走,但他母亲却编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定别有缘故。”
孟婆的脚步越来越快。
“我在城隍庙见到王月英时,就觉得很奇怪,她说当天是要带男孩去郊游,然后男孩意外被关进电梯,她才跑来找城隍爷求救。如果照她所说,她应该要穿着外出的服装才对,但她脚上却穿着拖鞋、身上也穿着家居服,难道她儿子被电梯困住后,她还回家换衣服才过来吗?这显然不可能。”
“这女人的手腕上,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到处都有细小的抓伤,那是企图伤害什么人时,遭对方反抗造成的伤痕。伤痕的间距很小,不像是成人造成的,最有可能是孩童。”
“再加上李以瑞说,这电梯两天前有人报修,还打开过梯厢。这些线索串连起来,发生什么事就呼之欲出。”孟婆做了总结。
“所以……是那个叫王月英的母亲,杀死了男童,还利用电梯叫修,把尸体藏在梯厢里头吗?但她又为什么要来城隍庙求助?”缟衣问。
“电梯发生这种灵异现象,警察不可能不去查吧?万一动到梯厢,她杀人弃尸的事就败露了。”
孟婆淡淡地说。
“她大概想,如果先下手为强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她不是刻意跟李以瑞说她要去求城隍吗?”
孟婆忽然冷笑了声。我发觉提及王月英,他特别冷淡无情。
“也有可能她神智失常,真以为被她杀死的孩子,是被鬼抓走也说不一定。人总是会找理由欺瞒自己,说服自己没有犯下任何罪行。”
“但为什么王月英要杀他?他们是母子不是吗?”缟衣又问。
孟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黯沉。
“我不知道,但天底下会害孩子的父母多如牛毛,这种事情就交给李以瑞去烦恼吧!这样可以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孟婆抱着男童,正要跨骑上他的机车,半晌却警觉地抬起头,表情变得严俊。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有个人站在孟婆机车之前五公尺的地方,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方才包括我在内,竟都没有查觉。
那是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留着复古式的灰色长发,穿着阳世夏季流行的白色吊嘎,外头却罩着显眼的皮衣,脖子还挂着银色项链,脸上疤痕横七八竖,两只手臂上都有刺青。看起来倒很像是白天在办公室外,那群凶神恶煞的万应公。
我看孟婆一下子警戒起来,连缟衣都摆出防备的姿态,就知道这人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这个孩子,应当是我们万善庙的人。”
男人没有再走近孟婆,只是单手插进口袋里。他盯着孟婆怀中的男孩,男孩似乎也感觉到男人的视线,恐惧地抓住了孟婆的衣襟。
“他并不是孤魂野鬼,他有母亲。”孟婆说。
男人哼笑了一声。
“但他母亲显然无法飨祭他,不是吗?那他就与孤魂无异,这孩子父亲已死,又无兄弟姊妹,他的魂身就该归我们管。我也警告过你,不要再跟我们抢人了,城隍大人。”
“我也说过了,无论有无父母、祖籍是否清楚,但凡未满十岁的孩童,依照天条就是由城隍庙统一庇护。你们抢成人的孤魂我不会插手,但是小孩就是不可以。”
孟婆冷冷地说着。我看男童的神色十分不安,他倚在孟婆怀里,看孟婆与男人针锋相对。
“而且我记得我为了这件事,请了包括你在内所有万应公来城隍庙商讨,其他万应公都有出席,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忙,连过来城隍庙一趟的时间也没有,穷奇。”
男人却没正面回答孟婆的话,只是忽然笑了声。